何處家園

摘 要：方方小說的女性意識蘊藏于對現實生活的敘寫之中，其中更為關注的是作為個體的人的命運。《奔跑的火光》講述的是一個農村女性愛情婚姻故事，它向我們展現了中國新時期農村女性的生存處境和悲劇命運，真實生動地再現了父權制在鄉土中國的統治地位，通過小說，透析作家對女性悲劇命運的關注與思考。

關鍵詞：《奔跑的火光》；女性意識；悲劇命運；父權制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2)-05-0012-02

方方無疑是新時期重要的女作家之一，她以其女性作家的藝術敏感和身為女性的性別體驗，對20世紀末女性的悲劇命運進行了多方位的敘述與思索。方方的作品中更多的是要表現人性意識，而她的女性意識是在對普通人生活的刻畫中無意識而又清晰地展示出來的。不將自己的創作局限在一個框架中，作品反而更具豐富性和多樣闡釋性，這也許是方方的聰明之處。

作家筆下的女性，無論她們的生命處于何種狀態，都不曾屈服于命運的安排，努力地去爭取以獲得個體生命的解放，自覺抵抗著來自外界或內心的種種誘惑，捍衛著女性生命的尊嚴，雖然結果失敗，但是抗爭的過程足以讓人感動。《奔跑的火光》就是這樣一部小說，它為我們講述的是一個農村女性愛情婚姻的悲劇故事，在無意間揭示了中國新時期農村女性的生存處境和悲劇命運，使我們真實生動地看到了父權制在農村堅不可摧的統治地位，同時，看到作家方方對女性悲劇命運問題的深入思考。

一、

《奔跑的火光》成功地創造了一個反叛的農村女性形象——英芝，率真任性，敢愛敢恨。她的身上混雜著很多矛盾對立的東西，是一個有些淺薄世俗但又充滿了青春活力和反抗意識的女性。不安于貧窮落后的生活，不甘于傳統和習俗擺布的“女人的命運”，英芝努力想把命運掌握在自己手里，她想擁有的是一間自己的房子，“我就是拼了命，也要蓋一棟屬于自己的房子，這房子就是我的家，誰也無法把我從我自己的家里趕走”。她渴望著“要讓自己過好日子，沒有人打我沒有人罵我沒有人給我翻白眼，我就用我女人的力量和本事來養活我自己”。這些理想和追求透出一個鄉下女性單純、強烈和不可遏制的對文明和新生活的渴望和向往，支撐著她抵擋各種人生苦難的風雨打擊。但結果卻不盡如人意，一次次家庭沖突，一次次丈夫毒打，使英芝意識到無愛婚姻的痛苦，感受到女性反抗的孤獨與無助，但她沒有軟弱地畏縮，始終堅持著，抗爭著。如果說被打的痛楚可以隨時間的流逝而減輕，那么丈夫輸光了自己以身體為代價借來的蓋房的錢這種打擊是毀滅性的，它挫敗了一個女性對她丈夫最后的那點幻想。而出逃三月仍免不了貴清對自己的追殺和對娘家人生活的威脅，連離婚重新開始生活也不可能，則把英芝完全逼上了絕路。英芝瘋狂地燒死丈夫是巨大恐懼之后產生的一股沖動，然而，卻不是偶然的，而是英芝人生的一種必然。這一剎那融合了她所經歷的所有人生，她的性格、經歷、苦難，乃至她的處境、婚姻和對生活的認識。她的行為不僅僅是一種倔強的性格使然，更是一種人格尊嚴和自發的女性反抗意識使然。她憤怒地喊出了：“憑么事這就是我的命?我的命未必就不能由得我自己去變?我要離婚!”這些萌動的女性反抗意識被丈夫的拳頭，公公的暴吼，婆婆的酸言冷語，鄉親的白眼，父親的怒斥，母親的眼淚，砥礪著，強化著，她的性格也在這種與傳統觀念和生活的矛盾沖突中凸顯出來。當貧窮、愚昧、守舊的傳統勢力連同不斷的打擊，所有的不公一起向一個女性襲來時，悲劇終于發生。英芝對生活由最初的充滿希望到逐漸失望到最后絕望以及最終同歸于盡的火山爆發，其心理的變化呈現出清晰的脈絡。

方方在創作談中曾說道：“人在現實面前無可奈何，但內心深處又不愿低頭。” 在生存與茍活的糾纏掙扎中，英芝的不愿低頭就體現在她的反抗中，這里反抗是作為英芝自我表述的一種方式，同時在她的身上顯現出強烈的女性主體意識。英芝的悲劇是挺身反抗卻無果的悲劇，英芝的境遇困惑不只是個人的生存困境，更是對當前普遍存在的婦女問題的一種深刻解釋與反映。英芝是文學殿堂里新時期農村婦女形象獨一無二的奇葩。

二、

在女性主義高呼婦女解放口號的今天，人們也清醒地看到：古往今來，女性受壓迫的程度因時代、階級和民族的不同而存在著巨大的差異。就當今的中國來說，隨著現代化進程的發展，城市女性的性別解放程度遠高于農村女性。造成這種不平等的主要原因便是農村根深蒂固的封建父權思想。《奔跑的火光》中，老廟村是封建父權思想的頑固堡壘，這種封建思想不僅是統治女性的工具，也禁錮著男性的思想。在故事的發生地，父權制封建思想像無處不在的幽靈游蕩。英芝的悲劇與其有不可忽視的關聯。小說中有一段描寫，公公放兒子出去賭博，卻要媳婦到果園去做工，英芝與公公論理：“新社會了，男女都一樣。男人玩，女人也要玩。女人干活，男人更要干活。”公公就吼了起來：“哪有這個事，你到村前村后看看，哪個家的女人不干活，哪個家的男人不玩玩?”并強詞奪理地暴吼英芝：“我家從來就這個理。你進了這個家，就得服這個理!”老廟村的人就這樣堅守男尊女卑的封建思想，過著抱殘守缺的封閉生活。他們可以容忍男人不勞而獲和吃喝嫖賭，卻不容許女人有一丁點自己的思想和自由;他們可以不管英芝的房子修得怎樣，卻會緊盯英芝與男女之大防;他們可以忍受貧窮，但不能容忍女人對男人的反叛。他們縱容甚至唆使男人毒打女人，以暴力手段來維持既定的傳統道德和生活秩序。在書中英芝被打的一段場景描寫中，“天地君親師”的教條被供奉崇拜，破舊斑駁的方桌現出歷史的凝滯，端坐的公婆儼然封建祠堂里的遺老，對女性的凌辱和毆打在公然進行。這幅陰森恐怖的畫面充滿了諷刺，對女性的迫害和侮辱仿佛天經地義，這是封建時代女性命運的縮影，也是現實生活中許多農村女性生活的真實寫照。

方方曾說：“在中國這樣一個傳統觀念比較嚴重的國家，女人是沒有家的。”在現代中國社會中許多女性生活在公婆的家中，可在內心里卻缺少家的歸屬感，她們對于擁有自己的家的夢想也是無能為力的。在這部作品中英芝生活在一個沒有親情溫暖，冰冷破敗的家中，這里是一個現代社會的荒原，上演著人性蛻變，道德淪喪的戲碼，它使得英芝時刻感到無家可歸的彷徨。因此，英芝拼盡力氣，無論如何也要建起屬于自己的家。這個“家”不僅僅是生活層面的棲居地，更是可以給她安全感，歸屬感和愛，獨屬于她的精神家園，這種家園意識最能反映女性的精神需求。從英芝想象房子蓋成后的感嘆里，我們完全可以感受到這所房子對她的精神意義遠遠超過其他一切。然而在殘酷的現實沖擊下，她的幻想又一次像她當初的追求一樣破碎了，對理想家園的追求成為了其悲劇的終結。

三、

方方的這部小說，貼近農村女性特別是改革時期農村女性的生存狀態，對現實生活和女性命運關注，把對生存價值意義的追尋貫注作品之中，以悲劇的形式揭示社會生活中的婦女問題。盡管經濟條件迅速發展，女性自我意識的產生是必然的，但是她們僅僅是少數的覺醒者，整個社會的意識形態仍然是滯后不前的，這就導致社會不能為她們的精神追求提供有力的理論和現實支持，這使女性的生存處在極為尷尬的境地，一方面，女性要獨立承擔養活自己的責任，不再依附于男人生存。另一方面，舊的一套以男性為中心建立的女性行為規范依然在社會中占主導地位，依然壓迫著剛剛萌芽的女性自我意識。英芝的悲劇就是個典型。

但是英芝的錯位狀態也不僅僅是落后的習俗觀念造成，她的婚姻完全是出于自己的自愿，而不是舊式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丈夫威脅自己家人的生命之前，她也是一直對他心存幻想，對于他的打罵也沒有比較徹底的反抗。最明顯的是她所構想的理想家園中，丈夫還是其中的一員。最后悲劇結局的產生也不乏有個人自我選擇的意味，小說的女主人公對精神家園的追尋是茫然并且目標不明確的。她只是在晚上偶然來到三伙的家時，產生了“如果我自己掙下錢來，我豈不是自己可以蓋一棟房子”這個讓自己激動的一夜沒睡的想法。而進了監獄，她仍在“嘆想，如果能為愛情而死，也算值了，好歹也曾幸福，而我卻又是為了什么?”這清楚地表明了英芝根本就不明白自己追求的目的。連自己的目標都不清楚，那么英芝在現實中建造理想家園的努力只能是徒勞而已。這樣，身處內外兩重夾縫中的英芝無法動彈，她的理想之火無處發泄，只能既焚毀了自己又燒死了親人。

“舊的道德價值和生活方式對她已經沒有吸引力，但新的理想和生活又不知在哪里。”帶著“何處家園”的一片茫然，女主人公不計后果地開始了自己精神家園的追尋，這種追尋無疑是歷史的必然，但它的失敗至少在目前來講，同樣也是必然。

方方以她敏銳的目光，真誠地面對現實生活，《奔跑的火光》使喑啞甚至無聲的農村女性發出了自己的“聲音”。它的價值不僅體現在題材的開掘和塑造了新的農村女性人物形象，更體現在方方對中國女性特別是農村女性生存現狀的理性思索和對社會問題的尖銳質疑，它標志著當代女性文學創作的一種反思和超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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