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生契闊 思戀永恒

摘 要：蘇軾的《江城子·記夢》可以說是歷史上最為著名的悼亡詞之一，作者以飽滿的情緒，溫和的筆調，訴說了對逝去妻子深深的思念之情。本文運用結構主義二元對立、符號學、深層結構等理論對這首詞進行解讀，將古典詞與現代理論融為一體，碰撞出了不一樣的火花。

關鍵詞：《江城子·記夢》；結構主義；二元對立；符號學；深層結構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2)-05-0017-02

愛情是古今中外文學創作中永恒不變的主題，它穿越古今，橫跨東西，涉足各種體裁的文學作品。無數的作家利用愛情提供給他們的創作源泉，講述著令人記憶深刻的故事，同時也塑造出了一個又一個生動感人的形象。北宋大文豪蘇軾也不例外，在與妻子陰陽相隔十年之后，這位在文壇政壇上錚錚鐵骨的男兒終于抑制不住滿腔的思念之情，寫了《江城子·記夢》，將生離死別的痛苦寄托在詞中，成就了一首悼念亡妻的傳世之作，也感動了人們數百年。今天我們就用現代結構主義批評的理論來重新品讀它，感受它帶給我們的不一樣的感覺。

一、結構主義批評理論

結構主義批評理論出現于20世紀初期，是指“運用結構主義的思維方法，比照索緒爾語言學模式，對文學作品進行分析批評的一種‘內部’研究方法”。19世紀60年代是結構主義批評理論發展的鼎盛時期，涌現出大批的結構主義批評家，有列維—斯特勞斯、羅蘭·巴爾特、雅各布遜、格雷馬斯、托多洛夫等。列維—斯特勞斯被尊為結構主義批評的開創者，他創造了對神話及其深層結構與意義的獨特闡釋方法。羅蘭·巴爾特提出用“二元對立”的結構主義方法來分析文本，并且將語言學思維方式運用在結構主義的分析中。雅各布遜運用系統的語言學知識，從隱喻和換喻兩個維度對文學作品進行界定。格雷馬斯豐富了“文學符號學”理論。托多洛夫則提出了文學敘事學的理論原則。結構主義注重形式的研究，在興起的短短時間內就迅速風靡，成為戰后法國占據主導地位的社會思潮。

二、《江城子·記夢》中的“二元對立”

“二元對立”首先是索緒爾提出的語言系統研究的方法。喬納森·卡勒在他的著作《結構主義詩學》中，比較系統地闡釋了二元對立的概念，羅蘭·巴爾特則把它運用于文學作品的研究中，創立了文學批評中的“二元對立”。 “二元對立”的結構原則就是“當研究的對象被分解為一些結構的成分后，研究者可以從這些成分中找出對立的，相互聯系的排列、轉換等關系。而這些關系或結構又總是體現為兩事物被置于相互對立的位置，形成區別和對立，從而產生另一層次上的各自的意義，研究者因此可以從另一個角度從新認識和把握對象結構的復雜性。”

在《江城子·記夢》中不難看出這種二元對立模式的存在。生與死、思與忘、話凄涼與無言淚千行、夢境與現實，正是這種種的二元對立，將作者復雜悲痛的心情表現了出來。“十年生死兩茫茫”，你我陰陽相隔、天上人間已經十年之久，雖然我們一直存在于彼此心中，但生與死的距離阻隔著我們，不能相擁相守，唯有滔滔不絕的思念漫延在生與死的距離長河中，茫茫無際。作為“生”一方的作者將妻子預設為自己的對立方，仿佛妻子也在思念著自己，似是對生死的無奈，也是對生死的抗拒。日日思念，自難以忘懷。蘇軾偏偏不表明自己的思念之情，而是用“不思量，自難忘”這樣的否定表達，即使不思念也很難忘記，更不必說自己天天都在思念著妻子，自然更加記憶深刻。在思與忘的矛盾對立中，蘇軾著重強調了對妻子無盡的思念之情。此時，正值王安石變法，蘇軾遭受時政的壓力，頻頻被貶，仕途的不順與官場的黑暗，他很想對通情達理的妻子訴苦，夢里與妻子見面時卻“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假若伊人還在，蘇軾滿肚子的委屈定能隨時得到排解，然而面對盼望已久的相逢，卻不知從何說起，亦不忍用煩心事來破壞相逢的美好，“無言淚千行”體現出作者與愛人久別重逢的復雜心情。夢中還鄉，熟悉的情景，日思夜想的人兒，醒來后卻只有作者孤零零的一人和千里外家鄉短松岡上妻子的孤墳。夢境與現實的強烈反差，照射出作者無法排解的孤寂、苦悶之情。

喬納森·卡勒在《結構主義詩學》中曾指出：“作為一種分析方法，結構主義批評的目的不是要找出文學文本中具有對立關系的結構模式，而是要通過這些‘二項對立’的結構去實現‘客體的重建’”。在這首詞中，生與死的對立，思與忘的矛盾，話凄涼與無語淚千行的悖反，夢境與現實的反差，在種種矛盾對立的背后都體現出了作者孤獨、落寞和對妻子深深的思念，從而實現了作者情緒的集聚和情感表達的重建。

三、結構主義符號學在《江城子·記夢》中的體現

結構主義符號學源起于索緒爾的語言學理論。瑞士語言學家索緒爾試圖把語言作為一個獨立的系統，在《普通語言學教程》中，他對四組重要的概念進行了區分：語言和言語、能指和所指、句段關系和聯想關系以及歷時研究和共時研究。在此基礎上，羅蘭·巴爾特發展了他關于能指和所指的區分，并提出在能指和所指之外還有一個表示能指和所指之間關系的“意指”，一部作品可以由若干個能指、所指、意指構成，巴爾特正是通過對文學語言符號這種意指功能的分析，成功地將結構主義語言學的方法應用于文學語言的研究中。而另一位結構主義學者雅各布遜則深化了索緒爾關于句段關系和聯想關系的區分，提出“隱喻”和“換喻”來代替句段關系和聯想關系。他認為隱喻和換喻鮮明地體現了人類語言兩種基本向度，以表示換喻的組合軸代表了歷時性向度，體現的是毗鄰關系；而表示隱喻的選擇軸代表的是共時性向度，體現了相似關系。

蘇軾的這首詞，隨處可見出這種結構主義符號學方法。這首詞采用了虛實結合的寫作手法，上闋由實到虛，下闋由虛到實，虛虛實實，若即若離，使整首詞充滿了神秘與幻想的色彩。上闋“十年生死兩茫茫”，“十年”表明時間的長度，“生死”說明相隔的距離，“茫茫”則是“茫茫無際，遙不可及”的意思，無論是時間還是距離上你我都相隔甚遠，遙遙相對。這是一個歷時性話語，用十年的時間娓娓道來。“不思量，自難忘”是十年來自己情感的表達，每時每刻都在思念，沒有一分一秒忘懷。“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馬上從十年來情感的回顧轉到了當下的境況，進入了共時性敘述。作者滿腹的牢騷、苦悶無人可以訴說，即使是妻子的墓冢也在千里外的家鄉，我寂寞，你也孤獨。用表示距離的“千里”來指代離家鄉之遠，也暗指了自己與妻子陰陽相隔，分離的痛楚無法觸及。“凄涼”指代自己不堪的境遇，遭遇政治風波的蘇軾心中充滿憤怒、委屈，能夠替自己排憂解難的妻子卻不在身邊，無人訴說無處訴說使得痛苦更加深一層。接著作者陷入想象，“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即使與妻子相逢，妻子也一定認不出現在的自己了，塵土滿面，雙鬢斑白。寫這首詞時，蘇軾還不過三十歲，卻把自己描寫成老態滄桑的形象，既是對妻子日夜思念所致，也是為現實的不如意所困，雙重的折磨令蘇軾身心備受煎熬，未老先衰。下闋開頭便描述了夢境，“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夢中，作者回到了十年前，回到了千里之外的家鄉，妻子正在窗前對鏡梳妝，熟悉的場景再次呈現，蘇軾靜靜地看著眼前的一切，此時妻子也看到了蘇軾，兩人深情對望，沒有一句話，卻將復雜的情感化為千行淚。那淚流出的是思念，是愛戀，也是無法言說的無奈。夢醒了，作者仍然孤身一人，思念從來沒有停止，也還會繼續下去，在這明亮的夜晚，令我肝腸寸斷的人，在家鄉那種滿松樹的山坡上。“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現實的殘酷，讓作者不得不發出這樣的感慨。整首詞現實與理想交相輝映，隱喻和換喻自然流轉，隱喻中藏著換喻的痕跡，換喻中又透著隱喻的氣息，二者相輔相成，使得詞在結構上趨于完美和諧，也使作者的情感在這樣的結構中自然流露，達到極致。

四、《江城子·記夢》的深層結構

在文學結構主義里，表層結構與深層結構是它的兩個向度，表層結構是外在感知的，是歷時性向度，要求根據敘述字面順序研究作品各個單元之間在作品文本中的關系，即作品的內容。然而作品內在的意義卻不在內容中，而在于研究敘事內容各個要素背后的內在聯系，在于代表共時性向度的深層結構中。

從題目我們可以看出，《江城子·記夢》是在記敘作者做的一個夢，但作者并沒有用整首詞來描述夢中發生的事件，而是用上闋來寫夢的緣由，作者與妻子生死相隔十年，生活中的挫折無處訴說，日夜期盼著能夠與妻子重逢，種種情愫在作者的意識里積聚，“日所思，夜所夢”，才會催生出這個夢。下闋作者用簡單的筆觸描繪夢中相逢的場景，轉而又回到現實，表面看似記夢，實則處處流露著作者對妻子的思念以及作者對人生、現實、距離的無奈和感慨。

這首《江城子·記夢》，蘇軾以平淡的語調表達了復雜充沛的感情，發自肺腑，感人至深，難怪歷經數百年的洗禮，仍然被無數人所傳唱。而用現代的結構主義理論重新解讀，這首詞又別具一番味道，讀起來更加情感真切，意味深長。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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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胡經之、王岳川，《文藝學美學方法論》，2001年版，北京大學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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