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四友淺析——以崔融為例

摘 要：所謂“文章四友”即指崔融、李嶠、蘇味道、杜審言， 他們是活躍于武則天當政時期那一特定政治、文化情態下頗具典型意義的文人集團。本文以四友之一的崔融為例，淺析他們對唐朝邊塞詩和近體詩發展的貢獻。

關鍵詞：文章四友；崔融；邊塞詩；近體詩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2)-05-0209-02

（一）文章四友

文學史上所說的文章四友，是指唐代的崔融、李嶠、蘇味道和杜審言，四人均已著文寫詩飲譽文壇，合稱“文章四友”。

“文章四友” 這個稱號， 在早于《新唐書》之前的有關唐代的史籍或筆記資料如《舊唐書》、《大唐新語》等等中皆從未提及，最早的記載見于《新唐書》卷二百一《杜審言傳》：

“少與李嶠、崔融、蘇味道為文章四友，世號‘崔、李、蘇、杜’。”

唐人以詩著稱于世，而“四友”以“文章”名之?！拔恼隆币辉~，其所指在魏晉南北朝時，已有大體界定：有韻之文與無韻之筆?？芍?，“文章四友”這一美譽的獲得，當是“詩”、“文”俱佳的結果。

以“文章”一詞稱詩的材料舉例如下。

《河岳英靈集》中評李白：“所為文章，率皆縱逸?！?/p>

韓愈《薦士》：“國朝盛文章，子昂始高蹈”。

《調張籍》：“李杜文章在，光焰萬丈長”。

《唐詩紀事》卷八：“（郭）元震，尉通泉，任俠使氣，拔去小節。武后知所為， 召欲語， 奇之， 索所為丈章， 上《寶釗篇》文?！?/p>

以新、舊《唐書》 等前人典籍所記載“四友”的文學作品數量與今能見到之作品數量相比， 即可知“四友”作品已大部散佚，故難以窺其“詩”、“文”全貌。 僅以詩而言，《全唐詩》 中崔融存詩18首， 李嶠存詩209首， 蘇味道存詩16首，杜審言存詩43首。

“四友”是初唐文壇的一支勁旅， 也是繼“四杰”之后，與沈宋齊名的一個有影響的創作群體?！八挠选苯Y交長達數十年之久， 其中以李嶠和蘇味道相交最早。四人皆以文學才能為武后所招納，是宮廷御用文人，主要活動于武則天時期。尤其自武則天延載以后，“四友”陸續來到京師， 或同署共事， 或贈答唱和， 交往機會更多， 這是他們情誼最為密切的時期，他們經常以詩贈答。作為宮廷御用文人，“四友”生活的主旋律奏響在宮廷，“四友”現存的詩自然有表現宮廷文學的應制之詩。如，久視元年(700) ， 武則天率群臣游石淙， 自制七言一首， 李嶠、蘇味道、崔融等扈從之臣均有合作，分別為李嶠的《石淙》、蘇味道的《嵩山石淙侍宴應制》和崔融的《嵩山石淙侍宴應制》。這三首詩在形式上基本保留了宮廷詩結構的基本模式， 語言的精美、靈巧也仍然顯示著它們與宮廷制作息息相關， 然而個中所流露的心靈狀態要比過去著意于頌圣情念時輕松活潑了許多。

“ 四友”生活的高宗、武后時代， 詩壇風氣漸變， 一方面齊梁陳隋余波尚未止息， 另一方面詩人們正大力倡導漢魏風骨， 從內容到形式進行革新， 題材不斷擴大， 風格由綺靡柔弱逐漸轉為剛健明快。再加之，他們入朝之前和晚年被流貶期間寫的不少詩， 由于有實際生活體驗， 大都狀物生動， 情真意切， 氣勢流暢。因此“四友”并非純系“宮廷詩人”，他們在傳統的宮廷詩形式上注入了時代的內容。內容迥異前代， 詩風也隨之潛移。

（二）崔融的邊塞詩

在唐朝開國后一百年左右的詩壇上，邊塞的主題越來越被人們關注，邊塞之作越來越多，邊塞詩的地位越來越突出?！八挠选钡脑娮髦?，以邊寨為題材或涉及邊塞生活的，杜有五首，崔、李各六首，蘇僅二首。數量并不多，但這都是他現存詩中最好的或較好的， 在初唐邊塞詩中，稱得上是頗具特色的佳篇。他們的邊塞詩是岑參等盛唐邊塞詩的先導。其中， 崔融最值得注意。

崔融被目為宮廷文人，但是就其現存的十八首詩來看，完全不像是宮廷文人?，F存的18首詩歌中，宮廷詩歌的特征，諸如詞藻堆切、內容空洞、多龍宮鳳闕、池苑臺榭等，很難在崔融的詩歌中看到。他以宮廷文人身份創作的詩歌出除了前文提到的《嵩山石淙侍宴應制》，還有一首為《和梁王眾傳張光祿是王子晉后身》，其他的詩作是關于描寫邊塞詩和懷念朋友的。他的邊塞詩，如：《關山月》、《擬古》、《西征軍行遇風》、《塞垣行》、《詠寶劍》、《塞上寄內》等，與戎旅生涯有關，或有感于軍事而作的。他有著真正的從軍經歷。武后垂拱四年（688），崔融在安息道行軍大總管韋待價幕中為掌書記，從擊吐蕃，有了邊塞生活的經歷。則天萬歲通天元年（696），崔融又從武三思東征，再一次有了從軍出征的實感。

崔融的邊塞詩描寫塞外雄奇壯闊的風光景色， 艱苦而充滿豪情的戰斗生活， 在他的筆下凝成了鏗鏘動人的詩章，詩中闊大、蒼茫的意境讓人頓生雄渾之感，塞外雄奇壯闊的風光景色。如：

《關山月》：“月生西海上，氣逐邊風壯。萬里度關山，蒼茫非一狀。漢兵開郡國， 胡馬窺亭障。夜夜聞悲茄， 征人起南望?！?/p>

《西征軍行遇風》：“北風卷塵沙，左右不相識。颯颯吹萬里，昏昏同一色。馬煩莫敢進，人急未遑食。草木春更悲，天景晝相匿?！?/p>

他的邊塞詩寫得相當真切，而且富有氣勢。詩中描寫了倒卷海水的狂風、遮天蔽日的塵沙、四方莫辨、天日無此廠出卒們日夜兼程開赴前線， 或攻堅突圍， 或奇兵偷襲， 土氣高漲， 軍聲遠震。詩人熾熱的戰斗豪情， 從對嚴酷的自然環境描寫中自然流露出來。詩人接觸到了宮廷以外的廣闊社會生活，給我們繪制了一幅幅色彩斑斕的邊地風景畫，流露出比較真實的感情， 表達了獨特的生活體驗。鄭振鐸的《插圖本中國文學史》云崔融的詩“詠從軍者為多”，像《西征軍行遇風》“頗具有異域的風趣，置在這個時代里，總算是別調”。《關山月》對蒼茫遼闊的邊塞風光作了高度概括，辭氣勁健，風格蒼老，情調雄渾悲涼，堪稱初唐邊塞詩的杰作，即使和盛唐的名篇佳制相比，也不見遜色。傅漩蹤先生曾贊許《關山月》：“ 這樣的詩，是能使人聯想起李白的‘明月出天山，蒼茫云海間，長風幾萬里，吹度玉門關’來的?！?/p>

崔融邊塞詩的另一個重要內容是歌頌祖國的強盛統一，抒發建功立業的壯志豪情。如：

《西征軍行遇風》：“夙齡慕忠義，雅尚存孤直。覽史懷浸驕，讀詩嘆孔棘。及茲戎旅地，忝從書記職。兵氣騰北荒，軍聲振西極。坐覺威靈遠，行看氛祲息。愚臣何以報，倚馬申微力?！?/p>

《詠寶劍》：“匣氣沖牛斗，山形轉轆轤。欲知天下貴，持此問風胡。”

對于戰事的描寫，詩人有時抓住戰場上殺氣騰騰，擂鼓交戰之聲震天的特點，一筆帶過，而不失豪壯。詩人正面述志：“ 夙齡多奇志” ，“夙齡慕忠義， 雅尚存孤直。覽史懷浸驕， 讀詩嘆孔棘”，表露了他為國立功的雄心。詩人一旦投筆從戎， 立即被新鮮的軍旅生活和邊地的奇異風光所吸引， 邊功入仕。崔融的邊塞之作，正反映了當時崇尚武功，以武力按邊靖敵的政治理想和知識分子普遍以從軍為榮的社會風尚。

崔融的邊塞詩，除了描寫戰爭，沒有忽視對人的描寫，尤以《擬古》最有代表性。《擬古》：“思君正如此，誰為生羽翼?！荚诤翁?，宛在機中織。離夢當有魂，愁容定無力。……寄謝閨中人，努力加飧食?！贝嗽妼懰紜D懷念征夫，詩人直接寫對婦女的懷念，想象其在家中對征人的夢魂相牽，愁容憔悴，希望其多加餐飯，保重身體。如果說《古詩十九首》是漢末的亂世之音， 從一個側面反映了“世積亂離， 風衰俗怨” 的時代面貌， 那么， 這首《擬古》就是高昂的盛世之音， 折射出樂觀、開朗、積極向上的時代精神， 煥發出一種崇高的人格美。題為《擬古》， 實則是對傳統題材的創新。它不像六朝的一些擬作那樣缺乏生氣， 而是融進了自身經歷、深切體驗， 反映了新的時代內容。它摒棄了幽怨哀傷的情調， 注入了更多的剛氣和熱情， 這也為盛唐詩人運用樂府舊題， 在新的廣度、深度上反映當代邊塞生活做出了表率。

崔融雖號為宮廷辭人，但就其所存詩歌而言，已無法將他和御用文人聯系起來。他的邊塞詩，是表現戎旅生涯的詩歌，雖然處于開拓階段，意境不夠闊大，氣魄的雄壯亦稍嫌欠缺，卻已經包含了盛唐邊塞詩的意向和韻致。結合詩人所處的時代看，能做到如此，也是為一種進步。

（三)崔融對近體詩的貢獻

考察“四友”的詩歌創作， 可以發現， 他們有著共同的審美理想與追求， 詩歌風格相近， 且都致力于近體詩的創作， 他們對“唐音”的形成作出了自己的卓越貢獻?！八挠选苯翊嬗凇度圃姟分凶髌饭捕侔耸?， 其中李嬌、崔融、杜審言三人所作古體僅二十首，蘇味道無古體；其余二百六十六首皆為近體?！八挠选钡慕w詩，有五言律詩、五言排律、五言絕句、七言律詩、七言絕句、七言排律等，幾乎已是眾體兼備了。

傅璇琮《唐代詩人考略·崔融》對崔融詩歌作有論述，作者首先指出，“現在的一些文學史著作和唐詩選本，是幾乎不提崔融名字的，其實在初唐詩壇上，崔融應該有他的地位?！彼J為，崔融“現存的詩數量雖然不多，但頗有一些好詩。……《文鏡秘府論》論對類又引及崔融的《唐朝新定詩格》，當即所謂‘盛談四聲，爭吐病犯’的關于詩歌格律的著述。由此可見，崔融不但是一個詩人，而且還是詩歌理論家。”崔融、李嬌都曾提出詩歌“十體”，其中崔融在《唐朝新定詩格》關于“十體”的表述云：“一形似體，二質氣體，三情理體，四直置體，五雕藻體， 六映帶體， 七飛動體，八婉轉體，九清切體，十菁華體?！?聞一多對崔融的評價，云“不以人廢言而論，融的某些作品，亦有可傳價值”，如五律《吳中好風景》“竟不像一首律詩，簡直是從西洲曲化出，極為生動，頗帶歌謠風味，是從古詩到律詩過渡期間的絕妙佳作”。

崔融等不僅積極創作律、絕， 促進了近體詩的定型， 在寫作古詩時， 亦時時運用近體格律， 表現出可貴的創造性。樂府橫吹曲《關山月》， 通常為五言八句， 形式漸趨整齊，風貌更近似五律。而他的七言長排《從軍行》，更是以嶄新的面貌出現， 全篇驕偶， 平仄互葉， 把樂府古調變成了純粹的七言排律。

《從軍行》：穿廬雜種亂金方， 武將神兵下玉堂。天子桂旗過細柳， 句奴運數盡枯腸。關頭落月橫西嶺， 塞下凝云斷北荒。 漠漠邊塵飛眾鳥， 昏昏朔氣聚群羊。依稀蜀杖迷新竹， 仿佛胡床識故桑。臨海舊來聞騾騎，尋河本自有中郎。 坐看戰壁為平土， 近待軍營作破羌。

崔融的《從軍行》以全新的面目出現于詩壇。全詩共七韻， 以平起首句人韻的格式開頭， 按聯內相對， 聯間相粘的規則組織全詩， 對仗工切， 把樂府古調變成了純粹的七言排律。排律一體， 鋪陳始終， 排比聲韻， 限制極嚴， 七言較之五言難度更大。高棅的《唐詩品匯·七言排律》說：“七言排律， 唐人不多見。” 崔融獨以這種最易窒息創作活力的形式來反映蒼?；倪h的塞外風光， 寫來雄渾壯闊， 揮灑自得， 高棅稱贊此詩“ 言從字順， 音響沖和”，確屬珍品。七言排律，錢木落《唐音審體· 律詩七言長韻論》說，“以詞長則調弱， 韻長則體散” 而“杰作尤難”，故“有唐一代作者不多”。在律詩發展史上， 王世貞謂“ 七排創自老杜”，忽略了崔融的此詩的存在，蓋未深考。

（四）小結

“四友”這一創作群體的活動及其個體詩歌風格的初步確立， 對于扭轉長期盛行的宮廷詩風， 推動唐詩沿著健康的方向發展， 無疑起到積極作用。以崔融為代表的邊塞詩和對近體詩發展的貢獻，有力地體現了文章四友在文學發展史上所作的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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