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盈袖詩歌及詩觀

桃花源記（組詩）

故 鄉

我從來不知道怎么愛

只是一次又一次地徘徊，不安

傍晚的竹林充滿了沙沙沙的響聲，仿佛

那就是暮色

從前的路已經消失不見

太陽就要到山的那邊去了，炊煙正不斷

被風吹散

該把門打開了，應該回來的都將回來

人間零星的燈光，一盞接一盞亮起

然后熄滅

夜會越來越黑，直到我們終于沉沉睡去

不再醒來

綠 水

我愿意，長久在這水邊

流水奔騰，如此日以繼夜，不知疲倦

當我在半夜驚醒，那些聲響就在耳邊

“嘩嘩嘩……”

巨大而又澎湃

帶著不可抗拒的力量

有時，我會掬一捧水

輕輕拍在臉上

清冷的感覺

瞬間沁入心底

讓我想到

秋天，別離，故人，遙遠的日子

白 鷺

一次次我站在這里

更低處熟溪河轟鳴沖刷著青草堤岸

我記得那些白鷺

它們飛經河流，漸漸消失在群山之后

那時也許是午后，也許是黃昏

我看見它們潔白的羽翅在藍天和大地間

閃閃發光，像花朵盛開

飄渺而優雅，遙遠而親切

“它們就要消失了……”

蝴 蝶

我想寫寫蝴蝶

現在是黃昏，暮色沉靜，憂傷

我放輕了腳步

綠道的蝴蝶又一次不請自來

有時在身前，有時在身后

有時在自行車周遭

哦，仿佛你我

仿佛連帶空氣暮色全沾染了花蜜

仿佛我暗自包裹了多年的花瓣

在此際終于完全舒展開

聽，那微弱單純的沙沙聲

是喜悅的，不為人知的

一個人的黃昏

一個人走在路上

突然覺得不安

天邊的云朵

一半灰色，一半奇異的金色

在更高更遠的地方，太陽依舊亮著

歸鳥穿過這漸漸濃起來的暮色

一只兩只，叫聲輕而短

我可以想見它們松懈下來的翅膀

沾滿傍晚的風和露珠

不遠處，熟溪河悄無聲息

仿佛從來不曾流動

讓我忍不住停下腳步

四處張望

綠 道

我愛著掉在棕紅路面上的枯枝落葉

愛著夾道生長的蘆葦樹木花草

和它們投下的濃密的身影

愛著旁邊像一襲巨大的布匹延展開的

熟溪河

愛著它洪亮的聲音，闊大的胸懷

以及河中間碧綠的草灘，草灘上的群鴨

愛著啾鳴的小鳥翻飛的蝴蝶

遠處豐沃的田地和青山

哦，我還愛著這樣的午后

一個人靜靜蹲看一群螞蟻

風颯颯吹過

這些小小的生靈，嚴謹而又忙碌

然而它們憑什么比我更加快活

充滿生命盎然的樂趣

在水一方

風吹過新生的葦葉

三三兩兩水鳥

在對岸，樹木高大，蓊郁

村莊低矮

流水嘩啦，時而有魚躍起

多少年了

仿佛這一切，永遠都不會改變

暮色涌上來，愈發的清晰

那些安靜的氣息

農人趕著牛扛著鋤頭經過

涼風中

曾經熟悉的親切

一去不回頭

只有河水悠悠

一晃又是多年

寄友人

喜歡群山，流水

棋盤一樣鋪展開的田畈

有時候我會看上一整天

有時候，看著看著

會想到一個朋友，一個遠方的朋友

想到他寫的文字

其中一句——

“田里種滿了水稻

遠看水光漣漣，如同眼淚。”

便將自己緩緩放入樹蔭下

沉默一整天

而——

“屋前后的白樺林梢

在午后輕輕晃動

陽光穿過它們。”

落在我身上

群 鴨

成群的鴨子

在碧水與綠草間

回旋，拍翅，嘎嘎叫嚷

濺起簇簇潔白的花朵

又呼啦啦成群遠去

拉出長長的波紋

這樣的一個春日午后

它們輕易就成了流水，綠草

岸邊的翠竹

次第開放的藍色，紫色，黃色的花朵呵

而我長久地看著它們

為何依然憂心忡忡

滿懷不安，戒備，驚懼

和掙扎

熟溪，熟溪

我總是懷疑有一些美被遺漏了

每次從河邊經過

我都要長久地凝望，靜默

太陽的金光，在波上閃耀

有一些什么

安寧又不安

我曾有過足夠的潔白，足夠的純美

和夢想

而今

我只想無所事事

終日在熟溪邊游蕩

熟溪河畔

等我驚覺

那些曾經如潔白的花朵盛放在枝頭的雀鳥

倏地騰空飛起，迅速消失在天際

只留下我一個人在河畔的黃昏里

更近處的蘆葦叢中，棲歇著的水鳥

開始鳴叫，聲音低沉而喑啞

一聲比一聲輕，一聲比一聲遙遠

黑夜就這樣降臨了

最后的微光

已經是秋天

看見滿樹的紫荊果小刀似的掛著

孩子們采摘著玩

每天從這里經過

有沒有人記得

春天時花朵密密麻麻覆蓋住枝條

我常常從窗口凝視

有時站在樹下

玫紅的花落下來

在頭上，脖頸上，地上

明年，明年

那屋頂間瓦藍瓦藍的天空

那被風卷來卷去的葉子和塵埃

還有山谷里落滿余暉的湖

泛著最后的微光

夢 境

真的是很久沒有寫到絲瓜花了

路旁，水邊，窗下，菜園子里

那些寬大的葉片，那些皎黃皎黃的花朵

多少回靜靜地看

我惦記著那些翠綠的小絲瓜

它們像極了夢

在竹籬笆編的格子里

悄悄蜿蜒

（選自《詩選刊》電子來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