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不應該再責怪宋徽宗了,幾百年來已經夠多了!
他寫的《牡丹詩帖》,詩如下:
濃芳依翠萼,煥爛一庭中。零露霑如醉,殘霞照似融。丹青難下筆,造化獨留功。舞蝶迷香徑,翩翩逐晚風。
為什么我們首先注意的不是詩本身,而是寫詩用的這種字?這是一種什么樣的字呢?它的筆畫看起來完全不像是用柔弱的毛筆書寫出來的,折金拗鐵一般,是一種金屬切割出來的感覺,通體散發著耀眼的光澤!所以被稱之為“瘦金體”。寫這種風格的字的人在歷史上很少,贊美它的人會說“書貴瘦硬方通神”,這樣的字才是真正有力度的字;反對它的人也會說這種字“劍走偏鋒”,寫得過于張揚和凌厲了。在結構上,它是從一個中心向四周發射出去的。除了筆畫的纖細和頓挫分外用心之外,這些字在字型上還有一個很大的特點,那就是在書寫時棄圓求方,筆畫構建之間形成了很多三角形的形態,形態分明,毫無含混之處。
這樣的字無疑是不宜作為做人標準的,它太絕對了,連一點轉圜的余地都沒有。普通人要在這濁世之中立足,常常是小心翼翼,不敢多說一句話,不敢多走一步路,這樣放縱和自由的時刻大概一輩子都找不出幾次。也只有像宋徽宗這樣的人才可以寫出這樣的字,因為他是皇帝,只有人家聽他的,沒有他聽人家的時候;他可以不用考慮任何人的感受,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我們只要看看在這幅字中那些如錐如刺而不知退讓的筆畫,就可以知道了。趙佶看來是個從小就被慣壞的年輕人,他從沒熬過什么苦日子,他只是彈琴、吟詩、作畫、寫字、玩古董、踢球,盡情享受生命中最美好的事物,這一切對他來說都是取之不盡的,他不知珍惜,也不用珍惜!
古人都說要惜福,任何人看他寫這樣的字時,都會忍不住勸他悠著點,可他還是那樣不顧一切,揮霍著璀璨的青春、美麗的生命,哪怕最后換來了一個悲劇的結局!
中國的文藝門類太豐富,吸引力太大,就像這首詩中的那株牡丹一樣:濃芳翠萼、煥爛一庭。而趙佶就是那只舞蝶,在這香徑里苦苦追尋、探索、追逐著人世間的最美,久而久之,忘記了天將晚,忘記了日西落,最終迷路了!
他寫的哪里是牡丹詩,他寫的就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