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她到超市買東西,正在副食品貨架上挑牛奶,感覺旁邊有一個英俊的男人在打量自己。“天天,還認識我嗎?”男人忽然叫出她的乳名。記憶中,自從父母相繼去世以后,再沒有人叫過自己的乳名,包括丈夫。她吃驚地打量著眼前的男人,望著那張似曾相識的面容,一種遙遠親切的懷念頓時涌上心頭……
五年了,五年彼此音訊不通,他仿佛從夢中走來。
她一點思想準備也沒有,竟然嚇得不知所措,說話都打結巴。倆人窘得直搓手,交換了手機號,她就逃也似的匆匆告辭了。
走在路上,就開始后悔。重逢的場面不該是這樣的啊!在分別后的五年里,不敢說時時在想念這個男人,至少觸景生情時會想到他。
當年,她和他在一個村子住,她是村里最美麗的姑娘,他是村里惟一的大學生。倆人郎才女貌,傾心相愛。他當時的家庭情況并不是太好,幼年喪父,母親又病病歪歪的,供他上大學非常吃力。她在務農之余,經常到街上賣菜,攢一點錢接濟他。他幾乎每一個禮拜都寫一封信給她,開篇的第一句話,令人耳熱心跳,他竟然偷偷稱她“我的小愛人”。
他大學畢業以后,再沒有回到家鄉,而是留在了北京。為了他的前程,又迫于雙方父母的反對和壓力,她和他的愛情最終沒有瓜熟蒂落。分手那天,在村口的老槐樹下,她抱著他痛哭失聲,死死不肯松手。她舍不得他,在她眼里,與自己青梅竹馬的他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他的靦腆和斯文,他的憨厚與善良,還有他才華橫溢的情書,令她著迷。在他身上,她寄予了太多的期望和夢想。現在他要走了,天空頓時一片黑暗。她癡癡地望著心上人說: “我這一輩子再也不會愛上別的男人了!”他也流著淚說:“我也是,我一輩子會想念你!”正是在分手的這天夜里,她主動地向初戀情人獻出了少女最寶貴的一切,她要讓這個男人記住她一輩子。
他到北京不久,就將自己的母親從鄉下接走了。她也從此跟他失去了聯系,寫信被退回,打電話打不通。一年后,她嫁給了鄰村的一個姓趙的小瓦匠。結婚后,小瓦匠以驚人的吃苦耐勞精神和出色的手藝,不到兩年就奮斗成一個響當當的包工頭,在城里建了帶前后花園的小洋樓,讓她跟他過上了城里人的生活。
盡管丈夫對她很好,也非常愛她,甚至有點寵她,人也很出色很能干,但她卻一直沒忘初戀情人,只要想到他,就忍不住傷心落淚。在心靈深處最柔軟的一角,他的影子總是揮之不去……
回到家,她剛喘口氣,就迫不及待地給他打電話。 “喂,你聽我說,剛才超市的人太多,說話不方便。你現在在哪里?有空嗎?我想請你喝茶。”他在電話里馬上答應了,并主動定了地方,在城里最有情調的“咖啡語茶”見面。
她放下電話,就開始興奮地化妝打扮。足足裝扮了半小時,全身光鮮得像新娘子一樣,才充滿信心地下樓打的趕往“咖啡語茶”。
他早已定好了包房,坐在那兒靜靜地等她。她懷著激動的心情推開包房,他微笑著站起來,舉起一捧鮮紅的玫瑰,顫著嗓子說: “天天……”她癡癡地望著夢中人,眼淚頓時噴涌而出,身子已經情不自禁地撲到了他懷里……
他抽的是很昂貴的品牌煙精品“大中華”,抽得很兇,一支接一支,吸毒一般。時不時咧著嘴,露出焦黃的牙齒,肆無忌憚地吐煙霧。她吃驚地打量著他,在記憶中,他是個很節儉而且潔身自好的人,讀大學時連一根冰棍也舍不得買了吃。她給他的錢,他總是在手心捏出汗來,用一分錢心里疼好半天。她看了心里疼,曾對他說: “等我們有了錢,我一定讓你好好享受。像有錢人那樣,抽煙,喝酒,下館子……”他動情地說: “不,無論我們今后多有錢,我永遠會像一個農民那樣過日子!”
今天的他,也許早已將當年的誓言忘了。他發福了,肚子挺得像個大皮球,還不到三十歲,身上已有了能抓成把的泡泡肉。一身價值不菲的名牌服裝,好像不是穿在身上,而是纏在身上。一條漂亮的藍寶石項鏈,很俗氣地吊在他又粗又肥的脖子上。
“我操……”他忽然冒出一句。抽煙時一點火星飛在了他的臉上,他罵人了。
她再一次瞪大了眼睛。他也感覺自己失態了,訕笑著說:“你別見怪,這幾年在外面做生意,把人給做俗了。”那口氣,簡直是一個地地道道的流浪狗油子。
“你一年掙多少錢?”她忍不住問。
“十幾萬塊錢唄。”得意地望了望她,“你放心,養你不成問題。”
她沉默了。想起了自己的丈夫,丈夫一年的收入少說也有三十幾萬,在他那個圈子里卻生活得像個窮人。他不抽煙不喝酒不賭錢,穿著打扮像一個普通的工匠。他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現在的生意不好做,我得攢點錢養老婆孩子。”這話不知被他的同行笑過多少回。
她從來不想拿自己的初戀情人跟丈夫比,總認為兩人不在一個檔次,沒法比。現在比了,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走出“咖啡語茶”,她怕碰上熟人,躲在路邊的陰影里讓他先走。望著他慌慌張張離去的背影,她心里猛然泛起一種失落和酸楚的感覺。五年的守望和期盼,換來的只是一種恍如隔世的惆悵。她蹲在路邊,忽然淚如雨下……
但是,她仍然難以自拔地做了他的情婦, “咖啡語茶”成了倆人經常偷情和幽會的場所。
那天,她正在跟他幽會,包房的門被無聲地推開了。闖進來的是他的妻子,一個瘦小柔弱的女人。他看見妻子,一點兒也不驚慌和害怕,默默地點燃一支煙,正眼都不瞧妻子一眼。這個可憐的女人沒哭也沒鬧,只是死死地盯著丈夫,淚水從眼眶里溢出,大滴大滴地往下落。她在一邊緊張得陣陣發抖,同時羞愧得無地自容。
“你給老子滾出去!”他忽然咆哮道,一雙兇惡的眼睛像錐子一樣盯著妻子。妻子沒動,像個孩子一樣抽泣起來。他陰森森地站起來,向妻子逼過去。眨眼間,他一把揪住妻子的頭發,將妻子往外拖……
她不知自己是怎樣昏昏沉沉摸回家里的,包里的手機一直在響。看見他的號碼,嚇得手直打哆嗦。他在電話里沙啞地說:“天天,沒事了。我已經將那個瘋婆娘送回家了。”她什么也沒說,就關了手機。
那夜,她睜著一雙大眼想了一夜,淚水淋濕了大半個枕頭。不時地囈語道: “我真不該與他重逢,我好恨!”一個美好的夢,一個珍藏了五年的夢,在這個不眠的夜里破滅了。
第二天,她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到電信局注銷了手機卡。她已經想好了,從今往后,徹底忘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