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小興安嶺林區樹多,林業局木材生產任務量大。每年冬天,是木材生產黃金季節,幾十臺瑞典“司康尼亞”運材汽車日夜奔馳。貯木場里木材如山,需要及時運走賣出。火車皮,成了運輸木材的關鍵。
每月,林業局都要跟鐵路請車皮。火車站站長,成了醬缸里的大蛆——紅人。
按說,林業局是縣團級單位,局長相當于縣太爺。而僅有十幾個員工的火車站站長,只是個“以工代干”。
“縣官”不如“現管”??蓜e小瞧這個“以工代干”。站長,他批車皮大權在握,在這個幾萬人口的林業局小鎮,可謂赫赫有名,連林業局長都得敬他三分,把他看成“交不下、惹不起、離不開”的角兒。
林業局長最怕的,是每月請車皮那天。請車皮談判一般在酒桌上進行。站長最經典的把戲是:你喝一杯酒,給你一列車皮。為了車皮,林業局長得放下縣太爺的架子,往死里喝。喝不動了,貯木場場長接著喝。因為酒喝不到位,車皮不夠用,木材就得積壓,就要影響全局經濟效益,甚至影響職工開資。
貯木場每月需要三十多列車皮,也就是說,需要喝三十多杯白酒。每杯酒七錢,三七二斤一兩,局長場長兩人喝,人均一斤多酒,誰能受得了哇。就是因為這酒,貯木場三年換了六個場長。被換下去的,即使沒死,也鬧個半殘。末了,沒人敢當這個場長。
啥活總得有人干。沒辦法,林業局只好在全局范圍內招聘貯木場場長,首要條件是:必須能喝酒!
真有人敢較量。這次應聘的場長姓常,外號常小個子。其實,局長并沒有看好他。但是沒有洋馬,只好由兔子駕轅!
人不可貌相,這小子酒量真不賴。第一次上場,一口氣干了三十五杯,順利完成請車皮任務。局長拍著他的肩膀高興地說,好,包子有肉不在褶!
第二次請車皮,站長加了碼——兩杯酒一列車皮。常場長一看,這不是禍害人么,無論怎么辦,說啥都不喝了。
林業局長急眼了,為了冬運,喝死算烈士!站長早把滿杯酒遞到場長嘴里,戲弄著說,沒有彎彎肚,敢吃鐮刀頭?倒是喝呀!
常場長突然變了臉,將酒一把打翻,轉身就走,來個豬八戒摔釘耙——不伺候(猴)!酒局不歡而散。
局長生氣了,事后狠狠地批評他,你得罪了站長車皮咋整?他卻說,咱不能老讓他牽著鼻子走哇!我有個損招,得牽住他……局長無奈,只好同意。
站長酒桌上占上風之后更加得意,心想,哼,一個小破場長敢跟我耍牛逼,沒有車皮,過幾天還得來求我!
正在得意,辦公室門突然被推開,不是場長,而是鐵路家屬領著一幫背書包的小學生。原來,在鎮小學上學的鐵路子女都被攆回家,學校不讓他們上課。
站長著急了,立馬給林業局長打電話。得到的回答是:鎮小學歸地方管,我這個企業領導說了不算。
站長連忙找鎮長,鎮長領他一塊兒找校長,校長說,我們校歸貯木場鍋爐房供暖,貯木場領導有話,如果再讓鐵路子女上課,就給掐暖氣。大冬天沒有暖氣,學校上不了課都得放假,我們也沒有辦法……
站長是個聰明人,知道了“癥結”之后,便想宴請貯木場長,說點軟乎話把問題解決。可是,場長卻端了起來:沒有俺們局長批準,不敢喝你大站長的酒呀!
費了好大周折,站長才把場長和局長一起請來。頭一次成為站長的座上賓,真是日頭出西方!酒桌上,兩人一副揚眉吐氣的樣子,不茍言笑,腰板拔溜直。
站長舉杯說,無論咱們以往有啥過節兒,都不能耽誤孩子們上學呀。林業局長指指場長說,這事找他找對了,他小姨子就是這個學校的校長
站長又轉身笑著對場長說,大人不見小人怪,這件事,還請您高抬貴手……
場長嘴角一咧說,好辦,有多少要上課的學生,你就喝多少杯酒……
站長心里明鏡似的,告饒也白扯。五十多人,得喝五十多杯。為了下一代,豁出去了,喝!于是,一杯接一杯,還沒喝到一半,就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本欄責任編輯:邢慶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