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源阿都尼之理性

摘 要：莎士比亞的長詩《維納斯與阿都尼》被稱為艷情詩，莎翁一方面煞費筆墨地描述愛神的愛欲，另一方面又將阿都尼的嚴詞拒絕表現得淋漓盡致，而奧維德神話中的阿都尼并不反對女神的愛，只是拒絕她的勸告而去獵殺野豬，那莎翁筆下阿都尼理性的源泉究竟來自何處？莎翁對阿都尼理性的描寫有力地反駁了該詩屬于純粹艷情詩的評論，反映了莎士比亞在文藝復興時期宣揚普遍人性的同時具有理性的人文主義精神。

關鍵詞：維納斯 阿都尼 理性 人文主義

一、引言

經歷了黑暗漫長而壓抑的中世紀，早期文藝復興主義認為獲得兩性間的愛才是快樂和幸福，提倡人本能的欲望。但人與動物之間最顯著的區別是人類擁有崇高的理性，人只有通過理性才能實現自身的發展。理性通常與由欲望驅使的情感相對，能夠制約情感。哲學家們如柏拉圖、盧梭、休謨、尼采認為，理性思考要比欲望的驅使高級一些。文藝復興時期最偉大的劇作家莎士比亞的作品中也閃耀著理性的光輝。其長詩《維納斯與阿都尼》被諸多評論家看做是艷情詩，但面對愛神放縱的求愛，阿都尼始終保持著理性的頭腦。文藝復興時期，人們認為人的理性是可以戰勝欲望的。從西方哲學、神學、基督教傳統等對理性的理解可以發現，莎翁詩中的阿都尼并非反對愛本身，從阿都尼身上反映出的理性使該詩擺脫了純粹的艷情詩的評價，體現了莎翁贊美“人的理性”的人文主義精神。

二、阿都尼理性之源

在奧維德的神話中，阿都尼并沒有反對女神的愛，只是拒絕她的勸告而去獵殺野豬；莎士比亞筆下的阿都尼并不反對愛，只是反對愛神的愛，這個區別是微妙的但很重要。

Jaques在莎翁的《皆大歡喜》中提到阿都尼正處于人生七個年齡階段中的第二階段。波勒密在繼承先輩智慧結晶的基礎上，認為人生有七個階段，第一階段對應于離地球最近的月亮，其他階段對應的行星依次遠離地球，最遠的是土星。如下：

行星 年齡階段 共同特征

月球 嬰兒期 純潔

水星 童年期 智慧、雄辯

金星（Venus）青春期 柔和、性感

……

結合詩中阿都尼的行為表現，可以看出阿都尼大致處于第二階段童年末期，智慧、雄辯，維納斯（Venus）則是金星（Venus）的化身，柔和、性感。阿都尼還在認知階段，要學習打獵，這也是他拒絕愛神的原因之一。莎翁在十四行詩前17首提到要通過生育達到永恒，催促人結婚生育，如第1首前四行：“我們要美麗的生命不斷繁殖……優美的子孫就應當來承繼芬芳。”但該詩主人公被認為是處于第三階段，比阿都尼成熟。

統觀阿都尼與愛神的整個對話，阿都尼把在文法學校所學的論辯知識用于反駁愛神“縱欲是為了生育”的借口。如第415—420行，阿都尼將自己比喻為需要時間來完成的“未裁好的衣服”，需要時間來成熟的“花蕾”，需要時間來“生長發育的東西”。①繼而用年幼的馬駒比喻自己，好比他若是年幼時就被早早催熟了，則無法茁壯成長，以至喪失了應有的男子氣概。該詩526—528行，阿都尼表明他就像那剛出生的魚苗一樣，連漁夫也會放一條生路，并使用了青梅的隱喻，不僅闡明了自己的年少無知，更進一步指出縱欲對愛神的害處。

阿都尼本是古代最復雜的崇拜對象之一。他身兼多種角色，是年年更新、永葆青春的植物神，是生——死——重生的神 。奧維德的神話《變形記》第十章提及了阿都尼的誕生，為阿都尼對愛神的鐵石心腸和輕蔑做了鋪墊。莎翁筆下的阿都尼對愛神的冷酷無情實際上源于其違背自然倫理的身世，他無情地拒絕愛神被認為是替他的母親復仇的第一步，直到阿都尼死去，復仇才終止，這些皆由他違背倫理的身世引起。

弗洛伊德心理學的觀點是，這是俄狄浦斯情結，在精神分析中指以本能沖動力為核心的一種欲望，一種文化心理學上的闡釋，用來比喻有戀母情結的人，有跟父親作對以爭取母親的傾向，同時又因倫理道德，有自我毀滅以解除痛苦的傾向。從愛神與阿都尼的年齡鴻溝上可以得出，他們的年齡差距幾乎是母與子的差距，一個尚未成年的兒子對母親產生的不倫之愛會受到父權的壓制，而阿都尼對母親般的愛神的欲望一直是壓抑著的，作為一個正在走向成熟的兒子一般大的阿都尼，他不得不放棄對愛神的不倫之愛。

詩中出現了一些動物以及動物的比喻。阿都尼把愛神喻為一只饑餓的鷹，她放縱的欲望就成了受弱小一方抵制的、不道德的行徑。愛神落空的欲望被喻為一只可憐的鳥，把古希臘畫家畫上栩栩如生的葡萄也當真。本質上人與動物之間仍有差異，但詩中這種差異不在于人有思考、感受、交流的能力，而在于語言以及對語言的理解。愛神大膽借用了阿都尼的牡馬也會求愛的例子，說明人也有動物那種天生的激情。而阿都尼清晰地指出了人的愛與動物的欲望之間的差異。

顯然，阿都尼愛的哲學與莎翁對愛情的基本觀點是相似的。阿都尼已經看出愛神所做完全是出于急切的欲望，違背了倫理道德。愛神的借口“跑掉的牡馬”恰恰有利于阿都尼找到道德上的理由。另外，自然的生育法則事實上與愛神低級的性欲動機不同。愛神借用動物的欲望作為借口是毫無說服力的，所有動物都次于高級的人類，借著本能的欲望而生存。

愛神還炫耀自己無與倫比的美貌對戰神極大的誘惑力，借此說服阿都尼能得到她的愛是多么榮幸。傳統基督人文主義認為已婚的愛神毫不羞愧地夸耀她與戰神的情事是不道德的，更不用說還鼓勵阿都尼向戰神學習。愛神與戰神的情事表現了基督教靈與肉的沖突，在《保羅書信》中，這種沖突被描繪成“基督的戰爭”，在《加拉太書》5:17集中體現為：“因為情欲和圣靈相爭，圣靈和情欲相爭。”愛神肉體的誘惑與阿都尼精神上理性的“男子氣概”是背道而馳的。一旦阿都尼接受了愛神淫欲的邀請，他就得放棄屬于自己的美德和康健，背棄圣靈，聽任愛神愛欲的擺布。

莎翁將基督教價值觀植入非基督教故事中，愛神一直都被當做一種特殊的只在人性中才有的性欲的化身。人內心精神的力量與肉體的欲望抗爭著。愛神與阿都尼矛盾的關系實質上等同于感性與理性的斗爭，是靈與肉的抗衡。

詩中表現了未成年的阿都尼對性愛的厭惡，又凸顯了阿都尼對打獵強烈的喜好。愛德華認為，莎翁的詩與奧維德的神話最顯著的不同是讓阿都尼反抗愛神的愛，而奧維德神話中阿都尼仍然與愛神相愛，他悲劇的死僅僅是因為他不聽愛神的勸誡而去打獵。莎翁筆下的阿都尼面對愛神的糾纏，“嚴如霜凝”，“別再什么情不情！我不愛聽”，積極地加入獵殺野豬的行列。莎翁筆下的阿都尼有了理性判斷的能力。

由于人文主義者對人性持樂觀態度，認為教育對青少年是很重要的，教育可以使人發揮出最高的潛能。在這個時期，對于所有社會階層的青少年男子來說，打獵起了重要的教育作用，在培養男子氣概方面有著極高地位。中世紀的打獵傳統對阿都尼來說是有暗示的，喜愛打獵與性的不成熟有關。愛神聲稱她的愛是為了繁衍后代，阿都尼卻推理說這被證明是謬論。他并非否定上帝賜予的人“生育”的本能，而是說把愛僅僅當做生育的功能是對男性的蔑視。John Cummins通過對中世紀野豬概念的調查把這種動物稱為“冷酷兇殘的原型”，那么，追捕野豬則是對男子氣概最高的檢測。

三、結語

莎士比亞在長詩《維納斯與阿都尼》中用了大量的篇幅來描寫愛神的欲望，可以看出，當時人性的解放已經達到了它的頂峰，以至于文藝復興后期人的欲望超越了人能控制的范圍，才亟須理性的制約。過度的愛欲驅使著愛神想盡一切辦法引誘阿都尼，卻以失敗告終。面對女神的愛和縱欲的諸多借口，他都雄辯地一一回絕，最后下定決心去獵殺野豬，最終擺脫愛神的糾纏，培養了男子的血性，獲得了身心的成熟。從西方哲學、神學、基督教傳統對理性的理解，可以找到使阿都尼獲得理性的各方面的根源，最終阿都尼借著理性走出了愛神的欲望糾纏。揭開這首詩表面的層層欲望迷霧，可以看到其本質不在于渲染愛神縱欲的本性，而是人文主義者借阿都尼在詩中的語言和行為宣揚在文藝復興時期欲望超越人的控制范圍時，用理性抑制和協調欲望的重要性。

① 該詩中文譯文皆出自莎士比亞著：《莎士比亞全集》，張谷若譯，人民文學出版社1994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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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項目：宜賓學院青年基金項目，項目編號（合同號）：

2010Q17

作 者：唐霞，文學碩士，宜賓學院外國語學院助教，研究方向：英美文學。

編 輯：杜碧媛 E?鄄mail：dubiyuan@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