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讀散文《背影》,感到朱自清先生身處異鄉的父愛之思。對父親的愛里有感念,更有對自己的檢點,這樣的愛是多么深沉,身處異鄉的父愛之思就顯得特別有分量。只有知道了人世的風霜,才更理解父親身上的風霜和心上的風霜。對愛的感念是需要時間的,感念是思想成熟的體現。
關鍵詞:異鄉 父愛之思 深沉 理解
讀散文《背影》,感到朱自清先生身處異鄉的父愛之思。“我與父親不相見已二年余了,我最不能忘記的是他的背影。”“近幾年來,父親和我都是東奔西走,家中光景是一日不如一日。他少年出外謀生,獨力支持,做了許多大事。”“但最近兩年的不見,他終于忘卻我的不好,只是惦記著我,惦記著我的兒子。”“唉!我不知何時再能與他相見!”從這些文字中可以看出作者對父親深深的愛。愛從來都是有緣由的,這緣由是父子之間的骨肉親情,還有作者八年之后對自己靈魂的剖析和身處異鄉對父親異鄉漂泊的深深理解。
在《我是揚州人》一文中,朱自清說到浙江紹興是他的祖籍或原籍,但他又說他出生在江蘇東海,六歲那年父親將全家搬到揚州,他認為“哪兒度過童年,就算哪兒是故鄉”,所以稱自己是揚州人。從《我是揚州人》一文得知,朱自清的父親還在江西做過幾年官。“祖母死了,父親的差使也交卸了,正是禍不單行的日子,我從北京到徐州,打算跟著父親奔喪回家。”“喪事完畢,父親要到南京謀事,我也要回北京念書,我們便同行。”父親在徐州職務交卸了,又在家境艱難中到南京謀事,順便送自己的兒子。可以說,朱自清的父親是一個異鄉漂泊者,這時不讓茶房送而自己親自送的兒子也是一個異鄉漂泊者,因為他要回北大讀書。漂泊者送漂泊者,何況又是在父子之間,這就使得這樣的相送充滿別樣的況味。
父親要給兒子買橘子,這樣的橘子除了表達對兒子的關心,難道不是父親期盼和兒子相聚嗎?橘,聚也,這是民間的心理定勢,在這里代表了父親的心愿,越是離別的時候,期盼團聚的心理就越強烈,盡管父親沒說,但他什么都說了。父親多年在外,這時父親謀事還不知怎樣,所以團聚就成了很難的事,所以這樣的期盼就成了背影式的表白。“我看見他戴著黑布小帽,穿著黑布大馬褂,深青布棉袍,蹣跚地走到鐵道邊,慢慢探身下去,尚不大難。可是他穿過鐵道,要爬上那邊月臺,就不容易了。他用兩手攀著上面,兩腳再向上縮;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傾,顯出努力的樣子。這時我看見他的背影,我的淚很快地流下來了。”正在服孝的父親,帶著滄桑感的父親,當他把背影留給兒子的時候,他一定心疼兒子,這不僅是因為孩子祖母去世而使孩子的父親心軟,更是心疼下一輩,更重要的是兒子的前程里有他的惦念。惦念兒子前程的人竟是一個前途未卜的人,遠方的兒子和自己的前程這時融成了父親復雜的思索,而他的背影里有兒子感到的父親多年漂泊的不容易和為父親前程的擔憂。可以想見父親曾經蹣跚過,今天在這里蹣跚,他還會蹣跚下去的;可以想見父親曾經努力過,今天在這里努力,他還會努力下去的。多少滄桑盡在背影中,不然為什么朱自清的眼淚很快地流下來了。人生的聚少離多使得這樣的一刻成為經典,使得這樣的背影成為永恒。后來朱自清可能在車上吃了橘子,也可能是把其中的一兩個保存了好幾天,這也只能是我們的猜想了。但可以肯定的是,圓潤的橘子和父親的背影就這樣留存在作者的記憶里,成為相聚的盼望,成為后世永遠的沉思和感動。與橘子相連的背影在后世的注視里永遠都是情景再現。這樣的背影會永遠讓人想起道路,想起道路上的風塵,甚至想象父親該是怎樣的風霜面孔,也會想起父子相互的牽念。
《背影》里的橘子和背影,實際上是一個有關時間和空間的命題。時間把父子帶到了同樣的地點,而因為父親要給兒子買橘子而使兒子能在空間的距離上看父親的背影,而當父親買橘子回來又離去后,兒子又在父親的漸行漸遠里望父親的背影,兒子的情感就是這樣一次又一次地掀起波瀾,值得珍視的父子之間的情感就這樣產生了。橘子亦然,父愛以橘子的形式跟隨著兒子,分別中的相聚就成為不用言語表達的愿望。但我們應該知道父親在臨別時說的話:“我走了,到那邊來信!”“進去吧,里邊沒人。”前一句是父親買完橘子回來說的,充滿了對兒子的惦念。后一句是走時又回頭對兒子說的話,內心的不舍卻變成了話語的果決。“等他的背影混入來來往往的人里,再找不著了,我便進來坐下,我的眼淚又來了。”很久的望,望不見了的背影卻成了我們永遠回想不盡的背影。時間和空間就這樣拉長了,“再能與他相見”就成了一個愿望,而相見之前和相見之后都成了我們的想象,都成了身處異鄉的父愛之思。
但要說明的是,在文學作品中,父親多是以剛強的形象出現的,《背影》中的父親是以剛強和柔情的形象出現的。說他剛強,是說他能在家庭遭逢不幸的時候鼓勵兒子,“事已如此,不必難過,好在天無絕人之路!”他在職務交卸時到南京謀事,毅然掮起家庭的重擔,在為兒子買橘子時又是那樣努力。說他柔情,是說他送兒子并為他買橘子的表現。作為一個在異鄉漂泊多年的人,父親經歷了太多的不容易。作為父親,他絕對不會把社會帶給他的不快轉嫁到兒子的身上,所以他的柔情表現得很具體,他的柔情就有了現實的內涵。父親內心的柔軟來自人生的傷懷,這傷懷里既有家庭遭逢的不幸,也有社會中的種種辛酸。說到父親,我們還要說到一個詞“嚴厲”。從嚴厲到柔軟,父親角色的瞬間轉換加深了父親對兒子的意義。美國哲學家弗羅姆在《父母與孩子之間的愛》中說:“父愛應該受一定的原則支配并提出一定的要求,應該是寬容的、耐心的,不應該是咄咄逼人和專橫的。”他又說:“如果一個人只發展父親的良知,那他會變得嚴厲和沒有人性。”從他的論述中可以看出對父愛的要求和作為孩子應該怎么做,從中也能看出父親帶給人的一般印象。《背影》中的父親一改人們對父親的一般印象,所以他特別令人感動。
多情自古傷離別,更何況由于家遭逢的不幸和父親正要為將來的差事奔波的時候。在一種異鄉的氛圍里,父子兩人的離別就變得讓人感到格外憂傷。
“我北來后,他寫了一信給我,信中說道,‘我身體平安,惟膀子疼痛利害,舉箸提筆,諸多不便,大約大去之期不遠矣。’我讀到此處,在晶瑩的淚光中,又看見那肥胖的,青布棉袍,黑布馬褂的背影。唉!我不知何時再能與他相見!”只有知道了人世的風霜,才更理解父親身上的風霜和心上的風霜,這樣的流淚比當年的流淚程度更深了,這流淚是對自己靈魂的洗禮。從當年父親送自己,到八年后寫這篇文章,對父親的愛里有感念,更有對自己的檢點,這樣的愛是多么深沉,身處異鄉的父愛之思就顯得特別有分量。對愛的感念是需要時間的,感念是思想成熟的體現。每個孩子都有過不成熟,就像朱自清八年后說自己“那時真是聰明過分”,“那時真是太聰明了”一樣,能正確評價自己,對父愛的理解就深刻了。“懂得自己的父母是一個需要時間的過程,我們不可太年輕,那樣我們只能記得他們的慈愛,無法深刻洞悉他們的內心。我們也不可太年長,那時歲月的烽煙已將我們熏染,無數次默念中將父母重新塑造,已不再具有原始的親切。”這是作家畢淑敏在她的散文《抱著你,我走過安西》中的一段話。《背影》寫于1925年,這一年朱自清二十七歲,正是作家畢淑敏所說的“懂得自己的父母”的合適的年齡。這也是一種反思,對于我們認識父愛很有幫助。檢點是重要的,但檢點的時間也是重要的。如果說檢點也是一種回報的話,這種回報的遺憾越少越好。
“唉!我不知何時再能與他相見。”這“不知”表達了多少為生活而奔波的勞苦,表達了多少生活中的無奈,又表達了多少生活莫測的風云。這只是朱自清先生的感喟嗎?這是天下多少兒子的感喟呀!于是父子相見就成了我們的盼望,異鄉就成了我們用生命體味的課題,橘子和背影就成了這課題里的重要部分。
作 者:王立憲,綏化學院文學與傳媒學院教授,黑龍江省作家協會駐地作家。
編 輯:趙紅玉 E?鄄mail:zhaohongyu69@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