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十幾歲的孩子,就像是一枚將熟未熟的果,又或者說像是一枚剛剛孵化到一半的蛋。在這樣的年紀里,在一半海水,一半火焰的現實里,我們慢慢學會了掙扎與反抗,也慢慢地覺得自己有了掙脫束縛與實現自由的力量。于是.不管你是傳統定義里的好孩子還是壞孩子.都或多或少有一些不安分的想法或者情緒,比如說出走,比如說流浪。那種對遠方、對外界、對未知世界的向往.如同暗地里滋長的藤蔓,纏纏繞繞.沒完沒了,緊緊抓住你心靈的癢處。可是,那個包裹著太多青澀與意氣的流浪夢,我們是不是真的有必要一定要去實現它呢?我們又是不是真的就能在某個設想的時間里如愿以償呢?
不想出走的理由
我想逃離這里已經許久許久,在頭腦里也醞釀了很長一段時間,我很想要走出學校去看看,即使這個地方不是我一個學生所能想象的模樣。
于是在學校里高考生填報志愿的那天,我也出現在了學校。我想,只要我能夠慢慢看夠他們的沮喪,我就能夠很安心地走。
那天天氣好像特別好。我習慣性在發生重大事件之后抬頭看看天,不知道什么緣由,只是很習慣地抬頭看看天。或許這種習慣是從小我媽養成的。一般都是爸爸很浪漫地帶著小孩看星星,書本里都是這么寫的。但我不同,只要我有時間,我媽總帶著我看星星,有些時候天上沒有星星,我媽也會帶著我坐在門口吹吹風,看著暗色的天空,聊天。
有時會聊很久很久,有時只有一會兒,但是每天中的這點時間是我喜歡的。這會兒我能夠暢談自己的東西,即使跟母親所想的有所出入她也能夠包容。而不是像其他時間里,只要我有一點哪怕是語言上的錯誤都會招致責罵。
所以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我想了許久都沒有出走也是因為我媽。栽媽對于我來說,內在遠遠比外表慈祥得多。她所有對我的好從不在我面前表現,或許是因為只有她一個人的緣故,她總是非常嚴厲地對待我,以至于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我開始叛逆起來。
但是這次我的決意出走,并非是因為母親的嚴厲。我確實不曉得我究竟該如何對待學習這件事,我完全不曉得這件事繼續進行下去的意義。于是我想要去尋找這種意義,在別的地方。我希望哪怕有一個人來論證這種意義,但是論證的人必然要是非常真心的。
我在學校門口轉悠了很久很久,太陽開始非常猛烈地從遠處漂移過來。站在僅有的陰影處,我開始慢慢想要睡去。這天起得著實有些早。奇怪的是沒有一個人對我抱有懷疑的態度,比如,我為什么不進去,為什么我會站在校門口。這種習慣性的漠視還是讓我有些不想察覺到,但是我必須要覺察到,只有這樣我才能夠很坦然地走。
后來來了一個人,是一個女人,中年女人,一個陌生的中年女人。之所以如此描述她,是因為當時我的心情很忐忑。第一,我不知道她的目的;第二,我不知道她是誰。重要的是哪一點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她是唯一一個除了保安之外能夠理我的人。
她問我,你是填志愿的嗎?
我先是搖頭,繼而點頭。搖頭是因為我尊重了心中原本的想法,點頭是因為我不想暴露自己的意圖,所以這種矛盾導致了我行動上的矛盾。
顯然她并沒有對我的矛盾表示很不淡定,這應該說明她是有些心事的。我媽告訴我,一般只有兩種人不會注重你說話,其中一種就是有心事的人。
我發現我受我媽的影響極其深遠,只要有一點東西與她或者她說的話有聯系,我就會樂此不疲地搭上邊,并且還要為自己的念想感到快樂。
中年女人有一點跟我媽很像,她能夠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并且向外人不斷絮絮叨叨。她一直在跟我闡述她兒子,她說她兒子讀書很認真,但是考試還是不好。她親眼看著她兒子每天學習到十二點,甚至于有些時候更晚。她不會這些高中的知識,只能為她兒子煮點夜宵,在自己的房間等著,等到兒子睡了,自己再睡。
然而這次兒子并沒有發揮好,或者說從來沒有哪一次發揮得好。
前一晚她兒子向她發了一頓脾氣,她才知道自己對兒子做的一切,兒子全都沒能領受。就像這次,兒子也根本不會知道她會來這里,以這樣的方式陪伴他。
中間我想打斷她,因為她已經激動得淚流滿面,我做出一個掏出口袋的動作才意識過來我并沒有餐巾紙,除非把我的衣袖奉獻給她,才能擦掉一點眼淚。但是這個動作很不雅,更重要的是我跟她是第一次見面,所以不雅。
她已經完全把我當成了她的傾訴對象。她或許只想要有一個活著的生物來傾聽她,僅此而已。本來我應當是對于這樣情形非常不感冒的,或許是因為我已經熱傷風太久了以至于對于這種事也開始有了感觸。這種感觸只有一瞬間,又開始讓我想到了我媽。
我忽然就感覺到我長大了,我應該對自己負責任,我應當在自己覺得迷茫的時候適當出去尋找一種事情,而并非是一種不辭而別的形式。
后來我知道,那天并非是填報志愿。但正是這樣的一種誤會,使得我開始懂得,我自己心里真正想的,不是出走,而是一種重視。希望引起別人對我的重視,盡管我并沒有對那個中年婦女說我自身的想法。
那天我不知道是怎么樣跟中年婦女結束交談的,我只記得她兒子的模樣,個子很高,皮膚很白,看上去很滋潤,當然這個描述是把他跟中年婦女對比過之后得出來的。
在看著他倆走在一塊兒之后,我很想我媽,我想我媽燒的小龍蝦。想念她每天叫我起床的迷糊,想念她給祈求來的平安符,想念她不斷地念叨,甚至于在很小很小的事情上都要對我交待很久很久才放心讓我走。
最后我之所以放棄了我想念很久、計劃很久、甚至攢了很久的錢的各種準備,回了家,不是太清楚原因,只是因為一種情感,一種維系著我跟我媽的情感。血緣或許不是一個很好的解釋,卻是一個很好用的名詞。
我用我所有的錢給我媽買了一條鉑金項鏈,不過并沒有送給她。就像我媽對于我的一切好意也并不會全部表露一樣,我想存留一點,就當是一個我對于我媽的小秘密。
這個出走封存在不久之前。我回家沒有暴露出一點想要離開的意圖。被歲月覆蓋的諾言 張婷孟琪整天吵著要去流浪。考大學、考研、出國,這是她的人生規劃。當然首先要去流浪,她說她一想到高考后可以走遍四方,內心就會充滿力量,偶爾還會笑出聲來。
她還說將來要成為白領中的精英,博學多識,從容優雅,說一口流利的英語,畫著淡淡的妝,蹬著高跟鞋,表情嚴肅地出席各種高級會議,認真經營著一份不成不淡的愛情。我說你就好好做白日夢吧。但其實我自己也深陷在“白日夢”中,我想去離家很遠的地方上大學,周圍都是高山峻嶺,最好患了失憶癥,重新開始生活,讓家人朋友活不見人死不見尸。
套用一句話:夢想很美好,現實很骨感。月考的失敗把孟琪的計劃打得七零八散,她圍著一大堆零食不停地吃大口地吃,可強忍著的眼淚還是滑落到嘴邊。我被她嚇壞了,卻又不知該說些什么。
難過的時候心會很空很空,再多的零食也填不滿。我說孟琪你發什么神經,就你這點出息還想去流浪?她不說話,繼續吃,繼續哭。直到撐得胃痛,她才捂著肚子氣急敗壞地說:“我再也不要過這種日子了。考完我就走,死都要死在外面,永遠都不要再回來,永遠都不要再踏進這個鬼地方。”
我忙點頭,奪過她的零食跟她一唱一和:“考后我要去一個陌生的城市生活,走得越遠越好,沒有一個認識我的人。然后隱姓埋名,邊打工邊旅游,生老病死都隨它去。當然最好還來一次浪漫的邂逅。”
孟琪突然哈哈大笑起來:“對對對,還要一場浪漫的邂逅。”
我們吃著吃著就笑了,哭著哭著就開心了,只因一個自欺欺人的諾言。
不曉得那時怎么會那么單純,明明知道那是家長哄孩子似的謊言,卻死死地相信。以為外面的天空都是藍的、空氣都是純凈的,以為除了學校除了家鄉哪兒都是天堂,以為只要沒有高考什么事都可以去做……
以前哭過之后會有很長一段時間的太平日子,但越是接近高考,心越躁動,對流浪的渴望也越強烈。孟琪總是把“我一定會離開”幾個字掛在嘴邊,看中國地圖時她甚至標出了自己行走的路線:云南一西藏。我說我的是四川一西藏。
她趕忙握著我的手:“不愧是知己,那我們就到西藏會合了。”
“嗯。就這樣定了。”我低聲附和,之后便低頭做題。
“那我們都不要回來了行不行?”孟琪又抬頭補充了一句。
我能感受到她內心對高考的慌張和害怕,如果連這么點憧憬都沒有,她會窒息的。得到我肯定的回答后,她滿意地笑了。
流浪。遠行。幾個小小的字眼一直支撐著我們走到高考。
高考第一天下午,考的是數學。我出來后感覺整個人都廢了,有一種嚎啕大哭的>中動。孟琪看到我,她說別怕,明天下午咱們就走。
但第二天我們沒走,第三天沒走,一直到查分數那天都沒走。
分數快出來前幾天,心里那么的忐忑,電視看不進去,玩電腦也,心不在焉,連周圍的空氣都覺得稀薄。每天早上醒來都不知干什么,能做的就是對著天花板發呆。只要想到分數總是會被恐懼折磨著。想趕緊知道成績卻又害怕失望,很矛盾。突然又想起去流浪,一定要去,分數出來立刻動身,管它去。這種念頭很強烈,很確定,甚至可以說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結果,分數出來了,但我還是沒有去流浪。
大概從那時起,流浪這個詞對我來說已經很陌生了。因為再也不需要它了,高考結束了,游戲結束了,謊言也已經揭穿了。
填志愿時,看到云南大學,心猛地緊了一下,隨后便翻了過去。曾經和孟琪在教室的陽臺上鼓吹自己一定要去云南大學,天崩地塌都要去,誰都阻止不了我,以后就在那扎根了,再也不回來這個破城了。當真到了抉擇的時候卻失去了所有的勇氣和力量。
孟琪曾說她四個志愿就填中國東西南北邊界的四個大學,遠離親人,自食其力,寒暑假在學校打工,四年之后再風風光光地回家看看。她說她要獨立要成長,表情認真得近乎虔誠。可結果她的志愿全是家鄉周圍的學校。她說她沒那個狠心。背井離鄉,遭遇坎坷,誰會相助?萬一遭遇不測父母怎么辦?其實最重要的還是沒有那個勇氣。
我們都笑自己當初怎么會那么想,怎么會那么傻。
背著包包,一直走,一直走,不回頭。多么美好的事情,但至今,我們都沒有兌現那個諾言,沒有離家出走,沒有遠行,沒有到離家很遠的地方上大學,甚至還沒去大學就開始眷戀自己的小城。
當時鄭重得不得了的諾言轉眼間到了它該實現的日子,卻發現自己當時的想法怎么會那么幼稚。也許它只屬于那段日子,只符合那時的心情,過后,至于實現與不實現都沒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它曾經承載著我們所有的希望和夢想,重要的是它讓我們從那些黑暗的日子里走了出來。那么,已經足夠了。
同樣的,我們也已可以踏踏實實地給自己一個交代:那些被歲月覆蓋著的無法兌現的諾言,是短暫的安慰也是久遠的夢,終難忘,不實現,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