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不斷地被提醒對國家有政治義務。比如,要遵守法律,要納稅,要服從“國家利益”。不聽話,不僅是打屁屁的問題了,后果真的很嚴重。
老實說,這些事情,我們當然是要干的。但是,人類有一個特點,不喜歡被強迫。那么,如何在道理上說服我們,我們真有這樣的義務?
為了證明我們應該服從,古往今來,政治哲學家們可謂絞盡腦汁,先后出現一大堆政治義務理論。比如“同意學說”,大意是政府的成立是經你同意的,像簽了合同一樣,你不可能耍賴不遵守契約吧?比如“自然責任理論”,大意是一個政府如果是正義的,你就應該服從它,就像你應該服從你的良心一樣。比如“成員資格理論”,大意則是,你是這個國家的一個成員,就像你是家庭的一個成員一樣,總該懂得自己具有什么樣的義務吧?
這些政治義務理論直覺上還是有吸引力的,能夠對我們為什么要服從國家提出解釋,但也有很多毛病。不過,還有一種政治義務理論,叫作“公平原則”,看上去很美。
想象一下,假如有某個村,經大多數村民商定,大家要出錢修一條水泥村道,但有一家人認為意義不大,拒絕出錢。但大家也不因這家人沒有參與而放棄。路終于修好了,極大地方便了村民。問一下,出了錢的村民,有沒有權力不讓這家人走這條村道?
“公平原則”首先由英國法理學家哈特提出來。他的原話是“如果一些人根據某些規則從事某種共同事業,并因此而限制了他們的自由,那么那些根據要求服從了這種限制的人就有權力要求那些因為他們的服從而受益的人做出同樣的服從”。
這句話的問題很大。比如,如果有10個人,其中9個人根據搶劫的強盜規則去搶劫,搶得了10萬元,并分給另外1個人一些錢,那么,他們有沒有權力要求這個人也一起去搶,或幫他們打掩護々顯然太荒唐了。
基于此,美國政治哲學家羅爾斯接過哈特的衣缽,殺毒并把這一版本升級,表述為“如果一群人根據一些規則從事一項正義而互利的合作事業,并因此而以種種對于產生所有人的利益來說是必要的方式限制了自己的自由,那么那些服從了這些限制的人就有權力要求那些在他們的服從中受益的人做出同樣的服從”。
看起來,如果羅爾斯的這個表述,在“限制了自己的自由”后面加上一句“或付出了成本”,那就齊活了。于是,在我們所想象的某村修路的例子中,表面上看,可以認為,出了錢的村民,有權力要求不出錢的那一家人也出錢,除非他家不走在這條村道上,也即沒有從修這條路中“受益”。畢竟,大家出了錢修路,你不出錢卻和別人一樣使用這條路,有占便宜之嫌,對于大家來說是不公平的。
但是,仔細一想,問題仍然很大。針對性的反駁來自美國政治哲學家諾齊克。他說,“不管一個人的目的是什么,他都不能先給別人利益,然后又要求(或強取)報償。一群人也不能這樣做。”
諾齊克的意思是,大家
起修路,然后這家人在路上走,這件事情是強加給他們的,并且,你路修好了,擺在那兒,要他家不走這條路,就意味著給他家制造了出行的更大成本和不便利。所以,你沒權力向他家收錢,只能順便讓他家也受益,就像某個村花錢把被污染的河溪搞清潔了,不可能向下游村莊也收錢一樣。
那么“公平原則”牛在哪兒呢?到美國政治哲學家喬治·克勞斯科手上,又升級成另一個更高級的版本。
修路啊之類的事情對大家當然是有好處的,但老實說,不走那條路,一個人也死不了。像這類范圍不廣、不是由國家提供的東東,就叫作“集體物品”,讓一個人不出錢而使用這條路,大家最多就是心理不平衡,也沒有什么大的后果,大家都不修,一樣如此,也就是不方便或不能脫貧致富而已。但是,也有一些東東,對于在一個國家里生活的人來說,卻極為重要,他無論需要什么,他至少需要這些東東。克勞斯科舉的例子就是國防、法律秩序等。比如國防,很明顯,10個人中,9個人出錢搞,保護了這9個人,另外1個人一定也得到了保護。像這些,就屬于“純粹公共物品”,而國家就是干這些事情的(雖然不僅僅干這些事情)。
正因為這些東西,既是每個人要的,而且對大家都有好處,克勞斯科認為,那就相當于大家有一種道德命令,號召大家一起去從事這一“合作事業”,出錢搞國防,遵守法律秩序。因為,假如沒有國防,沒有法律,大家就沒有安全感,生活隨時處于危險的威脅之中。那么,當大家都出錢,都遵守法律,而你卻不這樣干時,從邏輯上而言,你的行為就潛在地危害到了大家的利益。因此,在你享受安全和秩序卻又不出錢、不守法時不僅對大家不公平,而且你這樣干,在道德上也得不到辯護。正因如此,你具有服從國家的義務,當然,這個國家是正義的,不是個“匪幫”——人們交給匪幫的是“保護費”,不叫納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