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佛禪與中國古典文學有著千絲萬縷的關聯。本文從生命之觀照與直覺的思維方式、創作題材的豐富與僧人文學的繁榮、語言文字發展的推動力三個方面論述佛禪文化對于古典文學的重要意義,以單一領域視角看佛教文化對我國的影響。
關鍵詞:古典文學 佛禪 觀照
佛教自東漢末年傳入中國以來,便落地生根、開花結果,更衍生出本土化的五家七宗,對中國社會各個維度影響甚深。就文學而論,佛禪文化無論是從文字構成到內容素材,從創作思維到審美欣賞都為中國文學的發展提供了深闊高遠的空間,使其以更奪目的形象呈現于世人面前。
一、生命之關照與直覺的思維方式
1. “萬法皆空”的生命觀照
佛教說到底是一種極高的哲學,強調無造物主、無常、無我、因果相續。既然無常、無我,自然緣起性空,《金剛經》中道:“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霧亦如電,應作如是觀”,正是對佛家“性空”觀的闡釋。中國歷代文人士子多有在現世生活中郁郁不得志轉而向佛禪之中問究解脫之法,寬慰心靈、曠達人生,甚至出現了“貶官禪悅”的現象。
以“輔時及物”“利安元元”為政治抱負的柳宗元,“自幼好佛,求其道積三十年”,然而此期間他并未進入禪境。被貶為永州司馬、柳州刺史后,隨著排遣內心苦悶的愿望日漸強烈,他開始在自然界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中讀到了自身特色佛家禪意,看他《江雪》一詩: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
營造了極為靜謐、寥廓的宇宙境界。在漫天皆白的時空間,尚有一老翁披著蓑笠穩坐獨釣,表達出對生命意義的禮贊之情。與柳宗元并稱為“劉柳”的劉禹錫則在佛意禪理中更瀟灑地游走人生。雖然他也有在貶謫生活中揣味人生的諸多不如意與怨憤:《竹枝詞》:“瞿塘嘈嘈十二灘,此中道路古來難。長恨人心不如水,等閑平地起波瀾。”但于生活的熱愛,使他成就了“詩豪”的美名,《浪淘沙》:“莫道讒言如浪深,莫言遷客似沙沉。千淘萬漉雖辛苦,吹盡狂沙始到金。”這種對于“心”的修煉恰是佛禪證悟本心的思想,即所謂明“心”見“性”,證悟得自然。從佛禪之道看來,“心”與“自然”之間有著一種不可間離的融匯,“郁郁黃花,無非般若;青青翠竹,總是法身”,而將兩者關聯在一起的則是一種直覺的思維方式。
2. “直指人心”的直覺妙悟
佛教傳入中國后,大乘各宗派先后興起,在諸派中崛起的禪宗,標志著佛教本土化已告完成。自如來拈花、迦葉微笑創立禪宗后,禪宗的宗旨便是“教外別傳,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見性成佛”。這種“直指人心,見性成佛”要求參禪者摒棄從前二元世界的認知方式,將“我”與對象分裂開來,它需要的是一種直覺的思維,剎那的妙悟,這種妙悟在古典文學中體現出濃濃的哲理,令人品咂留戀。
有“詩佛”之譽的王維體悟到禪旨與自然同一的無上妙覺,并全身心地融進詩象、詩境,成為一種恒在的“我梵一如”的生命顯示。他的《終南別業》:“中歲頗好道,晚家南山陲。興來每獨往,勝事空自知。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偶然值林叟,談笑無還期。”王維在自然山水中找到了生命的依托,同時,又在這種尋味歌詠中,完成了藝術的發現。他的一首詩歌便是一幅漂浮著汩汩禪意的“無我之境”的畫卷。詩中的妙悟即為“真”,而中國的審美也是以這種“不涉理落,不落言筌”的穎悟為上品的。
受盡仕途坎坷蹭蹬的蘇軾,以儒家面目排解生活中的種種矛盾已不可能,于是他將眼光投放到佛禪,雖“無心證佛”卻“有意參禪”,在詩文中有很多精巧的譬喻映射出蘇軾的絕妙體悟。如其抒發對人生之感:“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計東西”(《和子由澠池懷舊》);“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題西林壁》);“惆悵東欄一株雪,人生看得幾清明”(《東欄梨花》)。這些經典的詩句如無對禪理思維的修煉,是難以以如此高的境界解讀人生世事的。
二、創作題材的豐富與僧人文學的繁榮
1. 內容與形式的日臻完善
佛教傳入中國以前,中國人的思想中只有今生此世。佛教帶來了三世的空間,另有三界、五道以及因果輪回的觀念,因此文人們想象的時間與空間都得以擴大,推動故事情節發展的源動力也更為精彩。魏晉南北朝出現的志怪小說《幽冥錄》(劉義慶)、《搜神記》(干
寶)等反映了佛教進入中土后我國古典文學的新變化。吳承恩的《西游記》以唐代玄奘取經的真實歷史事件為藍本,創造了一個光怪陸離、神異奇幻的神魔世界。蒲松齡的《聊齋志異》吸收六朝志怪和唐傳奇之長,借狐鬼花妖的故事營造了一個異域幻境抒發對現世的不滿與憎惡。另外,佛經本身就是較好的文學題材和藝術形式。佛經中存有大量的故事,且愛用譬喻,《百喻經》《法華經》即是如此。古典文學中的俗講、變文,許多是對佛經故事的講述。這種宗教性變文,在敦煌文學中存有很多,如《降魔變文》《破魔變文》《大目乾連冥間救母變文》等。
佛教的性空、因緣等觀念,使得因果報應、夢境虛幻和人鬼(神)相戀的故事層出不窮。如在唐傳奇蔣防的《霍小玉傳》中,小玉死后化作厲鬼懲治背義忘恩的隴西才子李益,將李益與其妻妾捉弄于股掌之間,表現出報應不爽的觀念。李公佐的《南柯太守傳》寫游俠淳于棼夢游“槐安國”被招為駙馬,官任太守直至位居臺輔。公主死后,遂失寵遭讒,被遣返故里。一夢醒來,方知適才所游之處乃屋旁古槐下一蟻穴而已,體現出佛教夢幻泡影的空無觀。經典名著《紅樓夢》也多滲透有佛禪之意,一曲《好了歌》表達了曹雪芹對于茫茫塵世的“無住”體認。功名、金銀、嬌妻、兒孫只不過是水月鏡花,轉瞬即逝,到頭來 “忽喇喇似大廈傾,昏慘慘似燈將盡,一場歡喜忽悲辛,嘆人世終難定”,只落得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凈”!
2. 詩僧偈語的“不立”與“不離”
禪宗講求“以心傳心,不立文字”,但也深知人類于今還無法找到比文字、語言更好的傳達智慧與思想的載體,于是在“不立文字”之后,又下了“不離文字”的轉語。這種似有還無的“不離”文字,恰便是詩的語言,于是“禪門慕詩”成為一種普遍的現象。
最著名的詩偈出自于禪宗六祖慧能:“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佛性常清凈,何處有塵埃。”恰如其分地傳達出佛家“色空”觀念。出身于佛徒的賈島,即詩僧無本,其詩歌想象新奇、情調冷僻,意境幽邃。“月落看心坎,云生閉目中”(《寄華山僧》),“道心生向前朝寺,文心來因靜夜樓”(《送饒州張使君》)。賈島在詩歌的創作中將佛教中能生成萬有的“心性”視為至關重要所在。王梵志、寒山、拾得均為唐代佳作較多的詩僧,他們在詩歌中弘揚佛法,以佛家視角談論對社會的理解。南宋志南和尚的《絕句》:“古木陰中系短篷,杖藜扶我過橋東。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則反映出禪宗的“反常合道”思想。在古代社會,文人與詩僧之間的唱和也是一件雅事,白居易、王安石、秦觀、湯顯祖等人都曾與詩僧進行唱和,而諸多的詩僧也以其思維的更高境界促進著古典文學的發展。
三、語言文字發展的推動力
1. 詞匯的擴大
在漢語發展史上,佛教詞匯對于漢語言的影響最為深遠。趙樸初先生說:“如果真要摒棄佛教文化的話,恐怕他們連話也說不周全了。”這并非夸張之語。隨著佛經的大量翻譯,反映佛教觀念的詞語也大量被錄入到漢語之中,日益豐富著漢語詞匯。其中有外來語的音譯,如“佛陀”“菩薩”“沙門”“菩提”等,更多的是已經被賦予了本土化意義,如“因緣”“因果”“報應”“境界”“剎那”“平常”“實際”“方便”“世界”等已經成為人們常態
化的一種用語。成語俗語也有很多源自于佛教文化。“三生有幸”中的“三生”應為前生、今生、來生;“無事不登三寶殿”中的“三寶殿”應為佛、法、僧的活動場所。人們現在所說的“一絲不掛”即來自佛典中比喻不受塵世絲毫牽累的說法“寸絲不掛”。此外,“借花獻佛”“禍國殃民”“生老病死”“回光返照”“現身說法”等都是具有佛源的詞語。
2. 音律的影響
佛教以梵文撰寫而成,梵文作為一種表音文字翻譯為表意文字的漢語時,必然會產生某種效應與影響,學術界認為反切的產生與四聲的發現與佛教有一定的關聯。從時間上看,反切的產生正是在佛教傳入中國以后。顏之推有言:“孫叔言創《爾雅音義》,是漢末人獨知反語。”(《顏氏家訓·音辭》)四聲的發現據文獻記載在北齊李季節《音韻決疑序》中提到:“平上去入,出行閭里,沈約取以和聲之,律呂相和。”值得人們注意的是,反切和四聲的出現對古典文學的格律詩詞影響深遠。尤其是中國文學的鼎盛期——唐宋詩詞,其對韻腳、平仄的格式要求甚高,如果沒有出現反切和四聲很難想象我們的唐宋詩詞能否會如此精彩地傲然立于中國文學史的巔峰。
綜上所述,佛教文化對我國的文字、文學乃至人生觀等問題都給予了有力支撐。佛教在經過中國本土化的洗禮之后,已然融入到國人的血液之中,內化為一種深厚的文化積淀澤被萬物,滋潤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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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柳旭,吉林動畫學院講師,吉林大學在讀博士,主要研究生研究方向為佛禪與中國文學。
編 輯:錢叢 E-mail:qiancong0818@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