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江行無題一百首》乃錢珝之作,該組詩歌寫于詩人貶謫江西撫州途中。組詩真實地記錄了詩人泛舟漢水、長江以及鄱陽湖的行旅景況,生動地描摹了大江兩岸美麗動人的自然風光,給讀者展示了一幅幅江南山水、金秋田園的絢麗畫卷。同時,詩人在組詩中亦抒寫了自己貶謫遷流的無奈心境。
關鍵詞:《江行無題一百首》 錢珝 地理風情 山水畫卷
《江行無題一百首》五言絕句分別收錄在《全唐詩》卷二三九“錢起”①和卷七一二“錢 ”(錢起曾孫)②的名下,據岑仲勉、郭紹虞、傅璇琮、吳企明等先生考證,該組詩歌作者當屬錢 無疑。蓋錢起于天寶十載進士及第,釋褐授秘書省校書郎,后官至尚書省郎中,他一生仕宦定居于長安,無離京外任或遷謫地方官的經歷。③而《江行無題一百首》主要內容是寫作者因為貶謫,由中朝官而為地方郡守,這與《新唐書》《舊唐書》所載錢起曾孫錢 因受統治集團內部斗爭牽連,貶為撫州(今江西臨川)司馬的經歷正相吻合。④隨著該組詩歌作者考證的塵埃落定,對于這一組詩的關注程度也日顯冷清。然而,在筆者看來,《江行無題一百首》的價值不僅在于其作品的創作者,而更應在于其詩作具有豐富的內容和精湛的藝術,它那地理風光的描摹以及鄉風民俗的敘寫獨具一格,在唐代中后期詩壇上可謂別開生面。
一、楚江鄱湖的山水描摹
錢 《舟中錄序》云:“乙卯歲冬十一月,余以尚書郎得掌誥命。庚申歲夏六月以舍人獲譴,佐撫州,馳暑道病。秋八月,自襄陽浮而下,舟行無役,因解束書,視所為辭藁,剪剪冗碎,可存者得五百四十篇,丞相表奏百篇,區別編聯為二十卷。”⑤(《舟中錄》二十卷,已佚)明胡震亨《唐音統簽》考證云:“…… 自中書謫撫州,其《舟中集序》(當為《舟中錄序》)云:‘秋八月,從襄陽浮江而行’,詩中峴山、沔、武昌、匡廬、鄱陽、潯陽諸地,經途所歷,一一吻合,而秋半、九日,尤為左驗。”⑥據該組詩所描寫的線路來看,錢 是從漢江水道而入長江水道,在湖口進入鄱陽湖,其后再入撫河以達撫州的。大凡唐代文人遷流南方,幾乎都要借道“商山路”,即先從長安出發,中經藍田、商州,東至河南內鄉或淅川,再南至湖北襄陽以入漢水。該段線路大部分是沿丹水北側行走,林木遮蔽,山勢險要,錢 云其“馳暑道病”,可見其旅途之奔勞。遺憾的是,因為《舟中錄》文集的佚失,后人難以尋覓詩人借道商山、水陸兼行的情景。
錢 自襄陽入漢水浮舟而下,他首先游覽了峴山。作者在組詩的第二首“峴山回首望,如別故鄉人”末尾注云“往年累登峴亭”⑦,可見其在襄陽的周游歲月之久以及對峴山的炙熱深情。峴山,“在襄陽府襄陽縣東南九里,歐陽文忠公記曰:‘峴山臨漢上,望之隱然,蓋諸山之小者,而其名特著于荊州,蓋羊祜以其仁,杜預以其功。’”(《通鑒地理通釋》)⑧羊祜“樂山水,每風景,必造峴山,置酒言詠,終日不倦”,曾對同游者慨嘆云:“自有宇宙,便有此山,由來賢達勝士,登此遠望如我與卿者多矣,皆湮滅無聞,使人悲傷!”⑨羊祜鎮荊襄,政績卓著,故其逝后襄陽百姓于峴山建碑立廟予以紀念。孟浩然“人事有代謝,往來成古今。江山留勝跡,我輩復登臨”(《與諸子登峴首》)的詩句形象地反映了后人對峴山的崇仰和敬佩之情。然而,比較而言,錢 或許更為傾心于峴山上杜預留下的沉潭碑。杜預,駐鎮襄陽七年,勤于治政,百姓愛戴。《襄陽記》云:“杜元凱好為身后名,常自言‘百年后必高岸為谷,深谷為陵’,作二碑敘其平吳勛,一沉萬山下,一沉峴山下。”(《御定佩文韻府》卷四之一)⑩故鮑溶有詩云:“襄陽太守沉碑意,身后身前幾年事。漢江千里未為沉,水底魚龍應識字。”錢 在其組詩第三首中云:“自有沉碑在,清光不照人。”自唐以來,后人對杜預沉碑給予的更多的是肯定和褒揚,但錢 聯系自己一生的功業,無端遭受遷流,其心境難免悲涼,又有誰能替他建樹沉碑呢?
順漢水而下,經過西陵古岸,泛舟于蒼茫楚江,作者駐舟于沔南。從“秋八月,自襄陽浮而下”,至“是年九月錢 自序于沔陽之南”(《舟中錄序》),作者已在舟中奔波了一月有余。沔南,即湖北省沔陽縣(1986年改為仙桃市)。沔陽在漢水河畔,“南濱大江,北控江漢,商賈輻輳,往來殷繁,百貨滯鬻,鄉鎮之多,甲于鄰境”,因此,沔陽自古以來即為經濟或軍事重鎮。南宋陸游有南鄭之行,即借道沔陽古驛,其《沔陽夜行》詩云:“夜發沔陽驛,坡陀岡阜重。月斜欹帽影,霜重濕裘茸。”{11}在錢 筆下,沔南更多地呈現為搖落、蕭疏的心境:“古來多思客,搖落恨江潭。今日秋風至,蕭疏過沔南。”(其三十七)作者借秋風起興,以此抒寫自己內心深處的落寞之情。“好景隨人物,秦淮憶建康”(其三十六),逐漸遠離朝廷政治中心,作者牢騷日甚,他不能不更為強烈地思念故鄉和親人。
在江漢相交的夏口,詩人乘著“星斗滿江寒”的月色,“晚泊武昌岸”,他目遇神移,思接千載:“乘舟維夏口,煙野獨行時。不見頭陀寺,空懷幼婦碑。”(其五十五)夏口(今漢口),在長江之北,位于漢水下游入長江處,因漢水自沔陽以下古稱夏水,故名。又云三國時孫權在黃鵠山(今蛇山)筑夏口城,與夏口隔江相對,軍事地位十分顯要,故蘇軾《前赤壁賦》中有“西望夏口,東望武昌,山川相繆,郁乎蒼蒼”之句。頭陀寺,“在黃鵠山,南齊王融作寺碑,黃庭堅詩:‘頭陀全盛時,宮殿梯空級’。”(《明一統志》卷五十九){12}歷代文人在頭陀寺的題詠不勝枚舉,陸游在其《入蜀記》中是如此描述的:“二十六日。與統、紓同游頭陀寺,寺在州城之東隅石城山。山繚繞如伏蛇,自西亙東,因其上為城,缺壞僅存。州治及漕司,皆依此山。”{13}然而,在中晚唐時期,可能受戰火的侵襲,頭陀寺損毀嚴重,故錢 無奈地感慨自己也只能是空懷“絕妙好辭”了。在武昌,詩人游覽了黃鶴樓,但“樓空人不歸,云似去時衣。黃鶴無心下,長應笑令威”(其六十三)。在名樓前流連,詩人感慨千古,徒增江山易改、物是人非之感。
“湖口分江水,東流獨有情”,沿長江泛舟東行,在水天一色、波濤浩淼的湖口,詩人進入了江西地域。組詩中有二首詩寫到潯陽:“新野舊樓名,潯陽勝賞情”(其九十三)、“潯陽江畔菊,應似古來秋”(其九十六)。不難看出,隨著長江兩岸清新自然山水的撲面而來,泛舟九江,詩人沉郁的心境多少又有了些平靜和開朗。在鄱陽湖流域,詩人在眾多人文景觀面前是匆匆而過:“咫尺愁風雨,匡廬不可望。只疑云霧窟,猶有六朝僧”(其六十八),行舟廬山腳下,因為風雨阻礙,不能登山,詩人愁苦懊惱不已,但詩人仰望云霧繚繞的廬山,突發奇想:那匡廬深處,煙霞洞窟,或許還有六朝高僧尚在隱身棲息吧。滕王閣,在今江西南昌,唐高祖之子李元嬰任洪州都督時所建,故曰洪州滕王閣。組詩其七十三云:“幽懷念煙水,長恨隔龍沙。今日滕王閣,分明見落霞。”“龍沙在(洪)州北七里一帶,江沙甚白而高峻,左右居人,時見龍跡。”(《太平寰宇記》卷一百六){14}行舟于滕王閣前的贛江波濤中,盡管隔著龍沙丘,然而滕王閣依然巍峨可見,詩人展開了極為豐富的想象:“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的美景不就在眼前嗎?當然,“楚水苦縈回,征帆落又開”(其九十九)告別了鄱陽湖、贛江,詩人即將進入撫河流域,前方就是遷謫的終點,那里的情景又將是如何呢?詩人的心境難免又徘徊茫然起來。
二、貶謫遷流的心境寫照
《新唐書·錢徽傳》載:“子可復、方義。可復死鄭注時。方義終太子賓客,子 ,字瑞文,善文辭,宰相王摶薦知制誥,進中書舍人。摶得罪, 貶撫州司馬。”{15}王摶“光化三年(900)六月罷為工部侍郎,貶溪州刺史,又貶崖州司戶參軍事,賜死藍田驛。”{16}錢 當初由王摶賞識并推薦為官,后王摶因朝政傾軋被貶出朝,錢 因之也受累貶官。出為撫州司馬。在《江行無題一百首》組詩中,記錄遷謫行程,抒寫貶謫牢騷之情乃是其詩歌的重要主題。
《江行無題一百首》中其二十、其三十五、其一OO等三首詩,是抒寫貶謫之情的代表作品。“憔悴異靈均,非讒作逐臣。如逢漁父問,未是獨醒人。”(其二十)《史記·屈原賈生列傳》云:“屈原至于江濱,被發行吟澤畔,顏色憔悴,形容枯槁。漁父見而問之曰:‘子非三閭大夫歟?何故而至此?’屈原曰:‘舉世混濁而我獨清,眾人皆醉而我獨醒,是以見放。’”{17}傳說,漢江有一支流流經沔陽,名曰滄浪河,屈原流放之時,途經滄浪水,在張溝處遇漁父問渡,情緒十分感傷,漁父因之吟詠《滄浪歌》以啟發屈原要面對現實。錢 泛舟漢水沔陽,觸景生情,他不能不聯想到歷史上的三閭大夫屈原。屈原是“信而見疑,忠而被謗”,他要堅守自己的操守,不與世人同流合污。錢 卻反其道而行之,他要告訴漁父,他絕非是獨醒之人,他更愿意吟誦《滄浪》之歌,流連楚江山水來解脫自己。貶謫的心境自然是痛楚的,大凡文人遭遇遷流,更多的是表現出自悲自怨、自憐自嘆的情緒,“自念平生意,曾期一郡符”(其三十五),作者早年希望自己能夠經邦濟世、為國分憂,能借“郡符”太守之位來實現自己的人生理想;然而,不經意之間為君所棄,“豈知因謫宦,斑鬢入江湖”(其三十五),“斑鬢”既有形容枯槁、顏色憔悴之態,又有心境痛楚、心灰意懶之貌。心存“魏闕”之志既已破滅,那么,他也只能借“江湖”漁舟來消解內心的創傷了。“遠謫歲時晏,暮江風雨寒。仍愁系舟處,驚夢近長灘。”(其一OO)在作者的深層意識里,“江湖之舟”是揮之不去的心靈痛楚圖像,這不僅在于詩人是泛舟漢水、長江以及鄱陽湖水道而南遷,更為重要的乃是“江湖之舟”更多地與三閭大夫相互聯系,與“滄浪”之水密不可分。“漁父知世患,乘流泛輕舟”,在仕隱進退的尷尬矛盾之中,中國文人首先選擇了江湖之舟,選擇了一種遠禍全身的消極避世的人生態度。歷經了秋八月的浮舟襄陽而下,進入江西地域已是“歲晏”之時,在暮江秋寒、風雨不定的冷酷氛圍里,作者依然憂愁于自己漂泊于江湖的一葉孤舟。《莊子·列御寇》云:“巧者勞而智者憂,無能者無所求,飽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虛而遨游者也。”{18}后世蘇軾詩亦云:“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自題金山畫像》){19}所謂“不系之舟”,乃是封建士人政治生涯漂泊不定的形象比喻。錢 在組詩的結尾處云“仍愁系舟處”,是的,遠離了污濁傾軋的官場,我又系舟于何處呢?在此,作者難抑流落江湖、落魄山林的悲郁之情。
在《江行無題一百首》中,這種悲郁之情更多地轉化為對仕途風雨的無限感慨。“靜看秋江水,風微浪漸平。人間馳競處,塵土自波成。”(其六十六)“風勁帆方疾,風回棹卻遲。較量人世事,不校一毫厘。”(其六十七)這兩首詩借景起興,引發出對仕途人情的感慨。面對的是寧靜秋江、平靜風浪,但作者內心深處卻是波濤洶涌,因為他看到的是人世間激烈的爭斗、政壇上險惡的風浪!如果和世路艱險、兇險異常的仕途人事相比,江湖上這點細風微浪真的就不算什么。“長恨人心不如水,等閑平地起波瀾。”(劉禹錫《竹枝詞九首》其七)只有經歷過政治爭斗的風險,才會有如此真實且發自內心的感慨。自然,“身世比行舟,無風亦暫休。敢言終破浪,惟愿穩乘流。”(其八十三)離開了那種激烈的朝廷政治爭斗,作者有一種如釋重負的輕松感,他冷靜恬淡地享受著秋江美景,他希望永遠駐舟于巖壑澗水邊的平靜港灣。
為了抒寫貶謫之途的悲郁感慨,作者在組詩中有意識地選擇了暮晚之景來抒情。如:“浦煙含夜色,冷日轉秋 。”(其三)“引愁天末去,數點暮山青。”(其三十九)“舟航依浦定,星斗滿江寒。”(其五十七)“夕景殘霞落,秋寒細雨晴。”(其六O)作為行旅之人,自然是朝行暮宿,然而,就是這份暮晚時分的凄迷光景,帶給詩人無端的愁苦。“渚邊新雁下,舟上獨凄涼。俱是南來客,憐君綴一行。”(其十五)為了打發遷謫之途的凄涼,作者試圖找尋同舟共濟的旅伴。其二十九云:“行到楚江岸,蒼茫人正迷。只知秦塞遠,格磔鷓鴣啼。”在蒼茫暮色中,作者泛舟楚江之岸,他悲凄地意識到,這里離秦塞那邊的政治中心已漸遙遠,而那陣陣鷓鴣鳥的啼咕聲卻分外驚心。鷓鴣產于楚地,其鳴聲為“鉤 格磔”,俗以為極似“行不得也哥哥”,故古人常借其聲以抒寫逐客流人之情。錢 行經沔南,歷史上這又是屈原流放之地,這樣的地理環境,足以使其產生幽思遐想,而黃昏與鷓鴣雙重意象的組合,更營造出一種凄迷感傷的意境,后世讀者無不為之魂消腸斷、黯然神傷。
三、金秋江南的鄉情敘說
《江行無題一百首》其十二云:“翳日多喬木,維舟取束薪。靜聽江叟語,盡是厭兵人。”其四十三云:“兵火有余燼,貧村才數家。無人爭曉渡,殘月下寒沙。”該類詩從另一側面反映出唐末戰亂頻繁,沿江農村凋敝蕭條的景象,這無疑豐富了該組詩歌的內容。然而,組詩更多的是描寫大江兩岸美麗動人的風光,作者給我們展示了一幅幅江南山水、金秋田園的美麗畫卷。
該組詩歌盡管是圖像云集、篇幅浩繁,然而,在后世讀者看來卻是脈絡清楚、線索分明,這主要應歸功于其時空敘述的有序。單以時節而論,組詩中先后寫道:“吟當白露秋”(其五),“好日當秋半”(其九),“佳節雖逢菊”(其二十五),“九日自佳節”(其四十二),“萬木已清霜”(其九十八),等等。作者自秋八月始發襄陽,至“歲晏”之時抵達鄱陽湖流域,其間印象最深者莫過于九月九日的重陽佳節。“九日自佳節,扁舟無一杯。曹園舊樽酒,戲馬憶高臺。”(其四十二)自古以來,重陽節有登高雅聚、喝菊花酒、佩茱萸葉的習俗,然而,詩人正處遷流異鄉之途,舟中無酒得以消愁,故其倍加思念昔日曹園高臺的酒朋詩侶。在江南這個秋高氣爽的時節,作者同樣癡情于金黃燦爛的菊花:“叢菊生堤上,此花長后時。有人還采掇,何必在春期。”(其五十九)“晚菊繞江壘,忽如開古屏。莫言時節過,白日有余馨。”(其八十)詩人獨賞大江兩岸蔓繞江堤、勢如古屏的晚秋之菊,因為這份馨香是令人難忘的。“夫菊有五美焉。圓花高懸,準天極也;純黃不雜,后土色也;早植晚登,君子德也;冒霜吐穎,象勁直也;流中輕體,神仙食也。”(魏·鐘會《菊花賦》)故屈原要“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離騷》)在此,平凡的秋菊自然象征了詩人們綽約的風姿和芳菲的情韻。一自東晉陶淵明“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飲酒二十首》之五)之后,秋菊無疑成為封建士人高潔人格的象征。因而,我們也不難理解,當錢 踏上潯陽之地后,他要情不自禁地吟誦:“潯陽江畔菊,應似古來秋。為問幽棲客,吟時得酒不?”(其九十六)或許詩人覺得,潯陽江邊之菊,就是陶靖節的隱逸化身,什么時候我也能飲酒三徑、徘徊東籬,詩人不無向往之情。
“萬木已清霜,江邊村事忙。故溪黃稻熟,一夜夢中香。”(其九十八)面對江南這片旖旎的山水田園風韻,詩人浮想聯翩,他難以抑制自己多情的筆觸。其五十一云:“吳疆連楚甸,楚俗異吳鄉。漫把樽中物,無人啄蟹黃。”錢 乃吳興人氏,在他眼中看來,楚地之人飲酒不啄蟹黃實乃憾事。然而,楚地江南在錢 筆下也往往描繪成“漁舟唱晚,響窮彭蠡之濱”的美景。“晚來漁父喜,網重欲收遲。”(其六)“山雨夜來漲,喜魚跳滿江。”(其十四)這是漢江流域的漁父豐收圖。“曾有煙波客,能歌西塞山。”(其七十七)“細竹漁家路,晴陽看結罾。”(其八十八)這是描寫鄱陽湖流域漁父們用漁網捕魚,晴天麗日間,不時還傳來煙波釣徒們的漁歌聲。顯然,詩人陶醉于這煙波浩淼的場景,因為詩人與世俗相忤,他只能在自然山水中消解愁苦。“江流天地外,山色有無中”(王維《漢江臨眺》),楚江兩岸不僅有聲,而且有色,如:“輕云未撲霜,樹杪橘初黃。”(其四十五)“岸綠野煙遠,江紅斜照微。”(其五十二)“遠岸無行樹,經霜有半紅。”(其八十二)這一幅幅赤橙黃綠、色彩斑斕的圖畫留給我們的是極為豐富的視覺盛宴。正是一年秋收時節,“晚晴貪獲稻,閑卻彩菱船。”(其三十一)“漸安無曠土,姜芋當農收。”(其三十八)詩人似乎回到了他那谷滿曬場、米酒飄香的故鄉,他在此給我們傳播的是遠古民俗鄉情的陣陣溫馨。可以如此理解,遭受遷謫的封建士子,他們在潛意識里極為強烈而頑固地尋找自己的精神家園,而民俗鄉情就像一條無形的紐帶,它隨時隨地牽扯著游子逐臣們,因為鄉情的溫馨能夠慰藉逐臣們蒼涼的心靈。
①②⑥⑦ 《全唐詩》,中華書局1960年版,第2676頁,第8190頁,第8190頁,第2676頁。
③ 傅璇琮:《唐代詩人叢考》,中華書局2003年版,第465頁。
④{15} (宋)歐陽修等:《新唐書》卷一七七,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5271頁,第5273頁。
⑤⑧⑩{12}{14} 《四庫全書》,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版,第1339冊第676頁,第312冊第72頁,第1011冊第292頁,第473冊第206頁,第470冊第133頁。
⑨ (唐)房玄齡等:《晉書》卷三十四,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1020頁。
{11}{13} (宋)陸游:《陸放翁全集》,中國書店1986年版,第47頁,第286頁。
{16} 傅璇琮:《唐才子傳校箋》,中華書局1990年版,第92頁。
{17} (漢)司馬遷:《史記》卷八十四,中華書局2006年版,第506頁。
{18} 郭慶藩:《莊子集釋》下冊,中華書局1961年版,第1040頁。
{19} (清)王文誥:《蘇軾詩集》第八冊,中華書局1982年版,第2641頁。
作 者:陳小芒,贛南師范學院文學院教授、碩士生導師,主要從事中國古代文學和文學地理學研究。
編 輯:郭子君 E-mail:guozijun0823@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