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薛寶釵因其性格的復雜,使其身上蘊含著豐富的美學意蘊。本文分析了薛寶釵性格形成的原因,指出寶釵是一個為現實而生活的人。并論述了讀者接受薛寶釵的原因——求和諧這一共通的民族心理。
關鍵詞:薛寶釵 性格 社會環境 民族心理 審美接受心理
一部《紅樓夢》,塑造了形形色色的幾百個人物。有這樣一個人物,歷來的遭遇與眾不同。批評她的人,認定其是虛偽狡詐的,進而大加鞭撻;喜歡她的人,卻高度贊美其寬和與平易。這個人就是薛寶釵。她所引起的爭議與評論也許在林黛玉之上。這似乎是不可思議的,因為人們一貫認為,林黛玉才應是讀者心目中當仁不讓的第一寵兒。實際上,自《紅樓夢》誕生后,歷來在其愛好者中存在“擁林”和“擁薛”兩派之爭,甚至為之發生了朋友側目、幾揮老拳的趣事。在讀者中,不乏有很多幻想“娶妻當如薛寶釵”者。僅此,我們就可以看出這一形象的巨大魅力和豐富的美學意蘊。那么,薛寶釵到底是怎樣一個人?她的性格又是如何形成的?讀者又為什么會接受她?筆者擬就這些問題做一初步探討,以求教于方家。
一
馬克思主義認為,人是社會關系的總和。對中國古代婦女而言,由于她們的足不出戶,所以對其影響最直接的乃是家庭生活。生活于社會之中的薛寶釵也不例外。她的性格的形成,必然要受到她所處的那個社會、家庭環境的制約。和林黛玉被沒有兒子的父母“愛如珍寶”、“假充養子之意”不同,她卻是父親早亡,哥哥不能依貼母懷,“他便不以書字為事,只留心針黹字計等事,好為母親分憂解勞。”寶釵早知世事、早感世態炎涼是肯定的了。加之“當日有他父親在日,酷愛此女,令其讀書識字”,從而造成了她性格中理智大于情感,道學面孔掩蓋了激情本性的特點以及現實的處世態度。如她勸寶玉走仕途經濟之路以及她向黛玉宣揚女子無才便是德,莫不體現了她封建正統的思想。但對寶釵我們不能苛求太多。我們看看寶釵是如何自述的,“你當我是誰,我也是個淘氣的,從小七八歲上也夠個人纏的。”她又告訴黛玉,先前她也是怕看正經書,背著大人偷看“西廂”、“琵琶”及“元人百種”,但卻被大人“打的打,罵的罵,燒的燒,才丟開了”。從她的自述里,我們明顯可以看出寶釵性格形成的軌跡。
但薛寶釵絕不是一個道學先生,她有她鮮活的生命、激越的真情。盡管這些都被她小心翼翼地掩蓋著,但往往會不知不覺地流露了出來。寶玉因“不肖種種”而“大承笞撻”之后,寶釵強忍悲痛去探望,“寶釵見他睜開眼說話,不象先時,心中也寬慰了好些,便點頭嘆道:‘早聽人一句話,也不至今日。別說老太太、太太心疼,就是我們看著,心里也疼。’”雖然寶釵在這里用了“我們”這個復數主語,但我們細一品味,就會看出,她分明是在說出她內心的苦痛。否則如何又“剛說了半句又忙咽住,自悔說的話急了,不覺的又紅了臉,低下頭來”呢?
我們在這里面,看到的是一個被壓抑的心靈,但卻是一個有著現實考慮的心靈。因為她的改變,都是為了適應現實而改變的。嚴格地說,大觀園和外面的世界沒有兩樣,眾芳雖然不同于外面的凡夫俗子,但也沒有質的區別。就連曠達開朗的史湘云,不也勸寶玉看重“仕途經濟”嗎?加之賈母的“女子無才便是德”、王夫人的“恨鐵不成鋼”,更兼以寶玉的不肖而承大撻、黛玉的孤傲而承冷落,又成了反面二例。凡此種種,都迫使寶釵不得不去拾起道學面孔,做一個貞靜的封建淑女,以討得別人的歡心。
“人格是一個人適應他或她的環境時表現出來的思維或行為特征。”①環境作為一個“歷史給定性”因素,生活于其中的人都脫離不了這一因素的制約。如果這一因素是落后的,阻礙了人的發展,那么很多人就會感到痛苦。在無力反抗時,適應這一因素無疑是明智的選擇。于是,薛寶釵選擇了適應,盡管這種適應是被動的,是環境外加于她的,但她畢竟是幸運的,因為遠離痛苦終究是人的本能。筆者認為薛寶釵是認識到了封建禮教的不合理性,但自知無力反抗,于是也就不反抗了。否則,如何解釋她向別人宣揚女子無才便是德,而她本人又很有才能呢?
二
對這一問題的進一步研究,使我們不能不把筆觸深入到中國哲學去探討一番。中國哲學特別強調“和諧”的重要性。“和諧是中國人的真、善、美。天人關系、身心關系,都離不開一個‘和’字,天人不和,即有天災;人際不和,便有人禍;身體內陰陽二氣不和,則要生病。總之,離開了和,國家、個人都要亂了套。”②毫無疑問,全套封建禮教規范正是這種“和諧”哲學的根本保證,如果破壞了這套規范,勢必造成人和社會、人和他人,以及人內心的沖突和激蕩不安。賈寶玉、林黛玉的悲劇,不但在于他們和社會相比是渺小的,而且更在于他們內心始終處于一種惶惑之中。賈寶玉的不敢走出女兒國,林黛玉的神經質恐怕都和這一點有關。于是,薛寶釵的順向接受全套禮教規范也就是可以理解的事了。
從這種“和諧”哲學出發,就造成了每個人在其內心都有著守舊怕變、求穩怕亂的本能心理。不同的是,先進的人,能看清這種“變、亂”,才是事物發展的動力,才是再次達到“穩”的途徑;但很多的人,并不能看清這一點,于是無意之中成了“舊事物”的維護者,“新事物”的障礙物。從這個意義上說,筆者不認為薛寶釵是封建制度的自覺維護者。讓我們聽聽史湘云詠柳詞《如夢令》是如何說得:“豈是繡絨殘吐,卷起半簾香霧,纖手自拈來,空使鵑啼燕妒。且住、且住!莫使春光別去。”誰不留戀舊日舒適生活呢?作為一個從小生活在侯門貴族的小姐,若養成一副叛逆性格,方是咄咄怪事呢!另外,從作家對自己“無才可去補蒼天”的悲嘆來看,薛寶釵雖被其多有譏諷,但作為一個封建婦德的完美體現者,也并不是被完全否定的。“可嘆停機德”的感慨不正是體現了作家無限惋惜的心情嗎?
我們或許可以這樣說,寶釵是一個對封建社會禮教、處世哲學深有認識的人。她有感情,但絕不讓其越雷池一步;她有思想、才華,但卻謹記“女子無才便是德”的教誨。總之一句話,她是曹雪芹筆下一個為著現實而生活的人物典型。正因如此,她才能在大觀園中立足,不致鬧得像黛玉那樣人人側目,寶玉那樣人人誤解。
三
有了上面的論述,寶釵被讀者所接受也就好理解了。“某事物之所以能成為某主體的審美對象,原因就在于主體和客體的相關性。”③寶釵和讀者的相關性,就在于他們有著共通的民族心理——追求和諧。這種求和諧的民族心理,體現于民族性格,就是謙良恭讓,理智大于情感,道學面孔掩蓋激情本性,體現于處事態度則是現實的。
讓我們再看看《紅樓夢》中對寶釵的描述:“年歲雖不大,然品格端方,容貌豐美,人多謂黛玉不及,而且寶釵又行為豁達,隨分從時,不比黛玉孤高自許,目無下塵,故比黛玉大得下人之心,便是那些小丫頭子們,亦多喜與寶釵去玩。因此黛玉心中便有些悒郁不忿之意,寶釵卻渾然不覺。”雖然曹雪芹譏諷寶釵“罕言寡語,人謂藏愚;安分隨時,自云守拙”。我們卻不得不承認,相比于黛玉的尖酸刻薄、鋒芒畢露,這才是真正的生存之道。作為具有理想品質的代表,“質本潔來還潔去”、“孤標傲世偕誰隱”的林黛玉無疑是值得人同情的。或許大多數人都對她懷著這樣一種感慨:雖不能至,心向往之。但向往歸向往,人總是生存于現實之中的,作為真正生活著的人的代表,“藏愚守拙”、“安分隨時”的寶釵無疑是值得人效仿的。
是的,林黛玉、賈寶玉的追求是高尚的,更加符合人性的,但同時也是混亂的、痛苦的。相對來說,薛寶釵刀槍不入的“超穩心態”④卻是有著秩序的、完整的。趙鑫珊說得好:“從零亂中整理出秩序的人是幸福的,作為一名讀者,分享到秩序也夠幸福,因為秩序意味著外界和內界達到和諧和平衡,獲得了安寧。”⑤讀者接受薛寶釵也是自然的事。畢竟,誰愿故意去過那種“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的生活呢?這也許是人們不吝為黛玉灑熱淚,卻甘愿娶寶釵的真正原因吧!
① [美]詹姆斯·麥克康納爾:《人類行為心理學》,福建科技出版社1989年版,第361頁。
② 李春林:《大團圓——關于民族文化意識》,國際文化出版公司1988年版,第75頁。
③⑤ 勞承萬主編:《現代美學原理綱要》,新疆大學出版社1994年版,第67頁,第112頁。
④ 賀新民:《紅樓拾翠》,西北大學出版社1996年版,第215頁。
作 者:張善軍,陜西省安康職業技術學院講師,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
編 輯:趙紅玉 E-mail:zhaohongyu69@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