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信息傳播障礙與隔閡的挽歌

摘 要：沈從文名著《邊城》里的女主角翠翠，其愛情悲劇主要是由于翠翠與爺爺、老船夫與順順一家、翠翠與儺送兄弟在信息交流交往的過程中產生傳播障礙與隔閡造成的。當事人之間由于性別差異、年齡性格、經濟基礎、政治地位、成長經歷、文化心理等方面的原因，引起信息傳播的障礙與隔閡，引發誤會、曲解，乃至怨恨，使其在信息傳播中失衡，加速了翠翠愛情悲劇的發生。

關鍵詞：《邊城》 傳播障礙 傳播隔閡 愛情悲劇

《邊城》是沈從文最有影響力的小說，作品描繪了一個情節簡樸優美而又充滿未知結局的愛情故事。對于翠翠愛情悲劇的原因探析，學界有認為是“命運的不可把握，外來文化對古老的湘西世界的沖擊”①的文化差異說，或是“人與人之間缺乏溝通，儺送、翠翠愛情發展不同步，自然純美背后的無助，命運導致的悲劇”②的命運悲劇論，有認為“差序格局”社會結構的存在是其悲劇產生的根源③的社會根源說。還有的認為是“漢族封建文明與湘西文明的對撞，西方文明與湘西本土文明的對撞。……這是造成邊城悲劇的社會根源”④的“文明沖突說”，張鵬輝認為，悲劇的根源是兩種不同文化、不同文明的矛盾沖突造成的⑤，更有人認為，“男權語境的構建和宿命意識的存在”⑥乃是其悲劇產生的原因。綜觀全文，筆者認為，從本質上說，人與人之間的信息傳播障礙與隔閡才是造成其悲劇的深刻根源。

一、傳播：人的社會交往的本質顯現

“傳播指的是人與人關系賴以成立和發展的機制——包括一切精神象征及其在空間中得到傳遞、在時間上得到保存的手段。它包括表情、態度和動作、聲調、語言、文章、印刷品、鐵路、電報、電話以及人類征服空間和時間的其他任何最新成果。”⑦馬克思認為：“人的本質不是單個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現實性上，它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⑧從這個意義上說，人的社會關系只有在進行社會交流交往（即傳播）的過程中才得以建立起來，傳播作為“人的本質的展開方式”⑨，顯現于人類社會的各種交流交往活動當中，作為人類通過符號傳遞信息的一種行為，乃是人的生命本質在時間與空間范圍上的展開方式與行為方式。

傳播障礙因“傳播制度是否合理、傳播渠道是否暢通、信息系統的各部分的功能是否正常等等；傳播隔閡則包括個人之間的隔閡，個人與群體的隔閡，成員與組織的隔閡……世代與世代、文化與文化之間的隔閡等等”。翠翠與爺爺之間性別、年齡、代際、經歷等方面的差異，產生了不少的信息傳播障礙與隔閡；老船夫與順順一家之間不同階層觀念、不同經濟基礎、不同意識思維而產生信息傳播障礙與隔閡；翠翠與儺送兄弟的信息傳播不對等、不平衡等共同促成了其愛情悲劇，雙方、三方之間信息傳播錯綜復雜，有意無意的誤解、曲解共同譜寫了一曲愛情悲劇的挽歌。

二、翠翠和爺爺之間的傳播障礙與隔閡

翠翠的父母，一個是多情的士兵，一個是癡情的妓女，由于得不到最終希望的愛情，雙雙殉情，翠翠因此由爺爺一手拉扯長大。照理說來，爺孫倆相依為命十五年，終日廝守，應當無話不談才對，然而由于雙方年齡差距、性別心理、人生經歷、感情、期待、愿望等方面的差異，導致爺孫倆在精神交往的過程中發生極大的障礙與隔閡，最終一步步釀成了翠翠的愛情悲劇。

在茶峒邊城里，那里有著濃厚的人情倫理，理論上爺孫倆是親密無間的，彼此應當“用愛去換取愛，用信任去換取信任”。然而，翠翠與爺爺的對話大多比較簡單，甚至不著邊際，顛三倒四，多數言語交流較簡短，多為表面層次的信息交往。祖父多次就婚事詢問、試探翠翠的主張，摸索、分析、觀察了兩三年之久，即從翠翠十三歲長到十五歲，最后才“隱隱約約體會到一件事情”：原來翠翠愛的是靈活俊美的二老儺送，而不是走車路的天保大老。可見爺孫倆的信息傳播障礙與隔閡有多深！爺爺與翠翠作為信息個體進行人際傳播，在日常交往中進行信息傳遞和授受，維系兩者的親屬關系，但由于年齡、性別、認知、判斷、決策、行動等的差異和混亂，帶來一系列的傳播障礙與隔閡。顯然，祖孫倆的信息傳播渠道是不順暢的，該信息系統的各部分功能也不正常。這是否與中國的內陸國民性格以及農耕稻作文化有關，值得深思。

三、翠翠與天保兄弟的傳播障礙與隔閡

翠翠和儺送兄弟的信息傳播障礙與隔閡是因雙方經濟基礎、家庭氛圍、文化見識、行為觀念、性情習慣、性別心理等方面的差異造成的。翠翠和爺爺、黃狗終日廝守，在小溪邊孤獨、寂寞、貧窮地成長，在爺爺的憂慮、愛憐、呵護中生活，受到平靜、純潔的家庭文化模塑和熏陶，未曾識見茶峒之外的世界，思想思維難免孤陋、閉塞、狹隘、保守。天保儺送兄弟則是一方財主、船總順順的兒子，家境殷實，自小接觸往來商旅、豪俠，都曾隨船遠行，是見過世面的人，思維、眼界相對開闊，性格開朗、外向。翠翠和他們成長的環境落差極大，社會地位懸殊，性格相左，識見迥異，對同一事物的理解不同，雙方的差異導致傳播效果的非理想化。

如翠翠與儺送第一次見面，儺送出于善意請翠翠到自己家中等候爺爺，翠翠卻因識見不同，“以為（儺送）欺侮了她”，“本來從不罵人”，最后還是詛咒起來——“你個悖時砍腦殼的”。連狗的汪叫也被她阻止，“狗，狗，你叫人也看人叫”，并告訴自家黃狗“那輕薄男子還不值得叫”，但儺送“聽去的卻是另外一種好意……放肆的笑著”，還叫家里的伙計打火把送翠翠回碧溪 。雙方從相同的符號或訊息得到的意義也就存在差異，結果出現儺送作為傳者發出的友善信息符號與意義，變成翠翠作為受者接收到的輕薄行徑，兩者的精神交往關系即傳播關系出現了障礙與隔閡。

四、老船夫與順順一家的傳播障礙與隔閡

現實表明，信息傳播、精神交往要能順暢地進行，建立和諧友好的傳播環境，雙方要有一個共通的意義空間，一方面是對傳播中所適用的語言、文字等符號含義存在共同的理解，另一方面還要有大抵一致或接近的生活經驗和文化背景。{10}老船夫作為邊城底層社會勞動者，與翠翠擺渡營生，觀照自己“一個光人”，其自我社會地位意識總比不上船總順順，從自身的人格結構、經濟地位、人生經歷出發，數度流露出自卑與羨慕，身處其中的社會環境，加之周圍社群人事的左右，都在影響其言行與決策。順順是殷實人家，相對來說和中寨王鄉紳更門當戶對。老船夫和船總順順所處的政治、經濟、社會地位迥異，兩者所屬團體、階層懸殊較大，導致了信息傳播隔閡與障礙，兩方都缺少“共同話語”，誤會、曲解順勢而生。

在兒女婚事上，順順因大老對船夫產生誤會，加之老船夫不合時宜的造訪，忸怩、拘束、木訥、疑慮以及“對于這件事的關心，使二老父子對于老船夫反而有了一點誤會。爺爺知道孫女的真實心思后，極力成全二老和翠翠的好事，去找順順試探其口風，兩人避開大伙，來到后房私下交涉，對話極為簡短、干脆，船總的強硬、決絕、煩躁，老船夫的懦弱、膽怯、自卑，形成一組強烈的對比，雙方的交流越來越困難，誤會越來越深。

五、結語

翠翠艱苦的生活以及難以預測的愛情悲劇，緣于雙方、三方信息傳播不暢，而這些傳播障礙、傳播隔閡的存在又是多方面原因造成的。如何消減因各自的差異而導致的傳播困境，特別是心理上的障礙與隔閡，是一個值得研究和探討的話題和難題。

在以儒家思想為指導的內陸國民性格以及農耕稻作文化里，親人之間、長幼之間，由于各種原因，信息傳播反而困難重重，但對于非親屬的好友、第三方外人來說則少一層隔膜與敬畏。由此是否可以說明：當我們把對方當成朋友，平等相待，親善共處，消減人為的傳播障礙與傳播隔閡，精神的交流交往則更順暢，更友好，更容易建設和睦和諧的信息交往環境，消減矛盾與沖突，縮小誤會與曲解。理順人際關系，探究和科學認識信息傳播在人事中的地位與作用，建設和平、友好、通融的傳播生活，這是傳播學引入中國的終極追求，也是研究《邊城》的終極追求。

① 李惠芳：《〈邊城〉悲劇原因探析》，《濟南職業學院學報》2009年第6期。

② 譚靖儀：《〈邊城〉中翠翠情愛歷程的悲劇》，《文教資料》2009年2月號下旬刊。

③ 褚連波：《“差序格局”與〈邊城〉悲劇的產生》，《學術交流》2010年第6期。

④ 李勝利：《論〈邊城〉中的文明對撞》，《文教資料》2010年7月號中旬刊。

⑤ 張鵬輝：《文化的宿命——〈邊城〉中翠翠母女悲劇命運研究》，《鄭州航空工業管理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08年第3期。

⑥ 雷小青：《男權語境與宿命意識——〈邊城〉與〈一生〉主人公悲劇根源的再分析》，《社會科學輯刊》2007年第3期。

⑦ [美]庫利：《社會組織》，轉引自郭慶光《傳播學教程》，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9年版，第2頁。

⑧ 馬克思：《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56頁。

⑨{10} 李慶林：《傳播：人的本質的展開方式》，《理論觀察》2008年第1期。

備注：本文沈從文《邊城》的引文出自漓江出版社2003年版的《邊城·湘行散記·湘西》。

作 者：黃新宇，文學碩士，廣西民族師范學院中文系教師，研究方向：新聞基礎理論和文化傳播。

編 輯：張晴 E-mail：zqmz060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