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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應”

2012-04-29 00:00:00石英
陽光 2012年6期

“夜來黑下大旗家又遭搶了”!

今兒個一大早,村子里就傳揚開了。而且很多人心里都很清楚,這是自民國三十一年(一九四二年)到現(xiàn)在,不到二百戶的辛家坡村被搶的第十二戶人家。這十二戶大都是小有財產(chǎn)、家無壯漢的中農(nóng)之類。像本村大戶財主章、孟兩家那樣,高墻大屋兼有看家護院的雇工的勢派人家,幾個毛賊的團伙是不敢問津的。這個團伙的作案方式和手段也如出一轍:一般都是經(jīng)過踩點后,子夜時分翻墻而入,敲窗震醒住戶,迫其打開窗門,匪徒中的一二人在外面監(jiān)視動靜。另二三人進屋瘋狂翻騰,一般只消個把鐘頭,即將衣被(更不消說細軟之物)等稍為有用的東西洗劫一罄,迅速遁然撤走……

我家因是中農(nóng)小戶,也是被搶的一家,按被劫的次序,排行第九。

大旗家姓嚴,現(xiàn)年一十七歲,家中只有母子二人相依,單從房產(chǎn)看并不多,但大旗媽齊氏當日出嫁時娘家陪送的妝奩甚是豐厚,在村里早有所聞,故為盜賊垂涎。大旗的生父早年在青島上學,畢業(yè)完婚后投軍。至于當?shù)氖悄膫€軍頭的兵,村里的鄉(xiāng)親們眾說不一,有的說是在張宗昌部下當參謀,有的說是小軍閥劉珍年的左右手,還有的說投的是中央軍,更有的說在日本軍里當翻譯。我七八歲時見他回鄉(xiāng)一次,戴“黑眼鏡”,穿呢子軍裝,腳上是一雙高靿皮靴。身材不高,但挺精干,來如風,去如電,好像沒在家待多大工夫,就無聲無息地消失了。我母親隨后曾問過大旗媽:“大旗他爹啥時候回來?”回答是絕對的沒好氣兒:“死啦!”她說的多半是氣話,據(jù)消息靈通的我的叔伯舅舅說:“跟著南邊的走了。”“南邊的”,在我們家鄉(xiāng)指的是老蔣的“國府軍”。但從那時一直到我縣解放,大旗爹就再也沒影兒了。

至于大旗可和他爹不一樣,鄉(xiāng)親們說是他媽“理正”的好,就是說教育引導的路子正。小伙子長相也不錯,個頭適中,五官很勻稱,照舊小說中的話說是“面如敷粉”,細皮嫩肉,如紅似白的。一出家門見了街坊鄰居的長輩們,叔叔大伯,三姑四嬸的,禮貌非常周到,因此很受到鄉(xiāng)親尤其是年長婦女們的夸獎:“嘖嘖,你看人家嚴家的大旗,多尊貴。”在我的印象中,比我大好些歲的大旗平時多半穿著一件淡青色的大褂,綰著白袖頭,干凈利落,聽鄰居的大娘大嬸說,是他媽手巧,而且是漿洗過的。也許正因為他太文靜,盡管是個小伙子,劫匪們也沒把他放在眼里。至于他家遭搶時他是如何表現(xiàn)的,這誰又好問?

就在大旗家遭事兒的兩三天后,村里出了名的混混李都有又在大街上出現(xiàn)了。此人自小游手好閑成性,稍長后又小偷小摸、小賭小鬧不斷。有時又狗仗人勢,給村里辛二爺當密探,被二爺安排在村公所敲鑼:“大伙兒都聽著,打明兒起,田畝稅開征啰!”但他生性所致,啥都干不踏實,辛二爺一惱,就把他“裁”了。這以后李都有就跟劫匪團伙搭上了鉤,因他熟悉村里的情況,擔當了踩點打前站的差事。因為被搶戶事后回憶起:在被搶的前一兩天,這個李都有都借故到這家里來,賊眉鼠眼地往墻上地下亂出溜,后來大伙兒一湊情況,斷定是這小子勾進了盜賊,只不過在匪徒“做活”時,他從不露面,擔任外圍望風。所以,盡管誰都料到有他的事兒,卻又沒直接攥住他的賊手,以致風頭一過,他又像游魂似的飄到這兒飄到那兒,例行的動作是拎著一空面袋,專揀還沒搶過的中小戶硬把面袋扔給人家:“裝滿二十斤玉米,趕明兒我來拿!”這小子挺會打心理戰(zhàn),這些小戶人家抱著僥幸心理,為了破財免災,十有八九都很聽話,這個臉皮比腳后跟的老繭還厚的小子才屢試不爽……

但唯有大形勢,使這個吃慣了嘴兒跑斷了腿兒的李都有胳膊擰不過大腿——民國三十四年(一九四五年)春天一來,城里的日偽軍像縮頭烏龜不敢出城,八路軍武工隊和人民政府的工作干部基本上已能在城外公開活動,村子里的正氣上升了,慣在陰暗角落“干活”的匪徒團伙也只好夾起了尾巴,辛家坡村也開始平靜了。

又過了幾個月,日本鬼子宣告投降,本縣得以光復,人民政權也在辛家坡建立起來。按說大旗家應該開心才是,再也不用擔驚受怕了啊。然而卻相反,大旗他媽的一顆心又擰巴起來。因為她耳聞:解放區(qū)為了以自衛(wèi)戰(zhàn)爭粉碎國民黨反動派發(fā)動內(nèi)戰(zhàn)的陰謀,即將進行擴軍,號召解放區(qū)的有志青年踴躍參加人民解放軍。南山那邊的先進區(qū)鄉(xiāng)已開始行動了。大旗是獨子獨苗,媽的心頭肉。她琢磨著:既然丈夫不靠譜,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可不能再搭上寶貝兒子,一旦被動員參了軍,子彈不長眼睛,萬一在戰(zhàn)場上被打死了,媽的心里就失去了頂梁柱。大旗媽反復思量之后作出了一個決定:通過在濟南經(jīng)商的娘家叔伯兄弟的關系,在省會那邊給大旗找了個在醬園里當伙計的事由兒。大旗素來“事母至孝”,基本上是言聽計從,再加上他本人雖喜歡讀書求進,但對革命的道兒很不適應,政治上“很不開展”,也想離開解放區(qū)這個環(huán)境。于是便在一個初雪的凌晨,由母親打點坐上專做載客生意的“二等”(自行車),悄然離開了他生長了十八年的故土,母子的淚水飛灑,恐也難以融化漫天雪花之萬一。按當時“二等”的腳錢,跑一趟青島是一個“小寶”,跑一趟濟南是兩個“小寶”(一個“小寶”是一兩足金)。好在大旗媽仍有一些隱匿而未被搶走的金珠首飾之類。

在當時的解放區(qū),政府對正常來往于解放區(qū)之間的客商未作嚴格控制。何況大旗家即非地富也非反革命家屬,所以他走得很順利。

辛家坡走了一個俊俏而自尊的青年,短時間內(nèi)也引起一些街坊鄰里的感嘆惋惜;日后,也并沒有造成什么軒然大波。只是在不久之后,村里又來了一個似乎有點兒來頭的陌生人。此人大號叫裴艾心,來了幾天之后,村里的許多人也不知其大號為何,只稱他為“小老裴”。說來也怪,引著他來村的竟是口碑極差的小混混李都有,說是他的妹夫,本是離此三十華里西南鄉(xiāng)人,所以本村人以前從沒有見過他。之所以辛家坡從村干部到一些群眾都接納了他,關鍵是此人頭上有一個耀眼的光環(huán),這就是“榮譽軍人”。“榮譽軍人”也者,即殘廢軍人,而且又帶來部隊機關的證明信,上面寫的是:裴同志二十九歲,一九四三年參加八路軍,參加大小戰(zhàn)斗數(shù)十次,多次掛彩。此次復員回鄉(xiāng),自愿到親戚所在村安家落戶,以便有更好些的照顧。并說裴同志是中共黨員,請村支部適當安排他擔任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當然,因當時黨組織即使在解放區(qū)也處于秘密狀態(tài),介紹信是交給村支書老良的。信的最后堂皇地蓋著部隊領導機關的公章。也許正是因為此點,村領導沒有因為來人是李都有的親戚就拒絕接納,反而認為更加強了本村黨員尤其是具有軍事經(jīng)驗成員的力量。不久就命他擔任了民兵隊長,隨后由于原自衛(wèi)團長、老黨員于老沫身體有病卸任,小老裴又兼任了村自衛(wèi)團長。

村里的年輕后生很喜歡請裴隊長講戰(zhàn)斗故事。他每每講得滔滔不絕,口吐飛沫。也有的小青年好奇地看這位“榮譽功臣”負傷的部位,小老裴便伸出右手,果然缺了無名指和小拇指。不過他說:“這一點兒不影響勾動扳機,我左手照樣能夠打匣子”(駁殼槍)。還有,當別人注意他的時候,他的左腳明顯有點兒“跛”。但也有人說,小老裴有時走得也挺“溜”,好像腳傷對他走路沒啥影響。

不管怎么說,辛家坡添的這個成員很快走紅。他工作很積極,也挺有能力,民兵練兵他抓得很緊。裴隊長還編了一個歌謠:“民兵練兵干勁大,嚇得蔣軍愣叫媽。自衛(wèi)團員練打槍,匪兵個個鉆褲襠。”由于小老裴又立新功,村里特地給他安排了三間瓦房一所院落,旁邊還有半畝菜園。他和老婆還有四歲的孩子過得挺美滿。

畢竟是解放區(qū),蔣介石雖然悍然發(fā)動了內(nèi)戰(zhàn),但由于我軍民節(jié)節(jié)阻擊,一九四六年全年也還沒有攻至我縣,老百姓的生活總的來說相當安定,生活雖然艱苦些,但節(jié)儉度日還是可以的。這一年中也經(jīng)過了初步的土改,方式還比較平和,沒有發(fā)生打殺等過激情況。很有代表性的是大旗媽,她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街頭,原來緊皺著的臉上也出現(xiàn)了笑容。她還有一個重要特點:一般這一時期的中年婦女,基本上都曾經(jīng)纏過足,至少是纏過不長時間較早些時候放了的“解放腳”,她卻不是,一雙不大的腳片走起來風快,而且輕得幾乎聽不見聲息。還有一點,就是她大多時間都穿的是白色衣褲。究竟是給逝去的老人戴孝還是她個人的特殊愛好?誰也不便問她,不過她的話語的確是比先前多了起來,顯然是比較舒心。我母親和她在街上碰面時問她:“大旗在外面好嗎?”她回答時總是習慣地撐大了鼻孔:“好著呢,掌柜們挺喜歡他,還想把閨女許配給俺大旗。嘿,大旗那孩子到啥時候都正姿正派,斜的歪的沒有;到啥地方都會有出息的。”話里話外流露出對獨苗寶貝兒子深深的自豪。

其實,大旗媽也是識文斷字的,常給兒子寫信。只不過那時候解放區(qū)和蔣管區(qū)不通郵,信都是由“便人”往這邊捎。據(jù)說大旗媽寫信最愛寫的話就是“再過幾年就把婚事兒辦了吧。媽等著抱又白又胖的孫子娃呢”。這也不是鄉(xiāng)親們的臆測,有時她也對來她家串門的鄉(xiāng)親說這番話。

活得“心盛”的喜悅感已經(jīng)沖淡了由于孤獨無援尤其是遭劫而造成的心靈上的陰影,這也許是大旗媽生命中一段最松心的時光。

一九四七年春,自衛(wèi)團長兼民兵隊長裴艾心在工作上又想出新招。

他向村領導提出:“現(xiàn)在講的是男女平等,男同志能夠做到的,女同志也一定能夠做到。別的走在前面的村子都組織了青婦隊,也可以說是女民兵。我們村也決不能落后,相信婦女同志們誰也不甘心落后!”

小老裴的這番話說得有板有眼。他在村政府的大屋子里是講給老良他們聽的,但故意把嗓門提得倍兒高,正在窗外的青年婦女們也都聽到了。其中的積極分子是老黨員于老沫的女兒于春嫚。她馬上就響應說:“裴隊長說得太好了,我們女同志哪點兒也不比男同志含糊。我現(xiàn)在就自告奮勇參加青婦隊。”

看來條件已經(jīng)成熟。三天后辛家坡青婦隊就正式成立了,第一批共有隊員十八名,而青婦隊長自然就落到了于春嫚的肩上。當然,只有小老裴心里最清楚,這里面也有他極力推助的力量在。青婦隊成立之后,即開始了緊張的操練活動,特聘的“教練”自然是有“軍事經(jīng)驗”的裴艾心。于春嫚這一時期也顯得格外興奮,從家里到村西頭的訓練場地總是哼著歌兒:“青婦隊,青婦隊,解放區(qū)的好姐妹。練好本領保家鄉(xiāng),配合主力打蔣匪……”

春嫚當年(一九四七年)整二十歲,個頭適中,身條很好,雖是微黑皮膚,卻五官勻稱,笑起來有一種神秘感。正當青春年華,渾身上下都顯得豐滿、柔韌與封裹不住的活力。她沒有正式上過學,前年下半年剛在冬學識字班結業(yè),文化增進得還挺快。

在青婦隊訓練期間,她和教練小老裴接觸頻繁,也招致一些敏感男女的閑言碎語。春嫚爹、前任自衛(wèi)團老團長于老沫雖然也有耳聞,卻并不太介意。他最相信“榮譽軍人”覺悟高,“有質(zhì)量”。但到初夏時節(jié),隨著南坡的春玉米棒子鼓得太飽露出了黃牙,紅纓穗?yún)s隨之干巴,這時老沫發(fā)現(xiàn)女兒的情緒仿佛變化很大,做事愛走神兒,往常那種習慣性的笑也顯得很勉強;又過了些日子,細心的春嫚媽注意到閨女的肚子鼓了起來,還無來由地惡心,自己偷偷到“茅廁”里去嘔吐。她問春嫚咋回事?閨女的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不肯吐露半個字。后來精神壓力太大的春嫚終于繃不住,忽一日精神突然失常,不僅大哭大鬧,嘴里還喊著:“小老裴,你這害人精!你叫我沒臉見人哪,你,你……”

看來,紙已包不住火,真相已然大白。鄉(xiāng)親們的議論由背后轉(zhuǎn)為公開,有的說是小老裴強奸,也有的說是“順茬的”,多經(jīng)世事的曰潤舅舅則嘆著氣說:“男女這路事兒,不好說呀不好說……”而最堵心窩子傷肝腸的要數(shù)春嫚爹老沫,一個年過半百的大男人整天蹲在丁家磨坊門口,大淚珠子愣往下吧吧的掉,嘴卻被堵得說不出話來……

節(jié)骨眼上出頭的還是村支書,公開的職銜是農(nóng)會長老良。他前前后后一思慮,這一年多被這個“殘廢軍人”蒙得夠嗆,一封蓋大紅章的介紹信就輕信了他,再細想,小老裴除了右手缺指是真的以外,說腿腳也有傷卻很可疑;有人注意時就跛,一不注意就看不出有半點兒瘸,那時候咋就沒有多留些心呢?

還有一節(jié)也不對頭;復員軍人犯錯誤也有可能,可為啥事一出來小老裴就一溜煙兒不見了呢?……這一系列疑點,引發(fā)老良向區(qū)政府和縣公安局同時報告了情況。很快上級就進行了專門調(diào)查,事情的真相顯露出來:原來這個裴艾心本名叫裴云昶,自小不務正業(yè),本縣抗戰(zhàn)初期淪陷后,該裴曾當過偽軍,在一次掃蕩根據(jù)地時被我軍俘虜,當過幾天“八路”,在部隊中惡習難改,被部隊開除;此后網(wǎng)羅搶劫團伙,在本縣和鄰縣瘋狂連續(xù)作案。一年前他又想出歪點子,偽造部隊機關信件,以殘廢軍人的名義落戶于他大舅子李都有的村子,此次終于原形畢露,潛逃至三十里外西南鄉(xiāng)本村,但被我縣公安局偵緝隊在夾壁墻內(nèi)抓獲,現(xiàn)拘押在縣局看守所。

七月的一天,縣公安局羅科長和區(qū)政府傅助理員專程來到辛家坡村,通報小老裴的案情,包括抓捕他的經(jīng)過。羅科長告訴鄉(xiāng)親們,前幾年本村發(fā)生的十二起搶劫案,都是以裴艾心為首的團伙干的。所搶的財物,已被他們揮霍一空,遺憾的是已無法發(fā)還給受害的鄉(xiāng)親們。但人民政府一定要審判裴匪,并且給予嚴懲。傅助理員也代表區(qū)政府講了話,他希望鄉(xiāng)親們特別是受害的人家解除顧慮,大膽揭發(fā)裴匪的罪行,人民政府一定給大伙兒作主的。受害人之一的于老沫起先覺得“不好看”,遲遲不肯發(fā)言,隨后在農(nóng)會長老良的敦促下,終于當著上級同志和眾鄉(xiāng)親們聲淚俱下地發(fā)言了。

“小老裴不是人,他……”

這時我媽也捯著小腳趕往本村的“大屋子”,大旗媽十分激動地追上了她:“三姑姑,我這回是要聲討小老裴的,你們家不是也遭搶了嗎?不要放過這個壞蛋,一定要狠狠地揭發(fā)他。”我媽答應了。正往會場走的時候,大旗媽還不閑地嘮叨著:“到這時我才想起來,當日搶我家時,那個拿砍刀嚇唬我的壞家伙,就是個三愣子頭,小老裴的頭型就是這個德行。三姑姑,你說是不是”?我媽說:“搶俺家的時候是冬天,戴著氈帽頭,看不見頭頂,但聽那公鴨嗓像小老裴,不過這以前沒往那兒聯(lián)系。”我們家是搬遷到我姥姥村里居住,所以大旗媽按街坊輩稱我媽“三姑姑”。

當她倆進會場的時候,小老裴的大舅子李都有也在“控訴”他的妹夫。這時他晃著小腦袋,揮舞著干洋蔥頭般的右拳,尖聲叫著:“裴艾心這家伙可把我蒙蔽得不輕——剛才首長們說他當日干的是偽軍,可他一直哄弄我和我妹妹說他在外頭干革命。原先我一直相信他說自己的右手指是鬼子手榴彈炸的,這會兒才知道原來是土匪之間黑吃黑搞的。他那樣糟害咱村的鄉(xiāng)里鄉(xiāng)親,我作為他的親戚也覺得對不住老少爺們。這家伙真是罪該萬死!我和他雖說是親戚,也一定要徹底劃清界線,有啥覺得不對勁兒的,我還要深挖細找,想起來就向上級隨時揭發(fā)。對啦,我還要大義滅親。”

李都有的這番表演,當場雖也能懵住一些人,卻絕對瞞不過我的叔伯舅舅曰潤:看起來小老裴也夠“哏”的,他顯然并沒有咬出李都有就屬于他那個搶劫團伙,保住了他大舅子,就埋伏下這根久后隨時可用的底線,這一點上級同志也未必不明白,不過要重在證據(jù),暫時也許不會動李都有。

大旗媽控訴的聲音很高,會場外都聽得見:“小老裴這個壞蛋五毒俱全,罪惡滔天,他可把辛家坡禍害苦了。政府一定要為我們作主,為民除害。今兒個若是那個壞蛋在場,我一定要咬他幾口才解恨!他犯下的罪孽,挨一千次槍崩都不夠。”

我母親也進行了揭發(fā)。她主要是列舉了被搶劫遭受損失的程度。她說:“那年冬天,全家所有的被褥和棉衣都被搶走了,一家人挨了一冬的凍……”

最后,縣公安局羅科長表態(tài)說:“請大伙兒放心,我們一定要進一步核實裴艾心的全部罪行,依法懲處。”

會后,大旗媽仍然很振奮,她走在全村主要的一條東西大街上,見人就說:“真是老天有眼,小老裴這個壞蛋終于遭報應了”。

“報應啊報應”!那發(fā)自一個女人肺腑的聲音直到黃昏時分還擴散在村莊的曠野上……

然而,猶如夏天云彩的狀態(tài)千變?nèi)f化,世間的許多事情也會發(fā)生難以預料的突然逆轉(zhuǎn)!

由于形勢的惡化,蔣軍集中優(yōu)勢兵力向膠東半島瘋狂進攻,我縣也進入了緊張備戰(zhàn)的階段。縣公安局將一些重點罪犯轉(zhuǎn)移至南山根據(jù)地。那個尚未判決的小老裴也在其中。誰知這個狡詐的家伙利用我押送人員的大意,他以去路邊溝內(nèi)“解手”的機會鉆進青紗帳,瞬間消失了身影。據(jù)推測是跑到敵占的青島加入了還鄉(xiāng)團。因為當時的青島為美蔣所盤踞,也是這大片地區(qū)頑偽游雜反動勢力的麇集地與進攻解放區(qū)的大本營之一。不過,在當時,小老裴脫逃的消息還是保密的,辛家坡的鄉(xiāng)親們并不知情,直到兩個月后本縣被進犯的蔣軍所侵占,還鄉(xiāng)團跟隨來大舉進行反攻倒算時,鄉(xiāng)親們才看到小老裴更加瘋狂的身影。肯定又是他大舅子李都有的攛掇,小老裴曾兩度來我家“掏”我,理由是“緊跟共黨的小積極分子”“八路崽子”。但我還真算命大,第一次我跳進西鄰李家菜園鉆進草垛而使敵人撲空;第二次是上級組織已將我和另外幾位已參加試建時期的新民主主義青年團員轉(zhuǎn)移至南山根據(jù)地而幸免于難。但當時積極參與揭發(fā)控訴小老裴的大旗媽卻吃盡了苦頭。小老裴抓住了她,專門打她的嘴,直打得她滿口流血,還掉了兩顆門牙,問她還“嘴賤不嘴賤”?這個看來并不強壯的婦女始終不求饒,“不說熊話”,充分體現(xiàn)了最普通的弱勢者也有可貴的氣節(jié)。還是因為受上級組織指派擔任“支應”任務的曰潤舅的排解,大旗媽才撿回了一條命。

由于敵軍兵力分散,后方補給線被我軍掐斷,侵占我縣的蔣軍和還鄉(xiāng)團作踐了七十二天之后就狼狽地竄回青島。小老裴當然也隨之滾蛋,但他并沒有帶走他的老婆和小女兒。也許他壓根兒就不想帶走她們。

第二年是公元一九四八年,解放區(qū)由于連年戰(zhàn)爭,生產(chǎn)受到嚴重破壞,正投入生產(chǎn)度荒運動。只有一個人很特別,盡管一年前在土改復查中,由于他家特窮,“分果實”時給了他“一等二級”的優(yōu)惠待遇,分得了不少浮財——衣服用具之類,還分得了三畝上好的水澆地。但再優(yōu)厚也架不住坐吃山空,不到一年時間,不但賣光了分得的浮財,三畝水澆地也雜草叢生,隨便撒上種子不去打理,最后基本上是顆粒無收。

這個特別的人物就是全村頭號“懶鬼”和混混李都有。

挨到一九四八年暮春,他家已經(jīng)揭不開鍋,還想故伎重演,拎著面袋去到人家訛詐,但時代不同,沒有誰會理睬。對他來說,也是雪上加霜,老婆帶著兒子一猛子跑回娘家,不久又改嫁他人。這個李都有,如今是啥也沒有了。走投無路之際,再“哏”的黃鼠狼也熬不下去了,最后弄些砒霜,服毒自盡了。

那天,我隨著一些鄉(xiāng)親去他家看過。在東廂房里,李都有平躺在一條木板上,渾身蠟黃,口吐白沫,屋子里散發(fā)著一股怪味兒,無數(shù)蒼蠅圍著他不離不棄。

李都有的母親是一個面目并不太惡的矮小的老婦,她當著眾人數(shù)落著死去的兒子哭嚎:“都有呀都有,你是自作自受呀……”后來聽說,由于買不起棺材,便用一領蘆席卷起埋在上好的水澆地里了。不知大旗媽去看過尸身沒有,但就在那幾天里,大街上經(jīng)常看到她的身影。此時李都有作為小老裴團伙成員的面目已昭然若揭,自然是死有余辜。大旗媽見人便說此事:“報應呀報應,老天有眼,誰干了壞事,就要報,時候一到,一切全報!”

一個略帶沙啞的中國鄉(xiāng)村婦女的聲音三日不絕。

就在這年的深秋,濟南戰(zhàn)役過后不久,辛家坡又出了一樁驚人新聞——一輛來自濟南的膠輪騾車在辛家坡村政府門前停下,接待來人的是農(nóng)會長老良和村長曰潤。曰潤之妻玉瓊攙扶著步履蹣跚的大旗媽奔村政府門口而來。

“大旗,我的兒呀,你的命忒苦了哇!你咋就舍得媽就自個兒走了哇!”

原來,前一天老良和曰潤就得知這個情況:濟南戰(zhàn)役前,大旗的掌柜為了店員的安全,給大伙放了假,各奔安全地帶。他帶著心愛的大旗,也是他未來的姑爺提前回到東南鄉(xiāng)的村莊里,覺得那里比市中心商號安全。誰知,東南鄉(xiāng)正是我軍往市區(qū)突進的陣地之一,敵機對我軍狂轟濫炸,往往偏離目標,將炸彈扔在村莊平民區(qū)。戰(zhàn)事最激烈的那天,一顆炸彈正巧落在大旗掌柜家的小院,藏身桌子下面的大旗因廂房震塌被埋葬;而在正房里的王掌柜也受了輕傷。當大旗被扒出來,早已沒有氣息,而且被炸得面目全非,渾身血肉模糊。出于責任也是對準女婿的一片真情,王掌柜派自己的侄兒護送大旗并不完整的遺體回鄉(xiāng),以便入土為安。

為了減輕死者的生身母親因突然劇烈打擊難以承受之痛,王掌柜的侄子提前一天來到辛家坡,與村里的領導見面,以便他們盡量做好大旗媽的工作。次日才由縣城趕車來到村里。盡管老良、曰潤和曰潤妻玉瓊頭天晚上做了整夜的工作,大旗媽聞訊還是昏死了過去……幸而多少懂點兒醫(yī)道的玉瓊做了力所能及的搶救,才悠悠緩轉(zhuǎn)過來。玉瓊陪大旗媽到天亮,以防意外。

大旗媽搶在兒子的棺材頭前,撕心裂肺哭嚎:“大旗,你睜開眼看看媽,帶著媽一塊走吧!”她的頭猛烈地撞擊棺材,兩只手拼命地摳著棺材角,腦門上、手指上,都是血。平素她比較信任的玉瓊嬸和我媽兩個人使勁拽她,勸她,也無濟于事。一時間,不知哪里來的一股子擰勁,仿佛十頭牛也拉她不住。

哭聲是那樣的無助與絕望,是那樣的驚天動地,而天地似乎也只能面面相覷。誰又能賠她一個自小備受疼愛的有出息的獨生兒子!

其實,大旗媽并不是一個心路狹窄的婦道人家。去年小老裴敲掉了她兩顆門牙,蔣匪逃竄后,她就到縣城鑲牙館補了兩顆假牙。回來還對我媽說:“人活著就得活得像樣。”可是心理承受力再強也是有限的。眼前的晴天霹靂,竟把這樣一個并不脆弱的女人擊潰了!

老良和曰潤是理解她的,沒有硬性阻止她的慟哭,但當她提出要求開棺“看上兒子一眼”時,溫厚的老良回絕得極其果斷:“不行!”他的理由是“你看了會更難受,我們要為你負責”。其實,他心里最清楚:這是一個不能看的尸首。

不論大旗媽怎樣不情愿,兩位經(jīng)世萬千、十分成熟的村領導當下做出決定“出殯!抬棺!入土”!

當大旗的棺材在他家西北坡旱地里下葬時,直往土坑里扎的大旗媽又一次昏厥了過去,當她再一次蘇醒過來還不明白:母子的命咋就這樣的苦?老天為啥這樣的無情?

人們有的還記得:當日小老裴被逮住和李都有服毒自盡后,她曾兩次覺得老天有眼,興奮地喊過:報應呀報應!可如今……

這件事過后不久,我就正式參加了中國人民解放軍。由于從事的是絕密的機要工作,回鄉(xiāng)的機會很少,即使回來也只是看看父母便匆匆回部。直到上世紀六十年代初“三年困難時期”,我反而回鄉(xiāng)多住了幾天。除了父母,我最想念的就是在我成長道路上影響很大的老良和曰潤。這時他們都已屆古稀之年,但精神矍鑠,仍在村里擔負著力所能及的工作。我想要問他們的問題很多,其中就有大旗媽的近況,一提起這個問題,曰潤舅舅就沉沉地搖著頭告訴我:

“她……她癡了幾年了”。“癡”,在我們老家就是“瘋了”的意思。

我又問起“小老裴”的結局,這一點最有資格回答的是老良,因為多年來不斷有相關部門前來外調(diào)“小老裴”的歷史和親屬情況。老良也自然問及該人后來的情況。綜合不同方面提供的訊息,老良梳理出裴艾心自一九四七年冬逃竄后,他二度逃回青島,借與在本縣縣城駐軍時結識的蔣系第八軍諜報處長之緣,由還鄉(xiāng)團轉(zhuǎn)至正規(guī)軍,混上了第八軍諜報隊隊副的職位,后被派往淮海戰(zhàn)場(國民黨方面稱為徐蚌會戰(zhàn))。蔣軍慘敗后,裴趁亂逃出包圍圈,不期而遇上兵團胡副司令。他倆攔住一輛落荒的坦克。威逼坦克手帶著他們南逃南京。這名坦克手有些不情愿。胡副司令問裴會不會開坦克?裴答曾經(jīng)開過。胡在半途上將信不過的坦克手開槍打死,由裴駕駛竄回南京。自此胡對裴信任有加。當他被任命為金門守將后,特將裴提升為團副。十分狡詐又運氣不賴的裴艾心,在后來我軍“萬炮震金門”中居然又活了過來,只是腿上負傷。當胡司令調(diào)回臺灣本島,他也回到臺北提前“養(yǎng)老”了,而且還從“軍中樂園”帶走一個“小姐”,算是他的繼室。以上情況,前半段是絕對確鑿,后半段是來自于外調(diào)人之口,但是基本上也是可靠的。

至此,辛家坡歷史上一個側(cè)面中的相關人物:大旗、大旗媽、李都有與小老裴的結局大致已經(jīng)廓清。我這次離鄉(xiāng)前,除了囑咐家母、曰潤舅舅和老良叔保重身體長壽,還關注著另一個人,就是大旗媽;我曾到過她家門口,見兩扇門板緊閉,問鄰居,說是好些日子沒見此人了。我只好怏怏離去。直到去縣城乘車的路上,仿佛還聽到有人在呼喊:“報應呀!報應!”酷似大旗媽的嗓音……

作者檔案

石 英:山東省黃縣(今龍口市)人,先后任百花文藝出版社副總編,《散文》月刊主編,天津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人民日報》文藝部副主任等職。現(xiàn)任中國散文學會副會長,享受國務院特殊貢獻專家津貼。主要作品有:長篇小說《火漫銀灘》《同在藍天下》《離亂之秋》《密碼》《公開潛伏》《人性伏擊》;散文集《秋水波》《母愛》《石英散文選》;文藝評論集《怎樣寫好散文》及各類作品六十多部,一千三百余萬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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