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敬重的文學老人

一個陽光明媚的冬日，意外地收到87歲的文學老人成善一的第二部文集《活著，要有點精神》，心情一陣激動，感慨萬分！礦工出身的我，評價人的唯一標準：對事業的虔誠和他的奮斗精神。

兩部文集，書名都很醒目，也很貼切。如果說第一部《活著，不要辜負生命》，折射出他對人生的價值取向；那么，《活著，要有點精神》則閃爍著他的人生哲理。

一

從兩部文集所收集的一百五十多篇作品可以看出，他離休27年主要做了三件事：一是用紀實小說、散文、報告文學等文學形式對自己過去60年的風雨坎坷、苦辣酸痛的生活作了梳理回顧，今昔對比，找到幸福感，并以此教育后代。二是對他從軍隊到地方、從機關到企業、又到事業單位，四十多年思想政治工作經驗，從理論到實踐，作了系統的回顧和總結。寫了三十多篇政論和雜文，講了二十幾堂課。三是致力于煤礦文學創作的組織和研究工作，寫了五十多篇文學評論，對推動煤礦文學創作的發展和礦工作家隊伍的崛起，作出了非凡的奉獻！

他，一個農民的兒子。少年時期因積極參加抗日救國運動，遭日偽軍迫害，坐過監獄，當過“滿洲國”的勞工，幾經輾轉逃回山東老家，上山當了八路。幾十年艱苦奮斗，風雨坎坷。作為打出新中國一代人中的幸存者：一個既無文憑，又無職稱，只有四年小學文化的抗戰老兵，離休以后，本可以心安理得，養尊處優，盡享天倫之樂，何必又孜孜不倦、苦苦耕耘？他回答說，不。離休了，還是共產黨員；不穿軍裝了，還是轉業軍人。他懷念戰爭年代犧牲的那些知名、不知名的戰友，感謝黨的老干部政策。還是根據自己的專長和愛好為精神文明建設做點兒事心里踏實，是精神享受，也是養生之道。

二

成老的政論文章，都是引經據典、旁征博引，擁有豐富的論據、史料。既有歷史價值，又含有哲理。語言簡練、通俗易懂。看得出他政治理論功底之深厚，社會經歷和思想政治工作經驗之豐富。他不愧為黨和國家的財富，這“財富”不僅得到許多政工干部的贊賞，也是他搞文學創作不可或缺的政治底氣。

他對上世紀22年間國內外反動派強加給中國人民的抗日戰爭、解放戰爭和抗美援朝戰爭的三篇論述，對沒有經歷過戰爭的人們，不失為三堂歷史課，通俗有力地解答了一個重大的政治理論問題：

為什么說“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這首歌可以說是家喻戶曉，耳熟能詳。但是要衷心承認這個觀點并說出為什么，則必須系統地了解近代歷史，還要有明確的政治立場。

從《蘇共亡黨的根本原因及其教訓》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特”在哪些方面》可以看出，他對馬列主義的信仰和對毛澤東思想、鄧小平理論的忠誠。

《政治，政治小說——社會主義中國何以產生腐敗？》既是政論也是文論。他首先引用幾位革命導師對“政治”這個概念的定義和內涵在不同歷史時期的不同解說，然后，反復強調鄧小平那句經典名言“文藝是不能脫離政治的”。他認為在向群眾進行宣傳教育的工作中，文學藝術和思想政治工作起著異曲同工的作用：前者通過文藝動之以情，后者通過“說教”曉之以理。所以，他主張文藝工作者要學點兒政治理論，黨的政工干部要學點兒文學。這就是他作為“老政工”，卻又酷愛文學的原因，并從一個文學愛好者成為一個文學創作的實踐者。言之有理，行之有效，佩服之至。

社會主義中國何以產生腐敗？他綜合國際評論家的觀點認為，這是社會變革和經濟轉型期的必然。市場經濟金錢支配一切，也導致人性的升華和墮落，古今中外，無一例外。所不同的是：封建社會、資本主義社會是國家的腐敗，是剛性的腐敗，是無法解決的，而社會主義中國是個人的腐敗，個人的腐敗是人性的腐敗，通過黨和國家權力機關對反腐倡廉力度的不斷加強，是可以逐步解決的。這些哲理性的論點，對我這個位卑未敢忘憂國的礦工作家，可以說是醍醐灌頂！

三

初見成老，是在1983年春，第一屆全國煤礦文學優秀作品頒獎大會期間。這次活動很隆重，也很成功。作為這次活動主要的組織者之一，會后，他向獲獎者作了總結性的評說，并且強調，煤礦文學要盡快從普及走向提高。他很精干，也很平易。有點兒軍人的氣質，也有點兒文人的風度，就是缺少令人厭惡的官氣兒。他主動向我打招呼：“向春，我看過你的《煤城怒火》，這是‘文革’后我看到的第一部長篇小說，說明你不是造反派。別人造反，你埋頭創作，上班爬巷道，下班‘爬格子’，不容易呀！給咱礦工作家增光了。”并表示自己是文學愛好者，要向我學習，一席話說得我熱乎乎的！此后，連續舉辦的第二、第三、第四屆全煤文學“烏金獎”，他都參與組織，而且每次頒獎之后都發表總結性評論。

1989年，他主持了16部煤礦題材長篇小說評獎，并在評獎揭曉的新聞發布會上作了《黑色沃土金色的花》的綜合評論。《人民日報》予以發表，接著又在《文藝報》發表了《長篇小說里的礦工形象》，這兩家大報還是第一次發表煤礦題材的文學評論。此后，他便連續在多家大報和刊物上發表作品，僅《文藝報》就先后發表八篇文學評論。

我30年來出版的12部長篇小說，成老都認真閱讀并發表過三篇評論，其中《礦井里爬出來的作家——李向春的創作道路》真情實感，得到多方贊賞。是煤礦文學把我們的感情越拉越近。

他和煤礦文學作者廣泛交往，力求讀其書，知其人。不僅這樣，對社會作家也虛心求教，甚至登門拜訪。包括蕭軍、康濯、苗培時、唐達成、焦祖堯、嚴陣……這些著名作家都是他的良師益友。他認為，礦工需要文學，文學需要評論，評論的目的在于張揚優秀作品，普及文學知識，提高礦工的文化素質，激勵礦工們建設社會主義的積極性和創造性，促進煤炭工業的發展。

他最熟識、最看重的，還是劉慶邦和周梅森的作品，這兩位“從礦井里爬出來的”作家，一位是短篇小說大家，一位是政治小說大家，都是當今文壇的佼佼者。我認為，成老為之作評的《頌美、斥惡、呼喚人性的升華——談劉慶邦作品中的人性描寫》和《話說周梅森的“長”和劉慶邦的“短”》，應該是成老的代表作。他不愧為煤礦文學權威的評論家。

《漫談煤礦文學八十年》應該是他28年致力于煤礦文學組織研究的結晶之作。2009年9月，他在全煤老作家座談會上作了《漫談煤礦文學八十年》的長篇發言。從1928年的第一篇煤礦文學作品，到今天數以百計的作家、作者的主要作品，分作四個時期，或評或點，或深或淺，如數家珍，娓娓道來。聽者無不為他對煤礦文學創作的傾心研究和真情投入而感動。

四

我讀過他兩篇紀實小說，《我的那家房東》和《一場未遂的嘩變》，還有散文《初見陳毅軍長》。一般人沒這經歷，有這經歷也不一定寫得出來。我認為，就他坎坷的人生經歷、豐富的生活積累和文學功力，完全可以寫出幾部長篇作品。他卻來了點兒幽默：“向春，我擠進煤礦文學這塊園地，如同一個饑渴的佃農租種了一方土地，我要先交租子，后飽肚子呀。”顯然，他說的“交租子”，就是要先在煤礦文學創作的組織研究方面作出成績，取得發言權，得到客觀的承認。聽得出，這幽默中含有一絲酸楚。但也折射出老人的自尊、執著和胸懷……使我又一次為之感動！

五

煤礦文學在當代文學歷史上已經占有一席之地，一些礦工作家的作品不僅走向社會，而且走向世界，必然引起社會評論家參與評論。因此成老主張，煤礦文學評論也應該走向社會。但是，

第一，他不同意某些評論家把“煤礦文學”稱為“煤炭文學”。因為，“煤炭”是個物體，“煤礦”是個領域，是社會的一個局部。高爾基說，“文學就是人學”。煤礦文學的創作對象就是煤礦職工和他們的親屬，即使某些“詠煤”之類的詩詞也是借煤詠人。著名礦工詩人孫友田的經典詩句“我是煤我要燃燒”，是把煤和礦工融為一體，是在宣揚礦工精神，詮釋了斯大林的一句名言“礦工犧牲了自己應該享受的那部分陽光，把光和熱獻給人民”。

第二，他對社會上的名家、名作，同樣參與評論，不同意一些教授、評論家們把劉慶邦等一大批寫工農百姓的作品定義的“底層文學”（見《對“底層文學”一詞的異議》）。他認為“底層文學”一詞用于高爾基的許多作品和中國“五四時期”的許多作品，是恰當的。“底層”是同反動統治階級的“上層”相對而言，今天的中國工農百姓已經是國家主人，再稱“底層”有悖于時代。

第三，他認為，所謂文學評論，就是“讀后感”。讀者閱讀了一部或幾部作品，有所感受，把這些感受用通俗簡練的語言，客觀公正、實事求是的表達出來。于是，如他對著名作家張煒的《古船》，給以公正評論，對著名作家遲子建中篇小說熱情贊美。同時，他直言不諱地批評《電影〈英雄〉靠炒作賺錢》是一部既違背歷史真實，又違背藝術真實的“科幻大片”。并客觀公正地認為《潛伏》雖是諜戰片的上乘之作，同時也有敗筆（見《晚秋去臺灣還能〈潛伏〉嗎？》）。

評論家與小說家似有不同，但評論家應該同小說家一樣做到“三貼近”，應該比小說家具有更多的歷史知識、哲學知識和政治理論功底。張揚“頌美、斥惡、呼喚人性升華”的主旋律，對作者是激勵，對讀者是啟迪，對評論者是學習和探討。文學評論可長可短，但都應該是言簡意賅，通俗易懂的。因此，評論家必須站在讀者的立場上，而不應該以教授的姿態居高臨下，制造名詞概念，高談闊論，玩兒“深沉”。

作為一名礦工作家，我衷心地欣賞成老的評論，佩服之至。

特贈詩一首：

論政治引經據典，評文學人稱“法眼”。

年近九十不停筆，愿上蒼還他少年。

作者檔案

向 春：中國作協會員，一級作家，曾被選為中國煤礦作協副主席。在棗莊礦務局朱子埠煤礦掘進一區當工人23年后調礦區工會專業創作。先后出版了《煤城怒火》等十幾部長篇小說，多次獲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