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生之年 （十四行組詩）

界 限

事隔多年，聲音猶在

金屬穿過父親的肉體

疼痛被關(guān)在門的里面

我和父親失去了界限

走廊里的陽光和腳步聲

被嘶鳴的電鋸割得粉碎

門里面聽不見一點(diǎn)兒動(dòng)靜

聲音和寂靜失去了界限

死水之上波光閃爍

生命的漣漪在擴(kuò)散中消失

疼痛舒適都感覺不到

生命和死亡失去了界限

寂靜永存，聲音猶在

現(xiàn)在和過去失去了界限

不完美的死神

隨時(shí)可能突破外衣的乳房

穿行在林間枝頭的月亮

球一樣豐滿圓潤的花朵

風(fēng)中飄滿了迷人的目光

為了讓一朵花開放

春天賜給了它多少力量

生命給了我多少勇氣

讓我忽然想到了死亡

可恨的是我心已死

只剩下這癱瘓的肉身

不超過一個(gè)指尖的距離

隔開了我和身邊的死神

死神死神不完美的死神

為何讓我魂靈已逝尸骨猶存

牽著山羊離開鬧市

牽著山羊離開鬧市

喧囂像蒼蠅一樣把我追逐

羊，你不要悲傷

我還帶你去尋找青草

我喜歡這樣走在路上

沉默地跟隨輕柔的呼喚

都是你對(duì)我的愛情

像你身上的毛一樣素凈

你在前面就是方向

沒有家的人一生飄蕩

你帶帶我，我?guī)?/p>

直到我們中的一個(gè)死去

羊，你是我內(nèi)心的死神

是上蒼派來的白衣天使

有生之年

小船兒長年漂在水上

到處是水，水就是方向

你臨終張望的眼睛

會(huì)不會(huì)占據(jù)我的余生

追憶只不過是一種可能

歲月的彼岸被水阻隔

我向你眺望向你航行

卻不知你身在何方

我要用有生之年向你呼喚

從心里默默地呼喚

父親，可能聽到你的回音

覆蓋一切的水把我包圍

為什么美也會(huì)凋零

像我一樣衰老成灰

與五班學(xué)生同看《大河戀》

有些石頭露出了水面

河水呈現(xiàn)著生命的秘密

那些忙于生活的人

習(xí)慣于重復(fù)昨天的自己

有些魚被釣出了水面

河水流淌著生命的秘密

漂亮的人用長相說話

美是一種天然的誘餌

有些水流動(dòng)在水的下面

河水隱藏著生命的秘密

在父母兄弟離去之前

沒有人知道什么是懷念

家鄉(xiāng)的河水亙古不變

誰能比它流得更為久遠(yuǎn)

春回故鄉(xiāng)謁父親墓

麥田碧綠油菜金黃

春天的河水清澈透亮

空中彌漫著田野的氣息

清新入目芳香撲鼻

東風(fēng)徐來微波漾起

粒粒細(xì)沙靜臥水底

遠(yuǎn)處的樹木已經(jīng)吐綠

麻雀的叫聲格外短促

就像鴨子從水中捕食

我一頭撲入地母懷里

兩年前你從此離去

朝朝暮暮永存于斯

一滴淚流經(jīng)身體各處

落下來打濕了整個(gè)大地

月夜投籃

今晚的月亮純凈金黃

輪廓凸起如蛋黃的浮雕

在夜色彌漫的大地上

投下銀白清幽的光芒

我和程三練習(xí)投籃兒

拋出的球像黑色月亮

迅速升起又迅速下降

碰到球籃才會(huì)停留片刻

籃球出手的那一瞬間

乳房和月亮同時(shí)搖晃

穿過球籃的月亮異常溫馴

彈跳著驚起滿地月光

受到撞擊的球籃漠然不動(dòng)

我想把所有愿望投入籃中

懸 崖

風(fēng)吹不動(dòng)，你高懸空中

俯視塵世蒼茫的海水

無數(shù)瞬息生成的浪花

向你奔騰又紛紛落下

你切開太陽吞食明月

將日光月華融入體內(nèi)

原本尖銳粗糙的棱角

被磨礪成曲線綿延不絕

你把我的目光引向遠(yuǎn)方

任它在懸崖盡頭突然跌落

我手靈敏我足輕捷

哪里有路讓我向你攀越

高聳的懸崖被潮水搖撼

在顫動(dòng)的光芒里如同幻覺

鐵 塔

我被建成后屹立至今

與周圍的事物皆不相同

我拒絕小鳥以我為巢

拒絕貼身而過的風(fēng)

為我停留。日升月落

我目睹了太多人世浮沉

昔日無限繁華的都城

淪落為如此荒涼的市鎮(zhèn)

我傲然兀立并不陪伴誰

多年前我渴望被人看見

如今我拒絕迎合目光

而成長，我渴望縮小

甚至是消失，陷入土地

活著，卻不為世人所知

離鄉(xiāng)時(shí)瞥見父親的墓地

父親隔著黃土看我

他的目光穿過墓碑

之間的空隙，清晰如枯枝

伸展在灰白的天空里

向我射來的目光飽含怨望

使我的心像鑼一樣

咣當(dāng)作響；曠野的飄風(fēng)

向我聚集，如同洪水

穿越閘門奪路而出

塵世的善良如同玻璃

時(shí)刻承受著破碎的結(jié)局

即使毀于親人之手

玻璃碎片依然透明

保留著傷害它的身影

大海無傷

沙灘松軟，巖石皆棱

你被管束著，早已渾然不覺

自由的風(fēng)永在吹拂

你試圖脫離大海，卻遇到巖石

突然的撞擊讓你飛翔

此時(shí)你渾身潔白而大海泛青

被打濕的石頭閃著紅光

伴隨潮水發(fā)出的嘆息

你在上升與墮落間畫出弧線

直到再次落入海里，失去你自己

而大海無傷。風(fēng)還在吹

你一次次涌上沙灘的斜坡

再泛著白沫遲遲退去

你是一滴水，終將回歸大海

螢火蟲

飛行增強(qiáng)了它的亮光

螢火蟲乘著桂花的香氣

尋找那面丟失的鏡子

從鏡子里，它曾看到

另一個(gè)自己，隔著水面

飛出和它完全相同的姿勢(shì)

也許談不上飛，只是游動(dòng)

輕而緩，如一粒閃光的土

它離開湖水來到草地

突然失去了另一個(gè)自己

穿越花叢的陰影時(shí)

那點(diǎn)盈盈綠光更加凝聚

它貼著墻跟不再離去，或許

墻那邊也有一只螢火蟲在飛

北京的月亮

——中秋節(jié)致王岳川老師

小橋隆起，接近蒼穹

今夜你還來不來

陪伴趨向圓滿的月亮

為離別的人演奏相思

讓二胡覆蓋湖水穿越樹叢

散入永無窮盡的遠(yuǎn)方

讓月亮停在夜空忘記移動(dòng)

猶如此刻向你凝望的眼睛

多年以來，我不在北京

我在北京的月亮下面

只要你演奏，我就能聽見

甚至在你演奏的間隙

仍然有聲音回旋

我已被你籠罩，走不出來

與耿占春共進(jìn)午餐

球鞋踏上臺(tái)階那一瞬間

你就象蜻蜓掠過水面

一聲清晰可聞的口哨

先于我們坐在了桌前

緊貼額頭的三綹濃發(fā)

如黑色檀木雕刻的瀑布

你的話象燃燒的巖石

崩裂的碎片沾滿了水珠

我的筷子停留在半空

與滿桌杯盤看落紅紛飛

究竟哪個(gè)詞能一路閃爍

引領(lǐng)我穿越這茫茫的塵世

話語停息之處一片沉靜

胡須如門守護(hù)著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