蝙蝠俠3

故事發生在蝙蝠俠消失的8年以后。背負著巨大的謀殺指責，布魯斯韋恩現在是一個傷痕累累的隱居者，但哥潭市的地下勢力正在復興——一個叫貝恩的面具狂人決定是時候要毀滅這座城市。面對新的威脅以及神秘賊貓女賽琳娜·凱爾，韋恩決定要讓黑暗騎士再一次降臨哥潭市。

故事的開始，是一場嚴肅的對丹特的追悼，已及對韋恩的指責。如果說蝙蝠俠對于大眾來說，是一個黑暗騎士的存在，那丹特顯然符合了大多數人對于光明騎士的想象。丹特心里一直住著一個野獸，要給予所有邪惡以毫不留情的打擊，他之前之所以沒有走上邪路，是因為他還相信，他追求的東西可以通過法制來實現。蝙蝠俠通過自我道德判斷與能力，辨善惡，給獎懲。但顯然，這種個人的價值道德體系與私刑讓公眾感到不安。而丹特做的，正是嘗試用體制和法律解決這個問題。但其實他不明白的是，帶來公平的不是規則，而是沒有規則。或許這個論點讓諸多人感到費解，這就讓我不得不再回顧一下那部著名的大作：羅爾斯的《正義論》。羅爾斯假設了一個絕對正義的“無知之幕”，這就是說，只有當我們不知道自己是誰的時候，才能知曉何謂正義。比如若你覺得殺光富人是正義，但拉開無知之幕，才發現自己是世界首富。可惜的是，所謂正義，都是我們以幕后的身份思考得來的，圣賢與凡人盡皆如此。

卡贊扎基斯曾寫過一個故事：懦弱的木匠為統治者制造刑具，后來，上帝把神跡將于他，把他心底深處的信仰釋放出來，他擁有了眾多的追隨者。可是他的內心一直痛苦。有一天，他哀求自己最優秀的弟子去出賣他，以自己的生命去為世人贖罪。他的這個弟子為了他和他的老師的信仰去告密了。木匠被處死。弟子背負了萬世罵名。

《黑暗騎士》中的韋恩，他走上俠客之路是因為父母的死，而父母的死的原因可以追溯到他對蝙蝠的恐懼。蝙蝠俠的身份本身就意味韋恩對自己的戰爭。他通過與墮落的世界宣戰來發動對自己的戰爭，他對外的勝利就是對自己的勝利，他對外的失敗就是對自己的失敗。他與影武者同盟的區別在于他的目的只是通過打擊罪惡來修正高潭，而影武者同盟是要讓高潭陷于毀滅的瘋狂而“對整個文明進行洗牌”。他與小丑不一樣的是他的“規則”與“目的”，規則讓韋恩有了底線也有了弱點，“目的”的明確讓他面臨“內外”兩難之時選擇了為了高潭而獨自承受一切。

韋恩與丹特的關系十分微妙，而《黑暗騎士》的結局則強化了韋恩的自我犧牲與“蝙蝠俠”身份的危險與模糊，這也是韋恩通過自我犧牲把權力歸還給體制的過程。就像卡贊扎基斯筆下的猶大一樣，成為罪人是為了樹立起上帝的榮耀，而在高潭，這個“上帝”就是法律。蝙蝠俠承擔了無盡的罵名，把光榮歸于代表法律與體制的哈維·丹特，而哈維·丹特則充當了為高潭而死的圣徒。

蝙蝠俠可以動用私刑，因為他本身就是非體制的，但是丹特卻不行。戈登是高潭司法界的驕傲，無論是客觀的社會原因還是戈登，韋恩與丹特自己的主觀行為，都把他與法律制度捆綁在一起了，如果連維護法律的光明騎士都要通過私刑復仇，那教市民如何相信法律？如果這個偶像破滅，那市民好不容易樹立起來的對法律制度的信心將會重新幻滅。經歷死亡后的幻滅會更讓人絕望。絕望的極致就是價值觀的虛無。

黑暗騎士的崛起

在回顧了一下韋恩與丹特的故事之后，我們有必要把注意力拉回這個新的故事里來。新的故事開始于前集結局的八年后。對于高潭來說，這八年可謂風調雨順五谷豐登，黑幫在各方勢力或利用或圍剿之下徹底消停了。蝙蝠俠頂下了丹特犯下的罪，和高登一起把丹特塑造成了英雄，而英雄這個概念則以一個叫做“丹特法案”的地方法律存活了下來，大體意思是列于犯罪分子在保釋等方面毫不留情的態度。這個法案把全市的罪犯和黑幫鎖進了監獄，他們在絕望的死寂中蠢蠢欲動。

而韋恩呢，拖著一條殘疾的腿，這個昔日的蝙蝠俠，在自己華麗卻又蕭索的莊園里用一種“等死”的姿態生活著。但他等待的不是病死或者老死，而是等待當高潭再次需要他的時候，重以蝙蝠俠的身份戰死。他想為自己的人生找一個合適的結局，為自己戰士的一生寫一個掛著勛套的墓志銘。他是這個城市的英雄，怎能這樣郁郁寡歡地拄著拐杖了此余生？

然而，這偉大的超級英雄回來之后卻遭遇到了更大的困境：在與貝恩的較量失敗后，他被扔進了一個深處黑暗深淵之中的，地獄般的監獄。而本片的大高潮就在這里上演了。

《蝙蝠俠3》中的重點毫無疑問在于“崛起”一詞。韋恩在那絕望的，卻又能仰望陽光的深淵地獄中，一次次嘗試爬出的時候，那段震撼的人聲配樂名字就叫崛起。這個雖然英勇卻一心求死的韋恩，在那個讓貝恩被絕望刺穿的地獄里面卻實現了自己人性的崛起。貝恩用電視直播著自己是如何顛覆高潭的，那個核彈的出現讓韋恩徹底感到危機感，他不能就這樣躺在里面等既。面對貝恩對他靈魂的挑釁、激怒、嘲笑，他心底最元初的斗志被激發了，他拼盡一切都要爬出去，他的城市在傾塌，他的人民需要他的救贖，他需要自己的崛起。在一次次的攀爬失敗中，也道出了電影的一個主題：最大的勇氣采自于對死亡的畏懼。從不畏懼死亡，到敬畏生命，這無疑是勇者與真正的勇士之間的質的鴻溝，而隨著韋恩的飛躍，我們仿佛看到，那個曾經固執、疲憊而倔強的找尋自己的小男孩，終于成為了一個真正的男人。他的偏執、痛苦和負罪感驅使著他完成了偉大的事業，而比“英雄”本身更重要的是，在成為英雄的過程中，那個曾經消沉、悲傷、脆弱的貴族男孩完成了真正意義上的成長。他不停偏離著人生航道，卻又一次又一次回歸，每一次都帶著憧憬和憧憬的無力在力量和智力的角逐中堅守，個中滋味實在令人唏噓。

韋恩家族身上有著明顯的歐陸遺風：那種為了某些形而上的追求而約束自己行徑的力量，讓人們想到了很多歐洲王室：強大的道德自律感、關懷弱勢群體的使命感和承擔社會責任的騎士精神。韋恩無法為私欲成長，卻能夠為高潭崛起，這才是真正的貴族：無論在多么深的絕望之下，無論在多么惡的處境之中，都能夠有所為，有所不為。

索多瑪城的失落與救贖

丘吉爾說，“對偉大人物的忘恩負義，是一個偉大民族的表現。”丘吉爾作為引領英國贏得二戰的英雄，竟然在二戰結束后的大選中落敗。隨著秩序的形成，公義的回復，高潭市民也開始像偉大的英國人民一樣，開始反思：既然蝙蝠俠已經給了我們希望，那么蝙蝠俠是不是該退出了呢？因為蝙蝠俠的存在有一個天然的缺陷，那就是非法。蝙蝠俠引領我們守法護法，可我們為什數要讓一個本來就非法的存在引領我們呢？我們向往光明，可是我們為什么要一個穿著一身黑衣的人帶給我們光明呢？

人民說，我們不能靠一個非法俠客維系社會治安，我們是民主國家，怎么能靠偶像化一個蒙面騎士保護我們自己呢？這似乎說出了人民的心聲。但是丹特不同意，他認為，只要是打擊犯罪，有著一顆正義之心，手段不正義也沒什么。他舉例：當兵臨城下時，羅馬人選出了凱撒作為獨裁者，打退了敵人。在這個想法背后，丹特直擊了民主法治制度的弱點，那就是在重大問題面前沒有向心力。但是我們不能忽視的是：凱撒雖然最后保住了羅馬，但他不愿意放棄權力，最后成為暴君。這時候人民說，他們需要的是丹特這樣的光明騎士，而非黑暗騎士，因為光明騎士的力量能得到控制，黑暗騎士不行。

在這樣的邏輯鋪墊下，貝恩的革命開始了。貝恩以上帝自居，當他認為高潭已是一座充滿著罪惡的，需要被審判的墮落之城，他的觀點并不是如同韋恩一樣努力修正，而是妄圖如上帝一般，徹底摧毀，然后讓之新生。他認為必須讓人們自我毀滅，少用技術，多用人性。他揭穿了丹特這個民眾的“光明騎士”的內幕，良民意志崩潰，囚徒暴亂在即，一場戰爭一觸即發。而貝恩無比期盼的，是這場戰爭能夠讓高潭徹底變成一片廢墟，再由他親自完成這場，廢墟上的重建。而“光明騎士”丹特內幕的揭發，引發的民眾信念崩塌的后果，無疑讓我們開始正視：建立在謊言之上的和諧，崩潰得只會更徹底。

但貝恩的革命，說到底只發動了監獄里的囚徒，那些本就作惡而被繩之以法的惡棍，而并沒有動搖全體人民的世界觀。他發動了那些底層建立了對良民的獨裁統治，理由卻僅僅是因為他們腐敗。試想一下，如果這伙人上了位，一方面是他們本身的素質，另一方面因為獨裁，他們只可能更腐敗。

全城大爆炸的那段戲，是影片中的一個亮點。導演沒有使用慢鏡頭、大特寫等好萊塢大片描繪同類場景常見的電影技巧，也沒有以傷亡場景進行任何煽情的敘事；相反，他給出一個長時間的大遠景，讓觀眾以一種俯瞰眾生的視角觀察哥譚鎮的遍地開花。發生爆炸的范圍如此之廣，但單個爆破的力度又不是太強，沒有末世景象，也沒有恐怖氛圍，有的只是連環的、密集的、“自下而上”的爆破——赤裸裸的、影像方式的革命定義。

哥潭普通市民的退場，人民的缺席，出現在全城大爆炸之后。在貝恩的武力威懾下，前來報道的媒體記者四散逃竄；橄欖球賽的觀眾席上那些驚慌失措的人民群像，在此后的篇章中也難覓蹤影。事實上，在影片的最后一個小時，我們看到的只有，以官員、警察為代表的國家機器，以貝恩為代表的反動暴民。以及以蝙蝠俠為代表的第三方獨立力量。除此之外，唯一出現的“普通市民”是一群孤兒和一位神父——那些可以被輕易去政治化的人物。而幾位孤兒，雖然嘗試挨家挨戶去敲普通市民的房門，帶他們一起逃生，但影片后來并沒有展現這些市民，一個都沒有。而沒有人民的革命，又怎么能被稱為革命呢？

富且行仁

《蝙蝠俠》的一個重要主題是關于“社會向何處去”的討論，其他主要人物也帶著自己的動機和藍圖試圖改變世界。在一個幾乎完全封閉的城市里，他們以此為據，或進或退，遑論正派反派，都指向了一場關于選擇和博弈的“意識形態戰爭”。世界是人民群眾的，有時候他們會受限于有限理性和信息不對稱而犯錯，但最終他們選擇了在電影世界觀中看最好的模式，那就是僅僅在現有社會形態上面加入蝙蝠俠。從這個角度來看，蝙蝠俠成功得很徹底。

貝恩并不僅僅因為注射液體而變得無比強悍，正如阿爾弗雷德（Alfred）注意到：“我看到信仰的力量。”韋恩家族的管家一直充當著他主人的良知貫穿整個系列，如今他再次出現，質疑他傷痕累累的億萬富翁主人不斷追求社會正義最終自己能得到什么。確實，我們能感覺到韋恩似乎回到了[俠影之謎]的那個小男孩，已經從孤兒身世悲痛中脫離的征程再次因為童年摯愛的逝世而回到原點。

從前兩部來看，規則這個詞是導演最想在電影里探討的，小丑無原則地破壞規則，瑞喬狂熱者般地堅守規則，丹特利用規則實現公平，當然，還有蝙蝠俠超越規則去維持規則，并且自己設定了一個最低規則，然后不依靠規則而依靠自律來維系它……每個人的規則觀直接決定了他的立場。

關于本片的政治寓意不多說。顯在或潛伏的革命意象遍布全片：慈善晚會上的貓女在布魯斯耳邊吐出的警告“一場風暴就要來了”，是過去幾百年來重復過無數遍的革命宣言；貝恩率人侵入證交所的段落，是“占領華爾街”的戲劇性表達；“地上都市”與“地下世界”的分野，是老生常談的階級修辭；放出政治犯的情節，是活生生的“攻占巴士底獄”重現；審判給出的兩種選擇——死刑或流放，以及展現流放時出現的冰天雪地，讓人無法不聯想起蘇聯30年代的“大清洗”……劇組在川普大樓取景時恰逢華爾街事件，導演沒想利用活動本身，卻有意無意地在影片里表現出了這點。這毫無疑問的點出了貫穿《蝙蝠俠》三部的主旨：在貧富差距逐漸加大之下的社會，我們所需要做的不是如同貝恩一樣，用一種洗牌的思維，挑起暴動與革命，借此去打擊財富擁有者和上位者，以期獲得利益所屬的交換。我們應該尊重資本的力量，盡可能找到讓更多人進步的方法與規則。而同時我們需要的蝙蝠俠，已經成為了一個期望的象征：他不是科學怪人，不是外星來客。他的力量與能力，皆來自資本。但是我們愛他，因為他富且行仁。

當影片行至警察從地底出來，這無疑象征著黑暗腐敗的制度在面對巨大的毀滅性災難時的重生。曾經懦弱自私的警官也穿上最好的制服戰死于街頭。丹特神話的破滅制造的空缺讓蝙蝠俠取代了。活生生的偶像是危險的，甚至只要偶像的繼承者是活生生的，那都是危險的。不知道韋恩決定“假死”是因為疲倦還是接納了管家老爺子的意見，反正他在市民的心中他已經是一個殉道的圣者。被贊頌的只是一個“死者”，沒有新的活的偶像被贊頌。這或許是最好的結果了。對于大多數民眾來說，蝙蝠俠只是，也只能是一個精神偶像的存在，而實際生活中，他們更依賴的是體制與法制，更愿意相信并遵從的，不是正義，而是規則。

最后，我不得不提的是影片結尾處，韋恩對于英雄的定義：每個人都可以做英雄，即便你只是在一個小男孩身上圍了一件大衣，告訴他這不是世界末日。實際上，這“每個人”的概念遠沒有那么廣闊，實則指的是那些有能力的人，我們希望他們都可以成為我們的英雄。《蝙蝠俠》最成功之處在于：他的主角并不依賴莫須有的古怪科學實驗，不依靠什么外星球的神秘力量，他依靠的，是資本的力量，與一顆對弱小群體的關懷之心。這與那種“平民英雄”的童話故事顯然相差甚遠，但是更真實，也更被人們期待。無論是高潭，還是現實中的我們，都希望更多具有能力的人，能如同蝙蝠俠一般，心懷正義，心懷憐憫的，富且行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