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這些天,游戲、睡眠、電影以及無所事事生硬地占據了我的生活。沒有交際,沒有外出,和父母盡少的言語讓我愈發的脆弱。
很多時候,當你決心要做一件事的時候,這世界上就沒有了攔路虎。厭學的情緒簡直是在時間的堆積下積聚了巨大的能量,任何些微的波動都能將之一觸即發。
高二最后一次開學,我和媽媽說我要去學編導,媽媽說好。一個小時后我把學校所有東西都收拾回家。那時候我只是想:我還年輕,有很多可以做出錯誤決定的機會,有更廣闊的路要走。我甚至一廂情愿地堅信前方是光明的榮耀坦途,所以我毅然決然義無反顧地選擇了離開。
我最終還是原諒了自己的年少氣盛,我還是對自己說我還年輕,有很多可以做出錯誤決定的機會。但這并不是對自我的放縱,這個世界沒有絕對的先知,在面臨艱難抉擇的時候只有冷靜和盲目。
我沒有去學編導,并且也一直沒有要學的強烈意向又或者說我就沒有要去的打算。我得逞了,帶著對爸媽的愧疚。我告訴自己:我現在及以后的生活不能為他們的意愿服務,盡管他們于我有今生難報的恩情。
在家里的前幾天,他們時常詢問學校找的怎么樣了,我找出幾所學校的介紹給他們看。學費那一欄里永遠都有一行昂貴的數字。我抱怨學費太貴,爸爸說沒關系,這是戰略投資,他說得那么坦蕩,卻更難以掩飾背后的辛酸。我一直心如明鏡——作為藍領的他們不容易,我沉默地看著電腦屏幕發呆。他拍拍我的肩膀說:“大男子漢的,別老猶猶豫豫,看好了就去。”這加深了我的愧疚。
直到離開學校的幾天后,我才意識到現實并沒有我想象的那樣美好。更多的茫然開始聚攏來,然后在我的身體里又一點點擴散開。當醞釀已久的離開學校的計劃發酵時,我對未來只有美好的憧憬和絢爛的幻想:流浪,成名。創業,成功。我甚至連一個潦草的計劃都沒有,等待我的除了內心的折磨又能有什么呢?
二
開始幾天,爸爸很樂意和我談論編導方面的話題。他會突然看著電視劇就對我說:“如果現在熱播的這個連續劇是你編的劇本,那我這個編劇他爸多自豪。”說完之后,他點燃一支煙,若有所思的吸了兩口,得意的吐出兩個繚繞的煙圈,“到時候你可要給我劇透啊。我就可以關掉電視去斗地主了。”他語氣里的興奮滿足和笑聲彌漫于空氣中,在我頭頂形成了揮之不去的陰霾。我附和著爸爸笑。但愿他會永遠這樣開心。
隨著時間的推進,上學的事還是一籌莫展。也許他們很想幫我的忙,可悲的是,他們自幼生于這座小縣城長于這座小縣城。略會電腦,不善交際。對外面光怪陸離的世界的認知遠不及小他們20多歲的我。我仍然記得他們聽我講藝術生是什么概念時專注的神情,像兩個好奇的孩子。可是現在,他們變得急躁,總是帶著質疑和怒氣問我學校找的怎么樣了,那些習用已久的敷衍陡然沒有了說服力,繼而變得蒼白而乏力。
爸爸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傍晚回家的時候對我說:“你就沒打算去學編導,你不想去上學,就找這樣一個理由。現在你在家里呆著不舒坦,等過幾天學校放假了你就玩得心安理得了。”我連忙解釋:“不是你想的這樣。”他眉頭緊皺大聲斥道:“那是什么!?”我無言以對,只有重復剛才說過的話。
家里的氣氛從這次對白之后死氣沉沉。爸爸也沒有再問過我學編導的事。我們之間很少說話。似乎除了必要開口的時候,不然爸爸幾乎不會主動和我講話。他依舊在晚飯后看連續劇,當那些刺耳的男女主角的對白透過水泥墻從客廳蜂擁進我耳朵的時候,我仿佛看見了自己親手把他美好而幸福的期望變成了失望。
三
這段時間一旦他們不在家,我就會玩游戲、看電影、睡覺或者無所事事,我也無法忍受這樣的自己。可是……
我也試著哄他們開心,每天在他們回來之前把飯做好。之前,我并沒有做過飯,因此這并非易事。我連續有好幾次把稀飯熬成粥,把粥熬成糨糊,把菜炒的五味陳雜。當我在醬油和醋之間抉擇的時候,我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是啊,人生也有很多次抉擇,輕易的選錯調料就能一下子改變味道。有時候飯做得特別難吃,又來不及重做。工作一天,他們早已饑腸轆轆,只好“忍氣吞聲”。我大口咀嚼,多想對他們說:爸媽咱們去飯店吃,可是我沒有錢沒有經濟能力。當我在心里一遍一遍重復那句話的時候,就有一把又一把尖刀刺穿我的身體。
有時候我也會給他們講笑話,可往往就是我自己笑的前仰后合,而他們毫無反應。當一個人內心沉淀著痛苦的時候。他再怎么笑也笑不出歡樂。媽媽突兀地問我:“你是不是失戀了?”我的心震顫了一下,早戀在他們的觀念里是不能被理解的。我連忙說:“沒有,真的。”她又問我:“那怎么不想去上學。”我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我無法將那些關于流浪創業的宏偉計劃轉化為語言向他們訴說,我第一次切膚的感覺到了說出內心的真實想法有多么艱難。
我走進房間,關上門,站在鏡子前沖自己無奈的笑。那些宏偉的計劃隨著這苦笑土崩瓦解,成了一個極為荒唐幼稚的笑話。
我躺在床上想了整整一宿,黎明時分,我站在爸媽房間門外喊:“我要去上學。”喊完之后我如釋重負,整個人仿佛脫胎換骨。他們都從昏睡中清醒過來,并沒有說天亮送我去上學,也沒有問我關于任何上學的事。爸爸從臥室拿出一副撲克說,我們打撲克吧,誰也沒有搭話。
死寂就在很短的時間內被歡笑聲打破,我這些天壓抑的神經似乎一下子得到了釋放。家的溫暖淋漓盡致的充盈在了空氣里。沒有了學校,沒有了家庭負擔,沒有了其他人,沒有了工作上的艱難,而幸福的火光在我們頭頂點亮了一個萬頃琉璃廣場。我想起了還年輕時的爸爸騎摩托在我生日的那天去超市給我買遙控汽車,我想起了還年輕時的媽媽嫌我太瘦抱著我去看醫生。那時候我還小他們還很年輕,當現在臉上的皺紋再也無法掩飾他們年齡的時候,我仍然愛他們超過愛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