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入語
蔥、蘿卜、榴蓮,它們背后都隱藏著一個故事,是一種文化?是一種人生?還是一種情感?看過下面的文章之后,你就會發現平凡的事物身上也常常有著不平凡的動人情感。
【美文賞讀一】
蔥
□葉延賓
第一次對蔥的誤解是在30多年前,那是“文革”之初,語文課中有一篇《孔雀東南飛》,詩很長,又是古體敘事,照理說,不會讓學生引起什么興趣,但我至今不忘,原因就是它引出了課堂上的一場辯論,唇槍舌劍,導火線是根長得像蔥的指頭。詩中有一段描寫焦仲卿妻的外貌:“指如削蔥根,口如含朱丹。纖纖作細步,精妙世無雙。”這一段描寫引出的爭論是:“小吏的妻子是哪個階級的人?”一方認為,此女子出身勞動人民,根據就是詩中自稱“昔作女兒時,生小出野里。本自無教訓,兼愧貴家子”。說明是勞動人民家庭的女子,在小吏家受到階級壓迫。另一方認為,此女子也是剝削階級,是鄉下的地主女子與城里的官吏不合,是狗咬狗的地主家婆媳之爭,不值得同情,根據就是這女子的手指“指如削蔥根”,肯定不是勞動人民的手。這場爭論讓老師無法把課講下去,只好把它變成了一堂階級斗爭的教育課。現在想來,除了階級斗爭在這里搞了“擴大化”,還有兩個生活常識的欠缺:一是當時我們在南方,只見過又細又嫩的小水蔥,沒見過又粗又壯的山東大蔥,所以硬是認定,凡手指如蔥根就是富貴人家閨秀,其實手指若如山東大蔥者,也許就是羅漢轉世。二是不知道世界上最富貴的女人其實手指如鷹,見到過慈禧的畫像,那手指尖上套著長長的尖指套,如鷹爪般枯瘦有力,骨節分明。我就想,“指如削蔥根”是抓不住江山和富貴啊。
其實,蔥是個俗物,是老百姓的寵愛之物。我到北京后,更是知道冬天老百姓要儲存大白菜,也要儲存大蔥。白菜讓老百姓有溫飽,大蔥讓老百姓有滋味。關于這一點,有個段子極生動:有個人不小心掉到了井里,眾人手忙腳亂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沒把他拉上來,這時來了個老漢,聽到井里人的呼救聲,笑了笑,用細繩把一根大蔥懸在井口,不到一個時辰,那人竟自己爬上來了。眾人問老人有何神功,老人笑:“你沒聽出他的口音?山東人呀!”山東人愛吃蔥,大餅蘸醬裹大蔥,有股子梁山好漢的余韻豪氣。這種民俗從民間進了京都,也有變化:切得細細的蔥,放在小碟子里的醬,巴掌般的小荷葉餅,變成小蔥小醬小餅再加上一小塊烤鴨片,就成了京都名吃“北京烤鴨”了。其實,好壞不說,那底根上的味,還是山東的大餅蘸醬裹大蔥——大俗變了大雅。
蔥,在吃食中,無論怎么說,是個俗物,高雅不起來。就是愛吃蔥的人,要進高雅場所,也先刷牙漱口,不能帶著滿嘴的蔥味去高雅。但是,俗也罷,雅也罷,讓那么多老百姓離不開,這也是大本事,這叫祖上積下德,天生的萬人迷,不服還不行。
品讀
在作家的筆下,蔥不再只是一種蔬菜,而代表著一類人,代表著一種文化。結合兩個故事講解,蔥很少被人關注的另一面徐徐揭開。文章也暗含著一個道理:不管是否高貴,只要是貼近實際的,就有被人接受的空間。文化如此,做人不也是如此嗎?
【美文賞讀二】
榴 蓮
□許 杰
因為是熱帶的關系,所以南洋的果子,有許多種,的確是我們在溫帶上生長的人,所沒有看見過的。南洋的果子的特色,第一是大,第二是一年到頭都有;至于第三呢,卻是丑。真的,南洋的果子的確是丑的,──或者說,大部分都是丑的。若桃子,若蘋果,若石榴,若葡萄,若柿子,……那樣的嬌艷,鮮明,圓潤的果子,固然沒有,但若雪梨,文旦,那樣的淡默的果子,也不可多見。南洋的果子,最漂亮的,恐怕要算洋桃,因為顏色嫩綠而透明,比翡翠還要淡一點,覺得倒還可愛;但是,所謂洋桃也者,根本卻不作桃形,圓形,而是長約二三寸,周圍棱起四五條棱的,如三棱鏡一般的東西。除此以外,是香蕉,香蕉因為我們所習見的,但并不美;再次之,是菠蘿蜜,華僑們名之為黃蘭的,雖然它的里面黃嫩如蜜,而它的外表,卻如一個討厭的蜂窠。至于芒果、紅毛荔枝、木瓜、紅毛丹、馬六果、山竹、酸子等,雖然各有各的特有的滋味,但用審美的眼光觀察起來,都是個見得怎樣美麗的東西。
至于說到大,那真是使我們吃驚,因為如椰子,如榴蓮,簡直有大到徑長一尺甚至二尺的。椰子是一種重要的農產品,我們平時在咖啡店中所飲的可可,便是由它制成的。它除了制可可以外,還可以制造許多種類的東西。至于榴蓮,那更是一種奇怪的果子,它的大小,與椰子差不多,──但最大的,也有大到每一個有三十幾斤重的,在沒有幾日以前,聽說這里的市上竟然有發現一個重三十七斤的榴蓮;據馬來人的迷信,說最大的榴蓮是有神力,吃之當特別滋補而有力,于是這販榴蓮者,即以此居于奇貨,后聞以重價,被一個馬來人買去。──但周身有刺隆起,如中國古代的一種兵器,于銅錘外面,再裝上毒刺。但這還并不奇怪,最奇怪的卻是它的臭氣。
所以,榴蓮是除了丑與臭以外,另外的一個特色,便是一個大。但是,這又臭又丑的果子,卻有“果中之王”之稱,在南洋的果子界中,占有很大的地位;即以其價格論,大概每個榴蓮,亦在三四角至八九角以內,普通的果子,沒有超出它的上面的。
而且,據老于南洋的人說:“不會吃榴蓮的人,南洋是留不久的;要久留南洋,非學會吃榴蓮不可。”可知榴蓮對于華僑的權威了。
品讀
作比較、列數字的運用,將榴蓮其貌不揚卻地位超群的特點娓娓道來。而結尾處老于南洋的人的話,則道出了漂泊異鄉的人必須學會入鄉隨俗,也委婉地寫出了漂泊異鄉的艱難。
【美文賞讀三】
蘿 卜
□汪曾祺
楊花蘿卜即北京的小水蘿卜。因為是楊花飛舞時上市賣的,我的家鄉名之曰“楊花蘿卜”。這個名稱很富于季節感。我家不遠的街口一家茶食店的屋下有一個歲數大的女人擺一個小攤子,賣供孩子食用的便宜的零吃。楊花蘿卜下來的時候,賣蘿卜。蘿卜一把一把地碼著。她不時用炊帚灑一點水,蘿卜總是鮮紅的。給她一個銅板,她就用小刀切下三四根蘿卜。蘿卜極脆嫩,有甜味,富水分。自離家鄉后,我沒有吃過這樣好吃的蘿卜。或者不如說自我長大后沒有吃過這樣好吃的蘿卜。小時候吃的東西都是最好吃的。
除了生嚼,楊花蘿卜也能拌蘿卜絲。蘿卜斜切的薄片,再切為細絲,加醬油、醋、香油略拌,撒一點青蒜,極開胃。小孩子的順口溜唱道:
人之初,鼻涕拖;油炒飯,拌蘿菠。[注:我的家鄉蘿卜為蘿菠。]
……
燒小蘿卜,來北京前我沒有吃過(我的家鄉楊花蘿卜沒有熟吃的),很好。有一位臺灣女作家來北京,要我親自做一頓飯請她吃。我給她做了幾個菜,其中一個是燒小蘿卜。她吃了贊不絕口。那當然是不難吃的;那兩天正是小蘿卜最好的時候,都長足了,但還很嫩,不糠;而且我是用干貝燒的。她說臺灣沒有這種小蘿卜。
我們家鄉有一種穿心紅蘿卜,粗如黃酒盞,長可三四寸,外皮深紫紅色,里面的肉有放射形的紫紅紋,紫白相間,若是橫切開來,正如中藥里的檳榔片(賣時都是直切),當中一線貫通,色極深,故名穿心紅。賣穿心紅蘿卜的挑擔,與山芋(紅薯)同賣,山芋切厚片。都是生吃。
紫蘿卜不大,大的如一個大衣扣子,扁圓形,皮色烏紫。據說這是五倍子染的。看來不是本色,因為它掉色,吃了,嘴唇牙肉也是烏紫烏紫的。里面的肉卻是嫩白的。這種蘿卜非本地所產,產在泰州。每年秋末,就有泰州人來賣紫蘿卜,都是女的,挎一個柳條籃子,沿街吆喝:“紫蘿——卜!”
我在淮安第一回吃到青蘿卜。我曾在淮安中學借讀過一個學期,一到星期日,就買七八個青蘿卜,一堆花生,幾個同學,盡情吃一頓。后來我到天津吃過青蘿卜,覺得淮安青蘿卜比天津的好。大抵一種東西第一回吃,總是最好的。
天津吃蘿卜是一種風氣。五十年代初,我到天津,一個同學的父親請我們到天華景聽曲藝。座位之前有一溜長案,擺得滿滿的,除了茶壺茶碗,瓜子花生米碟子,還有幾大盤切成薄片的青蘿卜。聽“玩意兒”吃蘿卜,此風為別處所無。天津諺云:“‘吃了蘿卜喝熱茶,氣得大夫滿街爬’,吃蘿卜喝茶,此風亦為別處所無。”
心里美蘿卜是北京特色。一九四八年冬天,我到了北京,街頭巷尾,每聽到吆喝:“哎——蘿卜,賽梨來——辣來換……”聲音高亮打遠。看來在北京做小買賣的,都得有條好嗓子。賣“蘿卜賽梨”的,蘿卜都是一個一個挑選過的,用手指頭一彈,當當的;一刀切下去,咔嚓嚓地響。
品讀
這是一篇內容清新質樸的狀物小品。蘿卜,這個人們所熟知的東西,在作者的筆下,被寫得活靈活現,清新可愛。作者看似在與讀者漫不經心地嘮家常,其間卻散發著對故鄉深深的眷戀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