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梅館記

江寧2之龍蟠3，蘇州之鄧尉4，杭州之西溪5，皆產梅。或曰：“梅以曲為美，直則無姿；以欹6為美，正則無景；梅以疏為美，密則無態。”固也。此文人畫士，心知其意，未可明詔大號，以繩天下之梅也；又不可以使天下之民斫直，刪密，鋤正，以夭梅病梅為業以求錢也。梅之欹之疏之曲，又非蠢蠢求錢之民能以其智力為也。有以文人畫士孤癖之隱明告鬻梅者，斫其正，養其旁條，刪其密，夭其稚枝，鋤其直，遏其生氣，以求重價，而江浙之梅皆病。文人畫士之禍之烈至此哉7！

予購三百盆，皆病者，無一完者。既泣之三日，乃誓療之：縱之順之，毀其盆，悉埋于地，解其棕縛；以五年為期，必復之全之。予本非文人畫士，甘受詬厲，辟病梅之館以貯之8。

嗚呼！安得使予多暇日，又多閑田，以廣貯江寧、杭州、蘇州之病梅，窮予生之光陰以療梅也哉！

——選自《龔自珍全集》

注釋

1.龔自珍（1792-1841）：號定庵，浙江仁和（今杭州）人。

2.江寧：今南京。

3.龍蟠：南京清涼山下。

4.鄧尉：山名，蘇州西南。

5.西溪：杭州靈隱山西北松木場一帶。

6.欹（qī）：傾斜。

7.禍之烈至此：禍害嚴酷到這個地步。之，取消“禍烈”的獨立性，使成為主謂短語，做“至此”的主語。

8.貯：收藏，保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