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介】:編劇襲香力薦他扮演大清王朝的九阿哥胤禟,他在劇組卻仿佛中了邪,一次次念不出簡單對白,一次次出現(xiàn)幻象,看到九阿哥和一個女子生死糾纏。細(xì)心的他甚至發(fā)現(xiàn)編劇襲香有這不可告人的秘密。仿佛不屬于這個世界……
1
他從簾子后面伸出手,纖細(xì)修長,晶瑩剔透,只一雙手便叫貧家女自慚形穢。“你叫玉檀?”聲音亦是她從沒聽過的天籟。那簾子卷起一角,露出一個叫人不敢直視的側(cè)面,隱隱約約領(lǐng)口繡著的金線蟒蛇爪。
她慌忙點頭,“求這位爺賞賜些許碎銀子,玉檀做牛做馬報答爺。”
“當(dāng)街?jǐn)r下馬車,倒是勇氣可嘉。”他贊許,正要說下面的話,忽然腦海中浮現(xiàn)一個模糊的影像,身形消瘦,依稀可見面目秀麗。她跟在馬車后面跑,追了一條街,腳下磨出血,直到他喝令車夫停下馬車,她跪下磕頭說話,“求這位爺賞賜些許碎銀子,玉檀做牛做馬報答爺。”
仿佛被什么力量驅(qū)使,他不由自主說,“做牛做馬倒不必,你可愿意一輩子對我效忠為我做事?”
“咔”
康熙第九子胤禟的扮演者宮月白第五次念錯對白,導(dǎo)演暴跳如雷,“你可愿意一輩子做我的女人?這句臺詞就這么難念嗎?”新晉偶像演員,宮月白,拿過最佳男配角的獎項,怎么看都不像背不出臺詞的人。
宮月白掀開簾子走下馬車,唇紅齒白,一身貴氣,倒是扮演美人九的最佳人選。他顯然對自己三番兩次的錯誤也很無奈。知道道歉已是徒勞,分辯道,“毒蛇老九,心狠手辣,怎么可能對一個第一次見面的貧家女說那樣的情話?”
導(dǎo)演將那本出版的小說摔到他懷里,“請你好好看這本小說,九爺對玉檀一見傾心,故此將她收在府中做側(cè)福晉,甚至為了她責(zé)罰嫡福晉。我拜托你,劇本怎么寫你就怎么念,就算自由發(fā)揮也不要離原著的意思太遠(yuǎn),OK?”
他摸鼻子,“我也很想配合,可是……”他壓低聲音,“導(dǎo)演,這里是不是鬧鬼?好像有臟東西控制我舌頭。一到關(guān)鍵時刻,我便只會念‘你可以愿意一輩子對我效忠為我做事’。不如咱們燒香拜祭一下?”
“宮月白!你能找個靠譜的理由嗎?”一句簡單對白,來來回回折騰五遍,不能怪導(dǎo)演火冒三丈,恨不得臨時換演員。
其實不是他不愿配合,真正力不從心、著了魔似的。偏他解釋得吊兒郎當(dāng),導(dǎo)演只當(dāng)他耍寶搗亂。宮月白提議,“不如將那句臺詞改了?”不然他真的無法達到導(dǎo)演要求。
導(dǎo)演一點不認(rèn)為這是好辦法,“改成和后面情節(jié)八竿子打不著關(guān)系你自創(chuàng)的那句臺詞?如果你能說服襲香同意,我沒有意見。”
襲香是這本小說的創(chuàng)作人,也是將小說改成劇本的編劇。
聽說是很挑剔的女人,最忌諱別人擅改她的劇本對白,一板一眼,軟硬不吃。與她的合同里寫得清楚,大凡改動的地方需征得她的同意,每拍完一集便要傳給她看,否則她寧可收回小說劇本。現(xiàn)在像她這樣的人少見了,不屑加入任何傳媒公司,不看任何人眼色,不為金錢折腰,端得叫人敬佩。
宮月白自覺對九爺?shù)男愿褡矫笍兀啊苍S我可以曉之以情、動之以理說服她聽取我的建議。”
導(dǎo)演告訴宮月白,“給你三天的時間,如果襲香不同意,你在馬車中的戲份便用替身。”
這是宮月白死穴。這段戲既不是打戲也不是裸戲,用替身對宮月白而言無疑侮辱。襲香忌諱別人改她的劇本,宮月白忌諱別人質(zhì)疑他的演技。
他自信滿滿,“哪里用得著三天?我一天就搞定。”
2
宮月白覺得,任何一個有思想有深度的編劇,都應(yīng)該接受使作品更上一層樓的意見。歷史上的九爺胤禟,一生都為八爺?shù)暮陥D霸業(yè)出謀劃策,極少有兒女情長的時候。
“一見鐘情簡直是瞎扯淡嘛。”宮月白嘀咕著去敲襲香房間的門。
他還沒有見過襲香。她雖然跟劇組,但不和他們住酒店,她住客棧,據(jù)說文藝青年都喜歡住這種有韻味的地方。門虛掩,得不到回應(yīng),宮月白推門而入,他聞到血腥味。
如果不是那樣鮮明慘烈的顏色,宮月白大抵不能立刻將襲香記住。可是雪白的床單,女子垂下的手臂,手腕上一滴滴落下的鮮血,叫宮月白深受震撼。
他跌在地上,眼前魅影憧憧。
“婢子生是九爺?shù)娜耍朗蔷艩數(shù)墓怼!甭曇羝鄥枒K烈,那宮裝女子手持火把,慢慢將衣袍點燃。烈火中,她只管笑,眼中含淚,“九爺恕罪,婢子不愿嫁給皇上,寧愿死也不愿意。婢子為了九爺可以做任何事,唯獨這身子不能送出去。”
像曼陀羅,開在烈火中的花朵。
旁邊那面目模糊的男子是誰?是九阿哥胤禟嗎?他負(fù)手而立,就這么眼睜睜看著她在烈火中痛苦掙扎。為什么不救她?為什么能用淡漠的神色看著她慘死火中?難道他不知道她是為了他寧死不屈嗎?
宮月白看得一頭冷汗,恨不得沖去救那烈火焚身的女子。
“嗯……”那割腕自殺的編劇嚶嚀一聲,仿若如來佛祖的凈世咒,幻象通通消失不見。宮月白驚醒,急急扯下圍脖系在襲香腕上。他叫救護車,她有意識,微弱將他阻止,“別叫人來,我死不了。”
她很堅決,宮月白凝視她的蒼白面孔,終于妥協(xié)。傷口其實并不深,他替她包扎,沖一大碗葡萄糖水,然后將地上血跡拖干凈。真奇怪,十來滴血跡,真正死不了人,為什么他嚇得癱軟在地?
襲香靜臥在床,黑色眸子宛如黑水銀,“宮月白?”
他想起此番來意,不禁躊躇,這種時刻實在不適合提起叫她不愉快的話題。他道,“襲編劇,請珍惜生命。”
她低聲說,“我不是輕生。我雖不愛這生活,但也不至于拋棄得之不易的生命。我原是削蘋果,有些感觸,不由自主便……”
宮月白心中一驚,如同找到知音,“你也看到了對不對?有什么在控制你的意識對不對?我跟導(dǎo)演說了這地方中邪,他還不信我。告訴你,我念你劇中對白,每到‘你可愿意一輩子做我的女人’便舌頭不聽使喚,非要念成‘你可以愿意一輩子對我效忠為我做事’。”
她皺眉,“宮先生,你在開玩笑吧?”
“耶?”好像情況和他想得不太一樣……
“馬車那場戲我聽說了。”她瞥他一眼,“我不會改劇本,你必須念‘你可愿意一輩子做我的女人’,必須這樣念。”
虛弱蒼白的女人忽然斬釘截鐵,宮月白措手不及,半晌理直氣壯說,“九阿哥胤禟綽號毒蛇老九,這樣的男子心思縝密,性情淡漠,萬不可能輕易動情。就算他喜歡玉檀,也不可能叫人拿住軟肋,公然在大街上對一個貧家女示愛。”
襲香冷冷一笑,“我寫的是小說,不是歷史。”
“你既以清朝作為背景,總不得背離歷史太遠(yuǎn),不然這劇拍出來觀眾會罵我們不尊重歷史。”
她果然硬氣,“不拍便是,小女子自娛自樂的文字不稀罕公諸于世。”
他黔驢技窮,“襲編劇,話不是這么說……”
也不知哪句惹到她,她抓了手邊枕頭砸他,“你又不是九爺,你怎知道他的心思?歷史也是人寫出來的,世人哪里知道真假。”
“歷史學(xué)家有據(jù)可循,哎呀……”宮月白跳起來接住枕頭,“編劇大人冷靜點,我也不想拖劇組進度,你好歹給我改個念得下去的對白。”
3
后來宮月白這樣說給導(dǎo)演聽,“我和襲編劇討論了一下人生哲理以及小說和歷史千絲萬縷的關(guān)系。她很欣賞我的精益求精,正在考慮修改對白。”
實際上宮月白叫襲香一個“滾”字罵了出來。
聽說是“歲月靜好”的性子,不知怎的對宮月白格外苛刻。她來看現(xiàn)場,打一把油紙傘,手腕上系一條絲巾。他仍是那場戲,透過簾子首先看到的是她,長發(fā)挽髻,宛如畫中仕女。他又將臺詞念錯,隔著那么遠(yuǎn),分明聽到她嘆息一聲,仿佛不為著他的錯處,只為了那句對白。
她執(zhí)傘走開,宮月白急急追上去,“襲編劇你看到了吧,我真的念不出來。”
“為什么念不出來?”她毫無預(yù)兆停下步子,猛喝,“身為一個專業(yè)演員,連這樣簡單一句對白都念不出來。宮月白,我很懷疑你的演技,別跟我講怪力亂神的鬼話。”
她很成功令得宮月白錯愕,這個女人的怒火真是令人防不勝防。他聳聳肩,“這樣吧,你直截了當(dāng)告訴我,怎樣才肯改對白?”
她微微仰頭看他,黑色眸子令人打顫,“永不。”
“永不說永不。”
“我會建議導(dǎo)演用替身。”她一句話將宮月白打入地獄。
宮月白下意識捉住她手,“你得尊重我們,我現(xiàn)在是以九爺?shù)纳矸菰诤湍闵逃憚∏椤!比欢σ慌龅骄巹∈终疲挥X觸感滑膩,冰涼刺骨。他望了望不算毒辣的日頭,再看了看打傘的襲香,頓感背脊發(fā)涼、汗毛豎起。
這些日子,被幻象困擾的宮月白,早已有了不同于常人的大膽思維。
他暗中潛入襲香的房間,企圖找出證明此女身份的證據(jù)。宮月白看到毛筆、硯臺和宣紙,看到一雙小巧的繡鞋,在她的行李箱中找到一件清朝女子的裝束。不不,絕對不是道具,他分得清真?zhèn)巍?/p>
宮月白冷汗連連,忽聽得房門吱呀一聲推開,襲香回來。
他躲進窗簾后面窺視。從前沒有注意,現(xiàn)在只覺她一舉一動都透著詭異。她提起毛筆于桌前作畫,時而淺笑時而嗔怒,那樣子分明和電視劇中的古裝千金小姐沒有兩樣。
糟糕糟糕,偏這時他又有幻像。
那九爺從后抱住玉檀,握著她手一筆一劃教她寫字,分外繾綣。如果不是知道最后她死于火中,宮月白看這情形真要忍不住贊一聲夫復(fù)何求。非凡俊逸的九爺,溫柔秀麗的玉檀,他們也曾經(jīng)有過美好時光。
那玉檀的臉孔越來越清晰,她驟然朝著宮月白的方向微笑,赫然是襲香編劇的樣子,分毫不差。宮月白大驚失色,有些猜測在心中形成,他用力過猛將擋身的窗簾拉落在地。
“誰在那里?”被驚擾的襲香眼神宛如鋒利的刀,一秒鐘之前她在離宮月白五米遠(yuǎn)的書桌前,一秒鐘之后她已在宮月白身前,折斷的毛筆抵在他脖子之下。
他絲毫不敢動彈,緊閉雙眼急中生智喊,“玉檀!”
她一怔,反手將折斷的毛筆丟進垃圾桶,冷聲問,“宮月白,你在我的房里做什么?”
“我……我……”他一時不能想到更好的借口,索性豁出去,“現(xiàn)在你有把柄在我手中,如果你不將對白修改,我便將你的真實身份說出去。”虧得性命攸關(guān)之際,他還記掛著那檔子事,宮月白想,再沒有比他更敬業(yè)的演員了。
襲香眸子一冽,“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你便是玉檀,我知道你戀慕九爺。”他緩緩開口,漸漸不再懼怕,俗話可是說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我還知道你已經(jīng)被大火燒死,你是一個女鬼。”
可怕的寂靜,讓宮月白心中打鼓。
他一點點拉開和襲香的距離,緊張地吞一吞口水,“九爺收了你做殺手,將你安排在雍正身邊做間諜。他沒有對你一見鐘情,也沒有封你做側(cè)福晉,他只是利用你打探消息。你心中有執(zhí)念,才寫一個九爺對你一見傾心的故事,那是你自己編織的美夢。”
襲香面色愈見蒼白,“宮月白,沒有人比你更殘忍。”
他心有不忍,但必須死撐,聽說怨鬼被人點醒才得轉(zhuǎn)世投胎,“他不是要你做他一輩子的女人,他只是要你一輩子對他效忠為他做事。他一定在附近,他不允許我念那虛假的對白,他要你認(rèn)清事實。”
4
她面上一點血色也無,仿佛宮月白的話是利箭,正中女子心臟。襲香仰面看著宮月白,眼中浮起霧氣。宮月白被她看得揪心。她自言自語,“不行呢,原來演戲也不行呢,他不肯念那對白。”
她記得那一夜,她踮了腳尖去吻他。他沒有躲開,也沒有回應(yīng)他,像個木頭人般,只是放任她的滿腔情愫。他的唇和他的人一樣淡漠,沒有溫度。她終于蹲在地上哭,他嘆口氣道,“我最欣賞的便是你的理智,不要叫我失望。”
她的一生,都叫“理智”二字束縛,不能避,不能愛。最后她擦干了淚問他,“如果我死了你可會記得我。”
他說,“下輩子,下下輩子,我都會記著你。”可是這輩子,他的心中只有他的野心。
襲香疲憊不堪,癱軟在沙發(fā)里。宮月白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同時嘀咕她怎么還未投胎轉(zhuǎn)世。他不小心踢到床腳,聲音驚動襲香,她仿若從另一個世界回神,撩起眼皮看他一眼。宮月白有大事不妙的感覺。
女鬼大怒殺人、怨女濫殺泄憤,各種標(biāo)題在宮月白腦海中閃現(xiàn)。
她“嚯”一聲將窗簾統(tǒng)統(tǒng)拉開,陽光傾瀉而下,襲香沐浴在陽光中,面孔猶如天使。宮月白聽到她嗤笑,“宮月白,你的想象力非常豐富,做演員實在可惜了。”
他目瞪口呆。她……她怎么沒有在陽光中魂飛魄散?
“女鬼?”她繼續(xù)冷笑,“小心今天晚上有女鬼來找你才是。我看你的精神狀態(tài)不太好,也許不適合參與拍攝。”
襲香編劇雷厲風(fēng)行,也不知有沒有公報私仇的成分,宮月白很快聽說她跟導(dǎo)演提議更換演員。宮月白不管相貌還是氣質(zhì)都是扮演九爺?shù)淖罴讶诉x,導(dǎo)演自有眼光看人,正在和襲香交涉中。
他非常不解,“當(dāng)初襲香力薦你演九爺,為何現(xiàn)在堅決將你換掉?”
宮月白愣住,她力薦他?為什么?
繼而他問自己:要去道歉嗎?難道那些幻象就只是幻象嗎?為什么幻象中的女子和襲香長相一樣?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不,他夢那古怪的襲香編劇做什么?
劇組收工后,他套了一件戲服對著鏡子練習(xí),宮月白絕對不會放棄這樣好的一個角色。他必讓襲香刮目相看,什么勞什子虛假對白、編織美夢都見鬼去吧。
他說,“做牛做馬倒不必,你可愿意一輩子……可愿意一輩子……一輩子……”
仿佛一場拉鋸戰(zhàn),宮月白敗下陣來,襯衫濕透,他咒罵,“該死的。”
這時一雙穿繡鞋的小腳出現(xiàn)在他垂目的視野內(nèi)。
宮月白打個激靈,不敢抬頭,耳邊陡然想起襲香的冷笑,“小心今晚女鬼來找你。”他悄悄摸索,期望摸到木棍之類的防身工具。然而那雙小腳已經(jīng)移到他的眼前,有冷氣哈在他的耳側(cè),他慢慢抬起頭,只見一個滿臉是血的宮裝女子面目猙獰看著他。
他跌跌撞撞往外爬行,忽聽得清冽冷笑,“膽小鬼。”
宮月白回頭一看,那宮裝女子拿了手帕抹臉上血跡,露出襲香的清眉秀目。他氣極,“你可知道人嚇人嚇?biāo)廊说摹!?/p>
“我還以為你不怕鬼呢。”她不以為意,將身上的服裝除下來,目光落在他身上,“宮月白,我心意已定,練習(xí)也沒有用,我不想讓你演九爺。”
他看著她在昏暗燈光下轉(zhuǎn)身,走得絕然干脆。那一刻,又有魅影憧憧,叫玉檀的女子,也是這般轉(zhuǎn)身,毅然走進冰冷刺骨的水中。九爺胤禟向她伸手,“玉檀,如果受不了就上來,我不愿你強撐吃苦。”
玉檀凍得面色發(fā)紫,搖頭道,“為了九爺,這點苦算什么。”她為他練這門陰寒的武功,即使日后手腳再也暖不了也是無怨無悔。其實他都懂,她不是報恩,她是鐘情于他。他只是假裝不懂。
他不忍看瑟瑟發(fā)抖的玉檀,轉(zhuǎn)身負(fù)手而立。
宮月白如遭雷擊,至此,他將一直面目模糊的九爺胤禟看清楚。他和他一模一樣,九爺有一張宮月白的臉。他飛奔,攔住襲香,氣喘吁吁,“你,當(dāng)初為什么力薦我演九爺?”
襲香眸子收縮。
他一字一句道,“因為我長得像九爺嗎?”
5
宮月白做了一個夢。
夢中他是康熙的第九子胤禟,他遇到一個叫玉檀的姑娘,他將她送到老四身邊。后來這個姑娘為了不嫁給老四在他面前自焚而亡。他一直都知道,只要他開口,只要他說,“玉檀,我不會讓你嫁給老四。”她便不會選擇這樣慘烈的方式。
然而那個時候,登基為帝的老四,對玉檀情深意重的老四,已經(jīng)不是他一個小小的王爺可以撼動。或許潛意識里,他以為,這是叫老四終身痛苦的最好法子,心愛的姑娘寧死不嫁。哈哈……誰料到,終身痛苦的不是老四,而是他,他一閉眼即是烈火焚身的玉檀。那火越燒越猛,將他的心也燒成灰燼。
宮月白驚醒。
劇組的休息室,他已經(jīng)掛了兩瓶鹽水。一大幫子人嘰嘰喳喳湊過來問他為何昏倒在樓梯口。他撫額,頭痛不已問,“襲編劇呢?”
有人恍然大悟,“是不是為了襲編劇的決定和她起了爭執(zhí)?聽說襲編劇是練家子,月白你遭了她的毒手?”
是的,這樣說也不過分。他的話惹怒她,她很明確地告訴他,“你和九爺一點不像,我只是為了商業(yè)因素力薦你。”
他咄咄相逼,“我不像九爺,是不是我就是九爺?”
襲香變色,怒斥,“荒唐。”大力推他,他沒站穩(wěn),從二十級的樓梯滾到底,大約磕到腦袋。其實在昏倒的那刻,他也在嘲笑自己怎么會說出這樣荒唐的話?一個是大清朝的九皇子,一個是二十一世紀(jì)的偶像明星,怎么會是同一個人?
然而,從那個夢中驚醒,宮月白頓悟,九阿哥胤禟,是他宮月白的前世。他曾經(jīng)告訴玉檀,下輩子,下下輩子,他都會記得她。于是二十一世紀(jì)的他,一步步被喚醒關(guān)于前世的記憶。
他答應(yīng)她的事,終是做到。
6
襲香并不是第一次在這個劇組見到宮月白。她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他參加一個新聞發(fā)布會,將幾十個記者耍得團團轉(zhuǎn)。他有調(diào)皮的眼睛,蝶翅般的睫毛,五官深邃猶如刀刻。
第一眼,她即知道,這個男子是九爺?shù)霓D(zhuǎn)世。宮月白是他的轉(zhuǎn)世,但,不是他。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人可以將他替代。她寫他的故事,給他和她安排一個幸福的結(jié)局。宮月白有一句話說得不錯:他不允許他念那虛假的對白。
他用殘存在宮月白腦海中的記憶去阻止。他連一個夢都不給她。
她放棄,她不再奢求,她請求更換九爺?shù)陌缪菡摺D莿”炯仁呛退裏o關(guān)的故事,便不必用一個和九爺長得一模一樣的演員。
那宮月白倒是執(zhí)著,非要爭取這個角色不可。襲香和導(dǎo)演談妥,“劇本你看著修改,這一回我只當(dāng)一個原作者。我只有一個要求,九爺不要用宮月白,你不舍得他,叫他演其他角色便是。”
她在客棧收拾東西,宮月白聽了消息一瘸一拐攔在門口,十足一個無賴。這人哪里像九爺,九爺才不會這般孩子氣。襲香往左,宮月白攔左邊,她往右,宮月白攔右邊。如果不是看在他已經(jīng)受傷的份上,襲香不會對他客氣。
他先是喚她玉檀,她冷冷一橫他,他乖乖叫,“襲編劇。”
“劇組的事你和導(dǎo)演去談,不要找我。”
“我什么都想起來。”他看牢她的面孔,“我想起九爺和玉檀的一切,你明明知道我即是九爺,而你即是玉檀。”
襲香眉心一顫,目光落在地面,“我是玉檀沒錯,但你不是九爺。你知道九爺最欣賞玉檀哪里嗎?”
宮月白在腦海中搜索,他以為襲香考他,不禁露出笑容,因為他知道答案,“九爺最欣賞玉檀的理智。”
襲香也笑,“是的,即使你有一張和他一模一樣的面孔,即使你是他的轉(zhuǎn)世,我也知道你不是他,這便是他最欣賞的我的理智。宮月白,不是有了他的面孔和記憶便可以成為他的。”
“你是玉檀,我為什么不可以是九爺?”
“那場大火,我沒有死,我穿越到這個時空。”襲香從他身邊穿過,“這便是我是玉檀而你不是九爺?shù)脑颉!?/p>
側(cè)身而過,宮月白拉住她的手,緊緊相扣。襲香咬唇,無法掙脫。他低聲道,“做牛做馬倒不必,你可愿意一輩子做我的女人?你看,我念出來了。”
她身子一顫,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嚎嚎大哭。初來這個時空,驚恐、無助、迷茫,什么都不適應(yīng),什么都要從頭學(xué)起,叫她支撐下去的便是與九爺再見一面的信念。她在茫茫人海中尋找,直到見到宮月白,頓覺大廈傾塌。她的九爺,原來只是存在于大清王朝的九爺。
那一日,她慢慢削一個蘋果,水果刀離手腕只一寸距離。她想,割下去,說不定能回去,說不定能回到他身邊。然后神使鬼差地拿刀一劃,疼,意識模糊。她看到推門而入的宮月白,面容與她一樣痛苦。
他說下輩子,下下輩子都會記得她,果真承諾。
宮月白從后摟住她,“我恢復(fù)了九爺?shù)挠洃洠抑浪麗勰悖袁F(xiàn)在我能將那對白念出來。”
她一直哭,最后哭得累了,靠著他的胸膛睡覺。他們兩個人,坐在地上,依靠。太陽一寸寸降落,他低頭看她淌過淚的面孔。宮月白心中思緒翻涌,她愛九爺,九爺愛她,那他呢,他宮月白呢?他帶著九爺?shù)挠洃洠瑤е艩攲λ膼郏瑓s不能去愛她嗎?
他一點點低下頭,離得近了,睫毛幾乎掃在她的眼上,她驀然睜開眼睛,眼珠子一動不動看著他。
7
他吻上襲香的唇。她仍然睜著眼睛,睫毛撲閃撲閃。劇組的工作人員忽然四面八方涌來,起哄鬧叫。
“原來是小兩口吵嘴。”
“看樣子襲編劇把月白吃得死死。”
“害我們白白擔(dān)心,襲編劇差點謀殺親夫。”
他們永遠(yuǎn)有綺麗的聯(lián)想。并不是這樣,這個女子永遠(yuǎn)不會屬于他。他演九爺,演她心目中深情款款的九爺。他想她開心,他將九爺?shù)膼酆屠⒕我宦沙袚?dān)。她在邊上看,時常為他遞水和毛巾,神色淡淡,捉摸不透。
也有開懷大笑的時候。他帶她去廣場放風(fēng)箏,她在前頭跑,頭發(fā)全都散開來,笑聲銀鈴般。她還住在九爺府上的時候,九爺送她的第一個禮物是風(fēng)箏,好大的一個,扎著五個撥浪鼓,放到天上“咕咚咕咚”響。
宮月白知道一切令她開心的秘訣。
她最聚精會神的時候是看剛拍出來的片子,一遍遍看,他叫她好幾聲,她都不能聽到。她有辦法活在自己的世界中。
最困難的一場戲殺青,導(dǎo)演請了所有人吃火鍋。隔著騰騰熱氣,她夸道,“宮月白,很好,演得很好。”
驀然間,他鼻子發(fā)酸,不知為了自己還是為了她。
他挑她喜歡的吃食放進她碗中,她笑道,“想不到連這個你都記著。”
宮月白苦笑,她不是在和他說話,她在對九爺說,“想不到九爺連玉檀平日里喜歡吃什么都記在心上。”
吃到夜深,他先送她回客棧。他和她靜靜走,她側(cè)頭看他,撲哧笑道,“你不說話的時候和九爺最像。”
他掌心有一點發(fā)熱,壓抑內(nèi)心一點沖動,“那我什么時候和九爺最不像?”
這個時候襲香也聽出他話中不悅,聰明的保持緘默。他握了她的手,她不躲,到了客棧他要放手的時候她卻是不肯放開。她踮起腳尖吻他,從他的眉到他的唇。他的喉頭“咕咚”咽下口水,聲音粗啞,“襲香,你在做什么?”
她微微笑,撩起他的襯衫,手指游離。這個時候,宮月白再笨也知道她要做什么了。她的唇她的舌她的指尖,都將他撩撥。他轉(zhuǎn)身將她抵在墻上,清楚地叫她明白火勢已起。襲香喘息,他封住她微張的唇,席卷她的所有感官。
“我是誰?襲香,我是誰?”
她呢喃,“九爺……”他狠狠在她胸前使了勁,她弓起身子,“疼……”
他咬住她的嫣紅,“襲香,我也疼呢。”
“宮月白。”她流下眼淚,“我知道你是宮月白。”
那天早晨,宮月白醒來看到雪白床單上有血跡,襲香不在身邊,她已回到劇場。歡好一夜,她淡漠如常。宮月白回到劇場,她同往日一樣與他打招呼,吩咐他去化妝。他橫抱演玉檀的女演員,紅紗帳放下,大紅的蠟燭灼灼燃燒。他仿若覺得一切已到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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襲香等到新劇上映。
宮月白的演技和容貌讓這部劇廣受好評。她看到小小屏幕中,九爺掀起一角簾子,聲音溫潤如玉,他說,“做牛做馬倒不必,你可愿意一輩子做我的女人?”
她輕啟紅唇,低語,“我愿意。”
宮月白在新聞發(fā)布會上接到她的電話,她說,“宮月白,再見。”
那個時候,某種預(yù)兆將宮月白淹沒。他不顧眾人阻攔離開發(fā)布會現(xiàn)場,車子飆至那家客棧。他知道她在那里,他就是知道。
好像他第一次推門而入,有淡淡的血腥味飄出。
她睡在床上,蓋著薄薄的毯子,鮮血在床腳匯聚,水汪汪,觸目驚心。
她不會再醒來,她帶著那個綺麗的夢離開,回到大清王朝,亦或是回到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