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妻不承歡

槜子

袁茜從爹媽嘴里聽到李治安要結婚的時候，她仰起頭，沖喋喋不休的袁媽媽大大咧咧地一笑：“也不知道哪家閨女能把他給終結了？”

氣得袁媽媽恨不得拿手戳醒這個女兒：“治安他到底哪里不好，哪一點配不上你？”

袁茜懶洋洋一笑，伸了個懶腰站起來，拿著牙刷和杯子繞過袁媽媽去衛生間刷牙。袁媽媽跟著她進來，邊走邊嘮叨：“你倒是和我說清楚。”

她和李治安之間的事情，從來都是心里再清楚不過。

他們可以好到給對方掏心掏肺，落魄了鋪蓋一卷就能在對方家里住上半個來月也不會有半句怨言。他能半夜三四點陪她喝酒撒潑，也可以因為她的一條短信二話不說穿著睡衣來接她。

當年和王從寒鬧僵的時候，也是李治安凌晨開著那輛二手夏利從城東呼哧呼哧開到城南將她從醫院接回來。

順便撿回她在王家那點點僅剩的尊嚴。

她對李治安是感激，是可以賠上性命的傾心以待。只是和愛情終究差了那么一點點，想必李治安也是這樣。

袁茜邊刷牙，邊含糊回袁媽媽的話：“媽，我還沒和王從寒離婚呢。誰敢娶我？就算治安答應了，李家也不會同意的。”

一句話說得袁媽媽眼淚差點兒下來了。她連眼圈都紅透：“如果不是你爸爸，你怎么會吃那么多苦？如果不是你爸……”

袁茜笑，鏡子里倒映出自己相似的笑意，蒼白羸弱，照舊美，卻添了點氣若游絲，仿佛被人生生掐住命門，活下去的，也只是心口吊著的那口氣。

她若無其事地抹去鏡子上浮起的水汽，笑著說：“這是我的命，不怪別人。”

一、

王從寒是個徹頭徹尾的渾蛋。

這是李治安說的，那還是兩年前，在她和王從寒結婚的前一晚，他整理了王從寒這些年招惹過的女人女星女模。袁茜也只是笑，笑得若無其事的模樣，氣得李治安以為她貪圖富貴，一氣之下踢了她家門，二話不說掉頭就走。

她知道李治安是擔心她所托非人，可是沒辦法。

第一次遇見王從寒的時候，父親一手起家的袁氏正走下坡路。她沒辦法，只好從國外回來去萬盛實習，正趕上頂頭上司更年期，動不動拿剛進公司的實習生發火。

為了趕一個項目的進度，袁茜連飯都沒顧上吃蒙頭翻譯，因為一個單詞歧義的緣故，被上司當著眾人的面狠狠批了一頓。

她沒敢哭，因為實在太看重這份工作，出了公司才落下淚來。迎面正撞上王從寒一干人西裝革履雷厲風行地從外面進來，經過她身邊時凌厲的目光在她面上一繞，須臾便不動聲色地收了回去。

袁茜有些怪異，等到對方估摸走遠了才敢轉身去看。而王從寒剛進電梯，抬頭正看清她詫異的目光，竟也沒覺得唐突，微微朝她一笑。

眼神銳利，如一把剛刀瞬間戳中對方脈門。

這是她同王從寒的第一次相見，公司高管和實習生，從來不可能有交集的兩個人，卻在第二天被告知王總需要一個助手，袁茜從小在國外念書，太適合他提出的能與國外商客洽談的要求。

這消息是直接從總線那里傳過來的，頂頭上司那個老女人當時就跟吞了個雞蛋一樣，目瞪口呆地送她上六十六樓。

她也覺得不靠譜，這年頭大學生如草根，而留學生不過是其中偶爾開出來的野花，公司里一抓一大把，她更不覺得老總是心血來潮想要泡她。

論姿色，估計也就李治安能給面子地夸她一句長得傾國傾城。

六十六樓以上都是獨門獨戶的辦公層，全部成套間，外邊還有客廳和衛生間。

王從寒文質彬彬地替她倒了杯開水。袁茜更覺得緊張，所謂物極必反，她很覺得王從寒下一句話里就能把她開了。

王從寒從容地在她對面坐下，提出來的問題卻全部與助理面試無關。他靠著沙發背，隨意發問：“袁小姐，在國內過得怎么樣？”

標準的倫敦腔，內斂精貴。袁茜不敢賣弄，用英語回答了一個最中規中矩的。王從寒沉吟，雙手交疊摩挲嘴唇上方，像是在思考她的答案。

袁茜更加緊張，抬頭正撞見他眼中自己坐立不安的倒影，他倒笑了，有鎮定人心的力量：“袁小姐，不知道何時方便能與你一起共事？”

洋鬼子越是在國外待得久就越會來中國人虛與委蛇的一套。她啊的一聲一下子竟然沒反應過來，等到回過神來才察覺自己的失禮，連連鞠躬向對方道歉。王從寒微微一笑，難得有些愉悅的表情。

與之同時，萬盛高層看上公司實習生的消息很快便飛快傳遍公司上上下下。

二、

她從來看不透王從寒。這事從她進入六十六層開始，想法就和事實達成一致。她知道他有各種女人，但私人的事情有另外的助理關照，不需要她插手。

有時候還是能遇到女朋友來公司鬧，可是他處理得極好，從來看不出差錯。只是她去簽文件的時候還是撞到過一次，女人在辦公間里低低地抽泣，有那么一句半句漏進自己耳朵里。

“除了我還有誰？從寒，你告訴我！”

聽壁角聽得不勝歡暢的袁茜差點兒脫口而出：加上姑娘你都差不多能辦場世界杯了啊姑娘。

那女人的哭聲一聲壓過一聲，像是終于忍不住徹底爆發了出來：“是不是因為她？我就知道，那個新招的助理長得跟她一模一樣！從寒，你跟我說，你是不是還忘不了她……”

最后沒聽清楚，因為哭聲戛然而止在其后杯子狠狠墜落地面的鈍響之中，加上王從寒冷得都可以凍死一群企鵝的聲音：“說夠了沒？”

門突然從里面被推開，一個哭得梨花帶雨的姑娘嚶嚶地奔出來，撞得她因慣性連連后退，好歹扶著門框站穩，抬頭就看見王從寒蹙眉的模樣。

他盯著她良久，才似笑非笑地問道：“聽了多少？”

袁茜當即站直，小腿收攏，腰桿挺直，回了他一個公事公辦的笑容。

王從寒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會兒，很快就移開眼睛，隨意地問了一句：“袁小姐晚上有空嗎？”

袁茜搖頭。

王從寒也不看她，只是自顧自地問：“和男朋友？”

對于王從寒有意思來泡她這種想法，如果說袁茜沒想過，就不免顯得自己太矯情。只是王從寒就是有本事，能把所有風流債搞得跟公事一樣正義凜然，完全分不出只是他私人邀約還是公司安排。

袁茜從小接受的都是西式教育，受不了東方人彎彎曲曲的腸子，索性就問了出來：“王先生之所以請我吃飯是不是因為我長得像王先生以前忘不掉的一個人？”

這話甫一出口，便如黑云壓境，整個百來平方米的世界剎那間安靜下來。他黝黑沉寂的一雙眼睛，漸起波瀾。

他低低地笑，這笑聲讓人心碎：“不是從前，是我的前半生。”

袁茜頓時覺得，站在面前初見即倍感強勢的男人，在提到這輩子時，仿佛被世間所有人拋棄般酸楚和疼痛。

鬼使神差地，她盯著他的眼睛點了點頭，牙齒咬上舌尖，疼了一下。心里那個蟄伏的母性光輝開始發光發亮，袁茜就是這樣，如果心疼某個人，即便再十惡不赦的王八蛋，都能讓她心軟。就是因為這一點，李治安才把她吃得死死的。

她腿一軟，聲音卻很溫柔：“王先生，我陪你去喝酒吧。”

三、

他眼睛亮了亮，如果袁茜當時能仔細看，應該就可以察覺他眼中的笑意。只是袁茜火候不夠。

下班后王從寒帶她去蘭桂坊，這時候袁茜倒完全像個小女孩，手足無措地跟在他身后。

王從寒站定回頭，她沒防備一下子撞上他胸口，不是因為她個子小，而是他實在高，身高差距恰恰撞上鼻尖，疼得她捂住鼻子眼淚都差點兒出來。

王從寒一只手立刻扶住她腦袋，一只手舉高她左手手臂，觀察良久確定不流血之后有些哭笑不得：“我都感覺自己在誘拐未成年少女犯罪了。”

袁茜哼哼，仰起頭正看清五光十色的燈光下他眼神專注地盯著自己，帶著微微笑意。心中雖然明白看的不過是別人，卻照舊感動。

她第一次覺得男人長情，連自小一起長大的優質男人李治安，有一次問起他驚心動魄無法釋懷的初戀時，他呆了一下，竟然回她：“白雪公主。”

這很大程度上導致了袁茜對男人這種生物的幻滅。

坐上吧臺，袁茜立刻乖乖地點了一杯加冰黑加侖。王從寒瞥了她一眼，袁茜立刻解釋：“我酒量不好。”

這是真話。

她年紀小的時候有段時間在國外去教堂唱詩班做義工，做禮拜的都是些素食平和的老太太，拒絕酒肉葷，這種事情做起來西方人能比東方食素的老人們更苛刻一百倍，連那時候她們成人禮喝的酒漿都甜得能當糖吃。這也致使袁茜從小保持了對酒的敬而遠之。

來到蘭桂坊，王從寒也拋下老總的一板一眼，開始攛掇這個晚熟的少女喝酒。

袁茜靜靜地盯著那一杯碧藍色液體，燈光婉轉地打在她無瑕的肌膚上，就是這么近距離地看都看不到絲毫瑕疵。

萬盛的員工個個彩妝靚麗，只有她只是敷衍了事地涂了點粉底，但那是真的好看。如瓷胎，讓人忍不住伸手去觸摸。

等到袁茜突然回頭看王從寒時，他才察覺自己的出神。幸好習慣以冷漠掩蓋表情，他聽到她細細小小的聲音，跟風鈴一樣咯咯的笑聲，她在說：“王先生，我這是舍命陪君子呀。回去了可一定要給我加工資。”

他以為這輩子都聽不到的笑聲讓整個世界都安靜下來，心中有個巨大的缺口從中淌出細流，漫過四肢百骸，酸軟成無以言語的傷懷。

她仰頭嘗試著喝了一小口，跟小孩子吃藥一樣一小口一小口地喝凈。

王從寒笑，打了個指哨剛想叫人加滿，卻看見她偏著頭下巴尖尖地抵在吧臺上，眼中水意脈脈，正醉態可掬地盯著酒杯上的檸檬片咯咯笑。

他倒不覺得意外，waiter過來的時候，他掏出錢夾放了小費帶她離開。

后面的事情完全是意料之中的意外。

他不知道是誰先親的誰，不過她湊上來的時候他沒推開，任由她像個無尾熊一樣趴在自己懷里亂蹭，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他打開自己公寓大門的時候她抱著自己亂啃，開始王從寒還有耐心地勸她脫衣服去洗澡，因為他擔心她吃不消，帶著醉酒睡覺明天鐵定頭疼。

可是她不放手，比她酒品更驚悚的完全是她的人品。她抱著他開始還是漫無目的地啃，到后來完全就是沒章法地來扒他襯衫。他呼吸逐漸加快，索性以更加兇猛的姿態親了回去。

四、

就是俗到一塌糊涂的一夜情。

袁茜渾身赤裸醒過來的時候，她正姿態曖昧地被人牢牢圈在懷里。當時她整個人完全蒙了，陪他喝酒完全是因為她對他的人品足夠信任，結合眼下情景，她覺得男人在床上完全沒有理性可以講。

稍稍偏頭就看清赤裸的胳膊上點點紅痕，她覺得自己連哭都哭不出來了。這一動把王從寒弄醒，他睡眼惺忪，聲音沙啞：“柜子里有干凈衣服。”

在國外這么多年，某些地方卻并非她自己想象的可以做到那樣開放。她心中從圣母瑪利亞默念到圣母瑪利亞她長子。

裹著被子推開衣柜門發現整整一衣柜掛的都是女士衣物，連內衣內褲都有。她愣了愣，突然間明白過來。

不論對自己來說是多么了不得的大事，但對王從寒而言，這不過是一場意外的情事。曾經有無數的女人從這張床上爬起來，得到她們想要的好處，至少自己比她們高貴，她純粹解決生理需求。

想明白這一切后她有些釋然，施施然拿了襯衣去浴室洗澡，洗完澡出來他正躺在床頭抽煙，一支接著一支。

看到她出來，他側身從抽屜里拿出一個盒子遞給她。

袁茜愣了愣，打開才發現是枚戒指。她想笑，也不知道自己是第幾個收到這東西的，但是也沒敢要，搖著頭認真道：“王先生，這真是意外。您瞧，昨天我喝多了，您也喝多了，做出來的事情一定不是理智能控制的，況且現在都什么年代了，您真不需要內疚。”

“如果我說，我就是內疚呢？”他沉沉一笑，眼睛抬起來，看定她，“袁茜，嫁給我吧。”

袁茜差點兒咬到舌尖，連笑都笑不順暢：“王總，您這玩笑開過頭了吧。”

他不喜歡別人叫他王總，開始袁茜不知道這規矩。

那次李治安開了跑車去公司找她一起出去試車，正巧撞見王從寒下來，目光銳利地繞過他們兩人，竟看不到絲毫笑意。李治安也一反常態，冷冷地沉下臉。

袁茜夾在兩人中間，感覺到屬于這兩個男人之間強烈的敵意，尷尬得滿頭大汗，結結巴巴地喊了一聲王總。王從寒反倒更生氣，陰沉著臉一聲不吭，轉身就走。

后來她也知道了這規矩，跟別人一樣叫他先生。

可是她今天犯了大忌，索性也不缺這一樁。她大著膽子，后退兩步，想要快快兒走了了事。而王從寒卻不給她機會，從床上朝她走過來，這男人身材實在太好，身上就隨便搭了一件睡衣露出胸口大片大片結實的肌膚。她咽了一口口水，覺得一股熱浪從底下哄然燒上來，燙得連話都說不連貫：“王先生……”

王從寒一笑，單手繞過她側臉撐在墻壁上，低頭與她額頭相觸，因這近到實在不能再近的距離，他身上濃郁的煙味如霧濃郁圍繞，逼著她有些喘不過氣來。他卻還是笑，笑得風流：“袁小姐，不妨好好考慮一下。”

袁茜終于忍不下去，一把推開他，落荒而逃，而那男人在身后終于大笑起來，笑得她更加慌不擇路。

五、

這事她沒敢告訴李治安，辦公室戀情她不是不了解，但通常沒一個好下場。你想，夫妻不僅在家中相看兩生厭，到了公司還必須拋開個人感情公事公辦，能做到這點的通常不是在裝，就是已經成神。

最開始的幾天她一直躲著王從寒，連簽文件這種事情她都是規規矩矩一句話不多說。到后來王從寒也有些沉不住氣，在她拿了文件要走的時候突然叫住她，叫她：“袁茜。”

她下意識回頭，看到那男人環胸而坐，神情自然地注視自己，燈光晦暗的辦公室鬼使神差讓她看清他眼中的笑意。

“袁家可能撐不下去了，如果不盡快找到下家融資，說不定明天財經頭版就是你父親跳樓的消息。”

她呆了呆，她是袁家獨女，這事她沒打算隱瞞，況且標新立異的富二代這樣多，出來玩票做實習生的也實在沒什么好說。可是她想不到，王從寒會突然提到這一茬。

而且是這樣不堪的現實。

袁茜勉強點頭：“父親的事情，他從來不和我說。”

王從寒笑了笑，而這笑已經不是她所熟悉的，仿佛獵豹，在靜靜窺探自己唾手可得的獵物：“袁大同最喜歡的獨生女兒袁茜，六歲送到英國念哈倫貴族學院。這種事情他當然舍不得女兒操心。”

袁茜臉上徹底褪下血色，而這男人卻照舊不動聲色，笑著從抽屜里拿出一沓文件，推到她面前：“看看吧。”

她哆嗦著一頁一頁翻看，上面全是些數據，而不斷重復的袁氏集團無時無刻不提醒自己和父親有關的現實。王從寒在邊上若無其事地做補充：“我打算買下袁氏拋出的所有股票，并且負擔你父親拖欠的長期債務。如果你現在答應，立刻有兩億的資產打進你父親賬戶上。”

她愣愣地看著他，只覺得渾身發冷，可能是空調打得太低，恒溫26度，卻仿佛達到冰點。這種久違的熟悉感撲面而來，她下意識地脫口而出：“答應什么？”

“嫁給我。”王從寒抱胸從容地靠上椅背，了然地注視她一點點泛白的神情。

她仿佛還是沒有明白，永遠都是那副呆呆的表情，受了點驚嚇，卻更加可憐可愛，突然問了一句為什么。

這時候王從寒倒恢復了他風流的本性，邪魅一笑：“我看上了你，可是你不答應，沒辦法只好用這種下三爛的手段。”

他笑著說，心里卻一點點荒蕪，在她戒備的眼神和她遲疑許久的疑問中，慢慢冷卻下去，無力感浸入四肢百骸。因為她放低聲音，突然追問了一句：“是不是因為我長得像那個人？”

李治安是第一個知道她結婚的事情，不知道新郎是誰還打趣她，等聽到王從寒的名字時整個人都冷了下去，二話不說開車出門，回來的時候捧了一大摞雜志報紙娛樂八卦，把上面王從寒的報道指給袁茜看，聲音冰冷得不見溫度：“他上財經首頁的頻率跟他上小報八卦的概率一樣高。”

袁茜知道他是為自己好，可是沒辦法，父親的事情是真的需要錢，袁氏是他的心血，他這樣疼愛自己，當初自己任性選了與從商毫無關系的藝術專業，沒能替他分擔些許。現在這也是自己作為女兒唯一能做的。

氣得李治安甩了門就走。

結婚那天來了很多場面上的人，王從寒被人灌醉，袁茜性子溫吞，洞房鬧不了一會兒被王從寒全哄了出去。

他喝了太多，附在她耳邊荒腔走板地叫著老婆，像個尋常人家的丈夫。袁茜卻覺得難受，因為她實在明白，他想要稱呼的那個人，永遠不可能是自己。

最后他連皮鞋都沒脫就這樣睡了過去，這座城市難得的月光從落地窗外一寸一寸地移進來，照到她身上，像是汪著一泊寒水。她覺得自己這輩子，也只能這樣子了。

六、

王從寒對她，按照丈夫的標準來說都是合格的。婚后她辭去萬盛實習生的工作，做了全職太太。他晚上從來沒有晚回家，如果實在有事一定會發信息告訴她具體時間地點。她從來不說抱怨的話，他半夜回來的時候她都快睡著了，他厚著臉皮來蹭她，叫她老婆，估計是喝多了，人有些迷糊，叫到后來漏出一聲兩聲西西什么的。

以前在英國的時候李治安就叫她西西，她嫌煩，也隨人叫。等從他嘴里聽到這兩個熟悉的音節時還笑得出來，心里卻在想：真是巧，不僅連人長得像，連名字都那么像。

從那時候開始他但凡回家晚了，她就干脆自己先睡。等到第二天醒的時候，他也已經走了，這間臥室靜得出奇，只剩下床頭他忘記的名表滴答在走。

她往被子里縮了一點兒，才覺得冷，這種冷卻沒辦法和人說，只能自己咬牙熬過去。實在忍不下去了，就用臥室的座機打他手機，撥了幾個號碼就摁斷，手一直在抖，這樣幾次三番竟也叫她撥通了。

接電話的是個女人，聲音嬌媚，仿佛可以掐得出蜜來。私人助理膽子再大也不會拿他手機，也不會用那種語氣同她說話：“原來你叫西西啊？你找從寒嗎？他現在在洗澡，可能不太方便……”

她呆了一下，牙齒咬到舌尖，疼得眼淚差點兒落下：“我不叫西西。”

那女人詫異道：“來電顯示上你叫西西的啊。”

她靜靜地笑了一下，說：“他把手表落在家里了，我會叫司機送到他辦公室的。”

不待對方說話，她立刻掛斷。真相這樣不堪，讓原本尚可忍受的現實都變得再也無法忍受。他是不是找到更相似的人，應該是的，他慣于收集。

后來他回家越來越晚，信息也不發。袁茜從來不會主動打他手機問他什么時候回來，只是有一次煲湯的時候手滑，一碗湯潑到了腳踝上，疼得她差點兒哭出來。阿姨放假回家了，她用座機打電話給王從寒，接電話的是個女人，不等她開口袁茜就把電話給掛了。

想了想，又撥給李治安。他二話不說從酒吧趕過來，身邊還帶著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焦頭爛額的樣子很滑稽，她明明想要笑，看到他的時候卻還是忍不住哭了出來。

李治安默契地一聲不吭，帶她去醫院掛號，他帶來的女伴是個好姑娘，貼心地陪在她身邊東拉西扯地講著笑話。等到王從寒趕到醫院的時候她已經敷好藥，李治安扶著她小心翼翼出門。

都快五點了，天邊的晨曦照見匆匆趕來的男子面目憔悴，胡子拉碴，像是一夜沒睡的樣子。李治安不說話，只是冷冷地盯著他：“茜茜小腿燙傷了，我帶她先回我家住幾天。”

王從寒以更冷的姿態漫不經心地回視對方，上前硬生生想要攙扶她，卻被袁茜不動聲色地給躲開了。她抬起頭，清晨涼風吹過她的眼睛，這眼睛靜靜地看著他，仿佛可以借此將他印在心底的痛楚完全折射出來。

她聲音冷寂，和她給他的感覺一模一樣，極少生氣也極少笑，仿佛和這個世界冷靜分隔。

“我覺得我們不適合，是真的不適合。”

“我不知道我和那個她到底是有多少相像，但是人只能往前看，你可以自欺欺人，但是我沒辦法騙自己。我很累，”她看著他，“從寒，我們離婚吧。”

王從寒被氣到了，只有真正生氣才會那樣笑。他利落地推開李治安，李治安想要沖上去反倒被袁茜攔住：“這里還有監控，你們兩個想上明天早報嗎？”

王從寒也不管不顧，緊緊握住袁茜的手腕，幾乎是拽著她想要走。她腿上有傷，王從寒察覺到后索性攔腰將她橫抱起來，一把扔到車后座上，劈頭蓋臉就吻了下去。

李治安原本想攔，見到這場景也被鎮住了。幸好身邊的姑娘識趣，拉了他快步離開。

他聲音喑啞，從她耳畔凌亂地吻到眼睛上。開始她還掙扎，漸漸也沒了動靜，伏在他懷里慢慢哭了出來，哭得像個孩子。

他說：“袁茜，我沒辦法了。你告訴我，我該怎么辦？”

“就算我怎么折騰，你都是那副不冷不熱的態度，袁茜，我在害怕。”他將額頭抵在她頸窩里，像個期待溫暖的小獸，哆嗦著依偎到更深處，“你從來不問我為什么這么晚回家，不問我為什么有別的女人接你電話，出了事情有李治安在，就算難過，你也從來不和我說，那我算什么？袁茜，”他重復著先前的話，仿佛瀕臨最大的絕望，越發語無倫次，“我在害怕，你知道嗎？我擔心你有一天……你要是知道……”

他戛然而止，聲音和他的情緒一樣低了下去，他將額頭貼上她潮濕的臉頰，低聲發問：“袁茜，我該怎么辦？”

袁茜笑，卻笑得落下淚來，“從寒，我才是你的妻子。”雙手回摟住他的脖頸，將聲音放得低低的，“不論你對我好，還是對我不好。從寒，我只有你。”

這短短的孩子氣一般的一席話說得他難過，他更緊地擁住她。窗外金光拂面，照進這不足三平方米的狹小空間里，而這一生不如意和空缺，終于在此刻得到圓滿。

七、

王從寒是真心實意想要做個好丈夫。

而袁茜也同樣，將關于那個人的猜想全部緘口在心間。他眼中只剩下自己，而她只看到他，平平靜靜過下去，活到天長地久。

可是顯然這一切，不過是她以為。

從她知道另外一個與她相似的女人存在起，現實不過是他竭力營造的假象而已。

電話是直接打到她手機上的，也不知道對方哪里來的這么大本事能搞到自己的號碼。說約她去外面喝咖啡。袁茜下意識地想要拒絕，卻聽到那女人輕笑：“你不好奇嗎？那個西西。”

這是她畢生的命門，她可以不在意，但是并不代表她這一輩子都能甘愿活在那個謎團之中。

出門的時候找了個借口跟阿姨說去買東西，讓司機把車停在市中心，自己搭了另外一趟公交車去約定的地方。那個女人氣定神閑，起身笑臉相迎。而袁茜在見到她時，還是不由自主地呆住。

她們很像，除了氣質無法復制以外，她幾乎是第二個袁茜的翻版。

又或者，她們同是某個人的復制品而已。

她心中混亂，而那女人仿佛可以洞穿她所有心思，笑了笑，自顧自道：“我在教堂第一次遇到從寒，我就知道，我不能沒有他。”

“他手機里只有一張西西的照片，我看過。而你，是我見過他所有女人中最完美的復制品。”那女人淡笑，從容道。

袁茜逐漸開始眩暈，因這真相逐漸撕裂最可怖的假象，展示比先前更令人難以忍受的現實。

“四年前，我在英國念大學。他資助我所有學費，代價是我陪他四年。他是那樣優秀的人，溫和優雅，對我予取予求。那時候，我以為他是真的喜歡我。”

她品了一口咖啡，目光逐漸飄忽：“直到我畢業那天，他心情不好，帶我去教堂坐了一下午。后來我才知道，那天是西西的忌日，幾年前的同一天，他失去她的同時失去了他第一個孩子。”

她略一笑，而這笑實在勉強：“這輩子，我都沒見過他有什么失態的模樣。可是那天，他哭得跟孩子一樣難過。”

那女人突然微笑，仿佛想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反問袁茜：“你知道那天他說了什么嗎？”

袁茜雙頰褪去血色，十指無意識地摳進椅背，連身體都開始戰栗。那女人沖她嫣然一笑，仿佛有報復的快意：“他說，‘西西，你怎么不忌妒，我找到了一個和你那樣相似的人，你為什么不出來忌妒她？’”

袁茜臉色一白，如遇到洪水猛獸一樣惶惶后退，而那句話卻始終盤旋在她的腦海中，低低回旋在周圍轟然消失顏色的背景之下。她惶恐驚懼，卻退無可退，逃離成了眼下最好的選擇。

而眼中淚水已浸透前路，真相也已鋪天蓋地地迎面而來，馬路上盡是車水馬龍，卻再沒有一條路，可以允許自己平安無憂地好好兒走下去。

陡然的光亮閃過，夾雜分辨不清的尖銳聲響，一瞬間有無數車鳴和司機喋喋不休的咒罵。而這世界，也終于在一聲高起的鳴笛聲中，漸漸安靜下來。

她覺得靈魂越來越輕，透過軀體振翅而出。回旋，看這天地。

無比熟悉，卻無比寂寞。

八、

她流產了。

這個生命在她體內存在長達半個月，卻在毫不知情的前提下，消失。

醒過來是在一家醫院，護士問家人地址。她吃力地翻了翻手機，十五條來電顯示全是王從寒的，護士看她發愣，拿過她手機正準備撥過去，被她攔住。

最后還是李治安從城南開著他那二手夏利趕到醫院接她回去，她蜷在副駕駛座上垂著眼皮。在李治安喋喋不休的追問下一聲不吭。他嘆了口氣：“茜茜，我要結婚了。”

袁茜想起上次陪她去醫院的那個眉目清秀的姑娘，以為他在擔心那個姑娘會誤會自己和他的關系，神情立刻變得愧疚，揪著裙擺有些手足無措。

她的眼睛里再也沒以前那種張揚跋扈的光亮，半是討好半是小心翼翼地觀察他的神情。

如果現在有把槍，李治安毫不懷疑自己能立刻崩了王從寒。

連手都在發抖，他緊緊捏住方向盤，好像死死地捏住某個人的脖子，拼勁全力才不至于崩潰：“茜茜，如果他不要你，我他媽離婚都會來娶你。”

袁茜愣了一下，等到明白他話里的意思，眼淚刷地流了下來。

出院之后她就住在李治安的家里，手機卡讓她剪碎了沖進馬桶里去了。這幾天她一直沒胃口，李治安擔心她養得不好落下病根，聽說魚湯可以鞏固底子，當天就開車去郊外給她買新鮮的鯽魚。

躺了兩天人整個有些暈，李治安把手機落在家里，鈴聲響起，她以為是自己的手機，接通迷迷糊糊地喂了一聲。沒人開口，她一個激靈，明白這里不是自己的家時，對方咯噔一聲已經把電話給掛了。

她愣了很久，才恍惚著放下手機。

不出三分鐘，門外有人開始按門鈴。她坐在沙發上，陽臺上窗戶沒關，一陣一陣往房間里吹風，七八月正是最熱的時候，可是她還是覺得冷，冷到哆嗦。

那人估計是等到不耐煩，索性用腳開始踹。她知道他學過跆拳道，身手很好。她也知道，只有他不說話的時候，才是真正生氣。

她見過他生氣，那時候剛結婚，李治安還跟以前一樣經常找她出去試車，他嘴上不說，到了晚上別扭勁就使了出來，他體力又好，一個晚上下來都折騰得她沒辦法。

后來慢慢明白過來，他在吃醋。那時候他應該是有點兒喜歡自己的吧，小心眼兒，別扭，像一對尋常夫妻一樣以為可以白頭偕老。

袁茜用手擋住眼睛，哆嗦了很久才發現臉上全是濕的。感情其實是好感情，要不然現在也不會難過到沒有一點兒面對他的勇氣。

最后還是她開了門，她怕這樣撞下去即使物業不來，他的腿遲早也會斷。王從寒的樣子確實把她給嚇到，眼睛里全是血色，衣服皺皺巴巴，他有潔癖，可是現在反倒一點兒都不介意。

他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腕，冷冷道：“回去。”

袁茜下意識地退了幾步，飛快搖頭，有些口不擇言：“我們離婚吧。”

不知道是動作還是說出來的話刺激到了他，他瞳孔猛地收縮，估計是靠得太近的緣故，她清晰地看清他額頭青筋突顯，像是下一秒就能把她掐死。

“我沒耐心再說一遍，現在就跟我走。”

袁茜低下頭，王從寒才注意到她身上穿著的是男式的襯衣，下擺太長拖到膝蓋，都能當短裙穿。他咬著牙齒，終于咯嘣一聲冷笑出來。

他伸手捏住她下巴，逼著她同自己對視，她也從沒看過這樣子的王從寒，雙眼通紅，像是喝過酒一樣，可他身上沒有一點兒酒氣，又或者被濃濃的煙味蓋住。

他一犯別扭就抽煙，而袁茜知道，這次他是真的生氣，也只有生氣，他才會那樣笑。

沒想明白緣由，他低頭，已經粗暴地吻了上來。

像是瘋了一樣，她腦中轟然炸開。也不知道這一切是怎么發生的，她知道的，是他滾燙的雙手緊緊掐在她腰上，而另一只手抵住她后腦勺，橫沖直撞，如倒鉤闖入，撬開她牙關，攻城略地。

九、

她終于哭了出來。

身上突然解脫，她模糊著淚眼看清李治安從樓道跑上來，拉開王從寒，一拳揮在他臉上，他學的是散打，這一拳下去又狠又快。

王從寒身手靈巧，在這小小的樓道里一時半會兒誰也占不了上風，最后終于如愿地驚動了物業。

這一片居住的人大多有權有勢，物業擔心得罪人，最后直接報了警。

袁茜原來想跟他們一起去，被李治安攔住了，他臉上青一塊紫一塊，沒了原先英俊的模樣，抿著嘴嚴肅地把一條折騰得有氣無力的鯽魚遞給她：“你身體不好，不要吹風。乖，回去，回來給你做湯喝。”

王從寒一個凌厲眼風掃過他們倆，在聽到身體不好的剎那冷了臉色。

她整個人都有些凌亂，拿著鯽魚木然地轉身回房間。

李治安是在半夜三點時回來的，王從寒也跟著他一起回來。她今天受的刺激實在是多，索性連這一點都直接忽略不計。如果有一天有人告訴她王從寒深深地愛著李治安，在這些刺激面前，她覺得自己都能由衷地祝福他們。

李治安挽著袖子下廚房對付那條鯽魚。王從寒一聲不吭，魂不守舍地坐在她對面，魂不守舍地看著她，看得袁茜膽戰心驚。

李治安招呼她去客廳，在她喝湯的時候把這一切告訴了她，袁茜淡淡地嗯了一聲：“他知不知道已經不重要了。”

李治安蹙眉：“你是想當新時代棄婦嗎？”

袁茜搖搖頭：“我會離婚。”這段感情里，不是誰欠了誰，而是他們本來就不該見面，執念太深，有時候并不是好事。

說這句話的時候王從寒不知道什么時候進來了，叉著腰靠在門口淡淡地盯著她看了一會兒，面無表情，拎著西裝外套就走。

袁茜喝下一口湯，李治安若有所思。

養了這些天之后，袁茜搬到了母親身邊。李治安的婚事也開始辦起來，每天忙得焦頭爛額，她反倒突然閑了下來，仿佛大劫之后，進入新生。

李治安請了律師把離婚函郵給王從寒，卻一直遲遲見不到回復。袁茜也不急，拖著就拖著，托夠了一定分居時間離婚自然生效。

袁媽媽天天在她耳邊嘮叨李治安要結婚，這么好的男人當初怎么就不抓緊云云。她愣了愣，突然想起了王從寒。

她何嘗不想抓緊，她那樣珍惜，也曾那樣努力，而真相比現實更讓人難以忍受。

李治安的新娘是上次那個陪她上醫院的姑娘雨城，脾氣好，也清楚她和李治安的發小情誼。

袁茜在家里心煩，索性就出來陪雨城試禮服。

只是怎么都想不到，這樣都能遇見王從寒。

因為心神不靈，不小心打翻了茶杯，弄臟了衣服。店主熱情地幫她尋找替換的衣服，找來找去卻只找到新娘式的小禮服。

雨城也笑笑：“沒事的，只是暫時穿一下，你看下合不合適？”

她動作慢，出來的時候雨城已經和店主看到別的架子去了。她低頭出來，邊走邊夠后背上的拉鏈：“雨城，你幫我看看，我拉鏈拉不上。”

這房間空落落的，落地鏡上映出她虞美人一樣纖長的身姿，拎著裙擺低頭回顧。

一件外衣披上她肩，從背后傳來那人低沉的聲音：“這件婚紗難看死了。”溫熱的氣息拂過她垂在耳畔的碎發，像賭氣，“連拉鏈都拉不上。”

她后退了一步，躲開他的觸碰。

那人愣了愣。

袁茜往外看去，這個夏天也快過去了，這些事情早該結束：“我不是西西。你也不會自欺欺人一輩子，如果有一天你突然發現，我只是袁茜，就算長得再像，我也成不了她。到時候你會怎么做？那我，又該怎么辦？”

她低頭，繞過他走回更衣室：“王從寒，一開始就不是你想怎么樣，就能怎么樣。”

她回頭看了他一眼，有些難過：“王從寒，如果那時候，你沒遇見我，那該多好。”

王從寒頓了頓，從身后叫住她：“袁小姐。”

她愣了愣，聽到他聲音低沉：“袁小姐，你這樣同你老板說話，不怕我炒了你嗎？”

她回頭，深深地看了一眼王從寒，他漫不經心地道：“袁小姐，下午有空嗎？能請你喝下午茶嗎？”

十、

袁媽媽都以為有青年才俊在追她。

先是送花，她不理，理由是家里沒地兒放，不如送白菜。于是第二天，真有人送來一株西蘭花。他也不知從哪里搞來她的手機號碼，時不時發短信約她喝茶，她拖到黑名單，他干脆打家里的座機。

后來發展到無論去哪里都能偶遇王從寒，去吃早點會有人特意留出情侶位置，逛街她剛買完衣服，服務員已經滿臉帶笑地告知已經有人刷卡。她只當做不知道，他卻毫不介意，悠悠出現在她左右，對每一個朝她示好的男子坦然承認：“這是我妻子。”

袁茜真得是氣得牙癢癢。

這樣的僵局持續到李治安婚禮開始。所有人都忙得焦頭爛額，她幫不上忙，只得去前廳看宴客名單，然后就看到王從寒推門進來。

她覺得這個世界已經崩潰成這樣子也不在乎這一點了。

他西裝革履，帶來了一束花，而且在李治安的眼皮底下，硬生生地拽著袁茜離開。

這一定是奇怪的組合，因為一路上所有賓客的側目。李治安一向最討厭他，卻一反常態地沒有叫人攔。

袁茜沉默地掙扎，為了更好地制止她的反抗，王從寒轉身，一只手撐住她后腦勺，低下頭，狠狠地吻了上去。

開始她還大力推搡，只是他力氣出奇地大，她也從來不知道，一個人擁抱著另外一個人，可以用上這樣大的力量。在他持續地緊箍中，她漸漸不說話，而他也同樣。

親吻漸緩，從她唇上一點點掠過她臉頰，直到耳郭。他低聲喃喃：“我想要娶你，并不是因為你長得像西西，而是因為……”他聲音沙啞，有無法遏制的哀傷，“你是第一個請我喝酒的女人。”

“那天你喝醉了酒，笑吟吟地看著我，我就知道，你眼睛里有太多我想靠近的東西，這里面沒有西西，而是一個袁茜。”

“西西是我的前半生，而你，是我的一輩子。”

袁茜用手捂住眼睛，嗚咽一聲，終于低低地哭出聲來。

“我很害怕，我害怕發現自己喜歡上了你，我害怕發現自己對西西的背叛，這種發現讓我驚恐。就干脆一直騙自己，騙自己喜歡你是因為你長得像西西，故意把你的手機號碼顯示成西西的，騙著自己相信，我愛的從來只是西西。可不是這樣的……看到你難過，我感覺天都要塌了……可是卻始終沒勇氣面對你……”他緊緊地擁住她，嘴角死死地抵住她額頭，仿佛懼怕她不翼而飛一樣，連聲音都開始發抖，語無倫次，“直到那天李治安想把你從醫院帶走，我才發現，我再也騙不下去。”

“袁茜，如果不是李治安要和你結婚，我永遠無法正視自己的心。”

袁茜愣了一下，從哭泣中緩過神來，仰頭看定王從寒：“誰說治安要娶我的？”

十一、

婚禮會場上雨城看著王從寒帶著袁茜離開，轉頭困惑地問李治安：“你不擔心袁茜就這樣被王從寒帶走了嗎？”

李治安悵然地看向門口，悵然地想，擔心是有點兒擔心，但眼下更恐懼的，卻是王從寒如若知道自己騙了他，會不會惱羞成怒？但是無所謂了，他聳肩，看著身邊嬌妻一笑，這一對別扭的人，如果不是被逼到極點，大概這輩子都只能把話憋在心里了。

而窗外，夏意正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