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去的少年

1

我拎著行李從學?；貋淼穆飞贤蝗幌缕鹆擞?，雖然不是很大，但是汽車的玻璃窗上卻被打的噼里啪啦，我頭頂著窗戶，歪歪斜斜的靠著后座，透過薄薄的霧氣與模糊不清的玻璃，凝視著窗外的馬路上濺起的層層水花，有一種孤獨感，莫名其妙的油然而生。

但是我想人生來都是孤獨的，孤獨的生，孤獨的死，孤獨的去做那些孤獨的事情。

此刻的我突然迷失了方向，任憑前行的列車帶著我，看似漫無目的的閑逛，在雨中激揚的穿梭。但是這些對于我來說已經無所謂了，我還是老習慣，雨中顛簸的列車終究還是讓我產生了倦意，我很快便睡著了。只是沒過多久，我被車中的空調凍醒來，冷風正從頭頂吹過，我不由得打了一個寒顫，頭暈暈的，我想是被空調吹的吧，于是我把頭頂的空調關了。

汽車里安靜極了，只有窗外的雨聲還是依稀可見。

我知道下一站將要去哪里，不是一個陌生的地方，但是在我腦海里卻已經開始變得支離破碎。此刻的我正在努力的回憶對于那里的所有一切，畢竟我把我的花季和雨季奉獻給了那里，難道我還沒有回顧他的一點權力嗎？

而所有的一切的一切，就仿佛在腦海里閃過的電影一樣，很快從我的腦海深處層層浮現，但是我卻沒有勇氣再去重新抓住那些，于是便有稍縱即逝了。

此刻的我正在想念蕭野，而我與蕭野分別時隔整整一年。

路上，我給他打了一個電話，他正在下班的歸途中，我告訴他，我將會在兩個小時以后經過他那里，他聽完之后興奮地跑到長途汽車站前去迎接我的到來。

那是我曾經生活過的城市，生活了整整三年的城市，如今卻在我的記憶中變得支離破碎，傷痕累累。正如我離開時，蕭野曾經對我說：離開吧，離開了就永遠不要再回來，畢竟這個城市不屬于你。

但是我還是回來了，帶著對整個城市的眷戀回來了，也帶著對這個城市里的人深深的懷念回來了。

我到達車站的時候夜幕已經開始降臨了，空氣中混雜著泥土的氣息，與雨后潮濕的氣息，在一堆人群中熱烈的擁擠之后，強烈的鉆入我的鼻腔。

這里也是剛剛被雨洗禮過的，但是天終究還是放晴了，雖然此刻看不到陽光明媚，但是星辰卻在天地之間與整個城市編織了一張最美的網。

而此刻的蕭野正傻傻地站在那里。

2

忽然間蕭野激動的一把摟住了我，那樣的強勁有力，寬廣的臂膀，像雄鷹一樣把我所有的軀體緊緊地包圍，我想，和他相比，我終究是太渺小了，而他永遠是那么高大。

我們沿著雨后的馬路緩緩的前行，遠處的霓虹燈正在拼命的閃耀著各式各樣的色彩，將整個夜空再一次點亮，馬路兩旁的積水里倒映著路人匆匆行過的身影，只有我和蕭野還在悠閑的漫步著。

夜風吹來，終于在風雨散去之后有那么一絲絲的涼爽。

我們進入沿街一家西式的快餐店，找了一個靠窗戶的角落坐了下來。

“你還是喜歡找這樣的角落！”蕭野突然間笑了笑：“你還總是那樣感覺自己缺乏安全感！”

我并沒有為此而感到吃驚，這是在我們每一個人情理之中的。正如他曾經對我說：找個靠窗子的角落是因為他內心感到孤獨與寂寞，這個世界讓他過度的缺乏安全。

就像一年前一樣，我會在這個城市公交車上選擇最后一排靠窗的地方坐下來，在學校的食堂里，我會選擇靠窗子的角落坐下。那時候蕭野總是會驚訝的問我，你很缺乏安全感嗎？我總是抬起頭看看他，然后調皮的和他說：沒，有你們在，縱然這個世界多么的可怕，我都不以為然。

有時候蕭野會轉過頭來刮刮我鼻梁，然后說道：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永遠都長不大的小孩子。

而我曾經也為此感到不解，畢竟蕭野是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只有短短的幾天之差，但是他總比我顯得老練與穩重，而我在他看來，永遠是長不大的少年。

不過此刻的他卻顯得更加成熟與穩重了，明顯的線條輪廓，勾勒出一個男人應有的魅力，高高的鼻梁，襯托出他的有型。但歲月的痕跡卻在他的額頭無情的攀爬，嘴邊也已經顯現出了青色的胡茬，真不敢相信，這竟會是我一年前認識的朋友。而我似乎還是那樣一個無知的孩子，在失去的時候會痛苦的哭鼻子，在得到的時候會幸福的失去所有的方向。

我想我是沒有改變的。

對于我這樣一個看似缺乏安全感的孩子來說，蕭野永遠都會那樣不知疲憊的保護我，就像一個守衛一樣。

蕭野說，如今的我看起來很憔悴，我回答他，我說我已經試著長大了，我敢試著去面對那些曾經討厭的事情，即使我不喜歡，甚至極度的討厭。

濃情的咖啡總是有點苦澀，我加了些許白糖，但還是遮不住那樣向來都討厭的滋味，他看了看我，不喜歡為什么還要做。

我說我喜歡做不喜歡的事情。

3

畢業的那年我和蕭野都是十八歲，依稀記得畢業的前夕，我們幾個人出去喝了很多酒，蕭野很能喝，像是為喝酒而生的，而我不記得當時自己喝了多少，只記得自己當時已經上吐下瀉，甚至連自己怎么回到寢室的，都已經記不清了。

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夜半，其他的人都沒有睡去，我揉了揉疼痛的眼睛，坐起來看了看其他的人，那時候每個人都只是安靜的坐在自己的床上，沒有太多的話語，寢室的燈已經熄了，只有月光瀉了進來，窗子映在地面上，明亮極了，但不知是誰的襪子搭在了窗前，在地面上的投影清晰可見，仿佛就像在看一場皮影戲似的。

我禁不住的笑了笑，告訴大家倒影在地板上的那雙襪子的，尷尬的氣氛終究被打破。

“蕭野，明天就要各奔東西了，我們還有機會再見嗎？”不知是哪一個角落傳來的聲音，但是卻有一絲沙啞。

“離開吧，離開了就永遠不要再回來了，畢竟這個城市不屬于你！”蕭野在一旁安靜的說。而那一刻我的心仿佛被什么東西刺到了一樣，痛了好久。

又不知是哪一個先哭了起來，澀澀的夜里，讓人突然感到恐怖與害怕，只是蕭野湊過來摸了摸我的臉的時候，我才知道，原來先哭的那個人是我。

蕭野說，我們每個人都是在一場意外之中相遇，擁有過緘默不語的十五歲，也擁有煙花空寂的十七歲，像花架下沉醉了無數個日夜的蝴蝶。

而此刻的我們，即將繞過青春的蹉跎，靦腆和羞澀，只為今生能有美好的記憶。如今看來，那些往事的流年歲月，就像是鉛筆日記里，色彩斑斕的筆記本里，曾經不停的描繪過的你，而時間卻又是那樣的倉促，快的就像今生只見了一次面一樣，歲月便就那樣的倉皇而去。

我知道，我們每個人，誰都不屬于誰，只是在經歷了相識與相知之后，終于還是要相離，我告訴蕭野，我說我會在每個人的腦海里漸漸的退去，就像我曾經多么想永遠的能夠抓住那些美好的回憶一樣，終究還是只留下了空虛，也許是一天，也許是一年，甚至更久，我們需要十年，腦海里真的就會是一片空白的時候，我們也許就笑著對身邊那個他或者她說，我曾經有過一個十分好的朋友，但是他為什么好，也許會說，我們一起經歷了歲月輕狂！然后淡然一笑，卻已經對于那些人沒有絲毫的留戀了。

而我們最終還是敗給了時間，敗給了承諾。

蕭野是老了，老去的又何止是他呢？

4

我想我該回到了現實，因為我們除了敗給時間和承諾，還敗給了地點。

于是他還是像個須臾的老者，講述他這一年來所有的生活，我卻不知為何，當所有的事情都已經遠去的時候，我還是被蕭野所遺忘了。他在最痛苦的時候，并沒有打來電話，刻意的淡忘了友誼力量，而在他最幸福的時候，也沒有給我打來電話，仿佛我在這個世界上已經蕩然無存。而我也需要自嘲，縱然我是多么孤寂，甚至說我多么需要一個像過去那樣的一個肩膀依靠時，我都是憑著蕭野告訴我的那句話而頑強的活著：是男人就堅強的走下去，是男人就不輕易掉眼淚。

只是后來的后來，我照例在他過生日那天的午夜給他發了一條短信，他也只是冷冷的回了一句：謝謝你！

此刻的他就像是與我真的各自散落在天涯，我真的不敢相信，好像昨天他還在為我講述排列組合解題方法，今天就已經匆匆的遠去，甚至遠行的毫無牽掛。

我有些責怪蕭野把我忘記的一干二凈，但是想起電話那頭不冷不熱的語言時，我的雙手還是在不由得顫抖。

就像此刻，快餐店里的他讓我感覺到了陌生，一層厚厚的屏障就樹立在我們之間。任憑我講述這一年所發生的點點滴滴，他都故作鎮定而不為之動容。

“接下來要去做什么？”我問他。

“等待高考成績下來之后他就找一個合適的地方離開這個城市，你呢？”

“我？我不知道！”

“那你這一年都是在這樣的迷茫之中度過的嗎？”

“是的！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反倒是希望蕭野像過去那樣狠狠地罵我一通，但是他最終都沒有說什么！我也終于在疲憊之中，看著夜色漸漸的襲來時，離開那座城市。

畢竟我只是一個過客。

蕭野送我到車站的時候天又開始下起了細雨，不是很大。

臨行前我對蕭野說：我想我們都老了，經不起時間的摧殘了！

5

我明白，當我站在原來的地點時，果真都已改變了現狀，物是人非了。我想我們不是喜新厭舊，終究的終究，我們還是敗給了這個世上的所有一切。

蕭野在我回來很久之后給我發了一封郵件：

親愛的伙計：

你走之后我想了很久決定給你發這封郵件，其實一直以來我都有話想對你說，你來時告訴我，我們都老了，彼此不在純真了，彼此也不再年輕了，我曾經是那樣的害怕時間會在悄無聲息中度過，就像我曾經那么懼怕離別之后每一天都成為幻影。

高三復讀的這一年有太多失意，有太多的辛酸，也有太多痛苦的經歷，我曾經想和你們每一個人去傾述我的內心世界，但是我卻發現我已經失去了向你們訴說的那種本能！就像你害怕對我訴說一樣，我想我們之間并沒有你說的那種所謂的隔閡，只是時間帶走了我們什么！

友情，躲藏在曾經的秘密中，梧桐樹下，青青草中，單車的后座少了你嘹亮的歌聲。聚散匆匆，一起揚過的風帆，忽然間失去了劃船的槳，失去了方向。透過那扇窗，長亭外依然有我殘留的目光，如今，漫天昏黃的枯草將你的背影定格在記憶的那扇窗。然而，當你從我身邊再一次走過的時候，想念你的不只是我臉頰的淚光。

上班的這段時間里我一直在等待復讀后高考成績，這使我極度的恐慌，我害怕我失去選擇夢想最想去的地方的機會，失去太多和你們一起奮斗的機會。

生命又該如何？青春已經在悄無聲息中度過，留下的，只有唱不完的悲顏歡歌，離散在歲月的風里，回過頭去，再也看不到我們曾經一起用力的痕跡，那些曾經年華里失去的東西，都敗給了偉大的時間。懵懂少年，在努力溫暖著你，而我們，在那寂寥的時光中，堅強的成長。我低下頭，灰色的土地，讓我忘記了我們之間最好的回憶。可是，當我捻一片落葉，才知道這就是詩歌里說過的輪回。歲月流年，還需要傾訴什么？

青春終究像是曇花，頃刻便彼此凋落。

蕭野

此刻窗外星辰已經布滿了天空，月光還是斜照進我的窗子，但是如今少了誰的襪子在月光的映襯下打在我的窗前。

夜不再是寂寞的黑，我想我明白了蕭野的歡樂，也明白了蕭野的痛苦，更明白了蕭野的擔憂，只是在我自私的渴望得到什么的同時，我卻似乎忽略了什么。

蕭野最終還是沒有去他最想去的地方——香格里拉，他的父親強迫他在北方選擇了一個大學，雖然那個大學一直也不錯，但是我明白。在那里，他將繼續的掙扎著什么，痛苦并快樂著。

我們應該為自己所選擇的道路負責，因為我們不再是少年，我們都已經老了，并且老的那樣的倉促。

我們都是老去的少年，敗給時間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