暫時失控

星光灑滿水面，在那里慢慢死去。

高考之后我的生活一直處于一種失控的狀態，預先的計劃一個個的離我而去，當我回過神想要伸手去抓的時候，才發現它們已經離我如此遙遠。

我不知道這樣的生活還要持續多久，我希望它趕緊結束。

（一）

我記得從考場里出來的時候前面洶涌的人海向各個方向散去，一瞬間就有各奔天涯的感覺。我站在那里停了一下，然后繼續走，沒有誰會因為你的挽留而駐足。

畢業聚餐沒有去，害怕那樣的氣氛。一個人在想著我的點點滴滴的青春究竟是怎樣就流逝得干干凈凈。我想起那些不多但是真摯的朋友的微笑，想起自己走路時的影子，想起那些記錄在紙上的文字，任傷感靜靜流淌。我不是不想去，是害怕那樣的場面，會讓我難過得哭出來。兩年多的時光，縱使接觸不多，也有些朝夕相處的依戀，想著此刻的歡聚，想著下一刻的各奔天涯，難免傷感。

那天晚上我早早地就到了教室，滿眼凌亂不堪的敗落樣子，有誰將墨水瓶扔在墻上，黑色的墨水染透了大片的墻壁，那么突兀。夕陽一點一點墜下，金色的光線為一切描上華麗的金線。喝醉的同學陸續到來，他們對我說，你怎么沒有去？然后我就回答不了。

算是最后一次坐在這間教室里。老師發放著畢業照等很多東西，有喝醉的女生一直在哭。照片上的我們被定格在那一秒，來不及準備的表情，等到很多年之后依然會是那樣的青春逼人，只是到那時候，我們是否還記得彼此，而照片上的那些人都去了哪里？

大家開始唱歌，唱那些很老的歌。有人唱起《同桌的你》，我看了看旁邊，空了很久的桌子，灰塵堆了很厚的一層。最后我提前離開，很晚的街道，路燈懶散地亮著，我一盞一盞走過去，地上的影子變長了又變短，變濃了又變淡。星星眨著眼，像是很多人在對我說再見，我忘了說再見。

之后是無止境的等待，等待高考分數，等待各奔東西，等待在下一站遇見等在那里的朋友。掛上QQ，頭像閃個不停，他們說你在哪里？在干什么？過得好不好，等等。而我總是說，我很忙。我坐在電腦的這一頭，空虛得無以復加。我知道有一天這些朋友或同學會變成QQ上閃動或灰暗的頭像，我自己會變成紙張上平躺的幾個鉛字，但這一天終于到來的時候，我還是手足無措。

25號高考成績公布，我擠在嘈雜不堪的人群里看著那三個數字，它們把我的三年全盤否定掉。似乎所有的人都考砸了。我看到H的分數，比看到自己的都心痛，我記得她一直想考上海外國語大學。

6月就快結尾，很快是7月、8月，然后是9月，大學開學的日子，我們離開。

高考之后我把自己弄得很忙碌，不停地寫文章，想讓自己脫離一種不可名狀的氛圍，而事實上我卻一直浸泡在里面，透進骨子里。漸漸的，回憶起很多事情，想起2007年驕陽似火下的軍訓，想起那年冬天的雪，想起大地震后在操場上過夜的情景，想起那些溫馨的語言，想起種種被刻進青春里的事情。

我還有一些朋友棲居在網上，都是寫字的人，有小有名氣的作家，也有默默無聞與文字相依為命的人。曾經有個朋友，消失了快要一年，突然回歸，她說我回來了，她說恭喜你一年前的愿望都實現了，她說總覺得你沒有那個時候快樂了。是啊，有很多曾經夢寐以求的事都成為了現實，可我怎么就遺失了快樂呢？

曾經彼此安慰彼此鼓勵惺惺相惜，現在卻有了隔閡，之間的距離，已被時光狠狠地拉長。我想找回那些朋友，還是像以前一樣，說著瘋話，寫著心事。可很多人早已找不回來，網站換了名字，他們的ID已經蒙上了灰塵，最后發表的文章還留在2009年，論壇上冷冷清清的，早已換了新的面孔。終于明白，我們是已凋落的葉子，再也回不去曾經。

我們注定分別，就像曾經的注定歡聚，我很高興能陪你們走完這長長的一程，也請原諒我不能伴你們走接下來的路。我想，每個人的前方都是未知，總有新的人挽起你孤單的手，告別孤單。我們已經走過的路，我會記得，并且感激。

那么，請在離開之前，收下我的祝福。

祝所有的朋友，年華如錦。

（二）

暑假開始熱起來，想想剛放假的時候涼爽得簡直不像話，每天都在下雨。而此刻的窗外是夏季應有的陽光，強烈而且漫長。

6月9日以前我的生活是忙碌的，忙著準備各種考試，沒有盡頭。我記得從上海比賽回來之后整個世界就只剩下兩個字——高考，即使天塌、地陷、洪水、地震也無法改變。每天都在大堆的試卷和資料里掙扎，練就一身麻木不仁的本事。我過18歲生日那天沒有告訴任何人，所有的朋友都像往常一樣，沒有人知道我過了可以自詡為少年的年紀。那個生日過得平淡，因為我不希望有人對它鄭重其事。

而朋友Ｈ過生日那天晚上她買了啤酒，她說我從來沒有喝過酒。說完拉開百威的拉環表情痛苦地喝，然后說，我終于知道了成長是苦澀的。我說，你可以試試喝咖啡，你會覺得成長是醇香的。

我知道有很多人過了18歲，聽著自己的身體慢慢成長，像蝶那樣長出雙翅，然后等到六月，看自己是飛翔還是夭亡。我一直覺得成長是件挺殘酷的事情，面對現實，面對一次又一次的失望，面對一次又一次的離別，無能為力，無可奈何。

我會記得自己說過的話，記住內心的每一絲感動和每一滴眼淚。就像是，年少時的每一次心跳，都會深深刻進成長的年輪里。

高考的時候一點也不緊張，或許是已經足夠麻木。過安檢，填寫姓名考號，然后把十多年的青春涂進一個個框里，寫在一條條橫線上，然后等著別人在上面勾勾畫畫。

生活突然變得空蕩蕩的，好像除了上課考試，其余的一概不會了。

考試前一段時間寫了很多同學錄，很好的紙張，筆畫在上面有厚重的質感。我在給每個人的留言里寫下一句話：祝年華如錦。因為我能陪別人走過的人生有限，我離開之后，他人的人生仍將繼續，那么，且留下我的祝福。

后來心血來潮，也讓別人在我的筆記本上寫同學錄。我的朋友一向屈指可數，我是個不太好相處的人，況且假如不能理解我的想法，朋友再多也只是孤獨。有朋友留下真心的祝福，也有不熟悉的人在說著我的難以相處。他們說你這個人實在不好相處啊，像只刺猬一樣把自己保護得那么好，一有個風吹草動就警惕地豎起所有的刺。

每個人都有適合自己的生存方式和狀態，我就是這樣，站在復雜的世界之外享受獨自的清靜，像看破凡塵的得道高僧或者偽裝高僧一樣。很多事情我覺得與我無擾，我無法進入也無心進入，別人的喧囂離我那么遠。

而此刻，當一切往事都被裝進回憶的書頁里，我手里剩下的是什么？

我還記得最后的那一段日子。教室里的氣氛依舊壓抑，每天都有很多被撕得粉碎的紙張出現在垃圾簍里，做值日的同學拿去倒的時候會有一些被風吹起來。太陽一天比一天猛烈，一天比一天刺眼，就像黑板旁邊的倒計時牌一樣。吊扇痛苦地呻吟著，將死亡一樣的訊息傳進每一個緊張而敏感的大腦里。

我不小心碰到了旁邊的桌子，一道清晰的痕跡出現在蒙滿塵埃的桌面上。我看著那個倒計時牌上已經降成了個位的數字，感覺有如溺水，而我連稻草或者一片羽毛都沒有。

拍畢業照那天恰好是兒童節。攝影師傅說：“注意了，看這里，一、二、三……”我聽到“三”連忙擺出很酷的表情，結果那個師傅又喊：“四……”我心想這程序是不是多了，一臉疑惑，不過馬上我又擺回那個練習了很久的表情等待“五”。緊接著那個師傅說：“好了。”眾人抱怨他不該給我們這么大個意外，喊個數喊得上不著村下不著店的。

最后的畢業照上很多人都是很傻的表情。其實生活跟這個也差不多，總能給你無限意外，然后躲到一邊看你手足無措。生活從來不會按照你的劇本進行，就像你有無數種表情，生活從中選了最糟的一種來定格、放大。

想起同學們說過的關于刺猬的句子，用力地側頭看自己的背。我非常好地讓別人傷害不到我，卻愚昧的選擇了自殘。我看到那些刺從我的胸膛里長出來，刺穿丟失了堅強偽裝的心臟。

（三）

我在回憶里看著那時的我，就像看電視屏幕里播放的年代久遠的電影，暗色調、模糊不清、雪花四飛，只有聲音真實。看著那些打打鬧鬧的日子，感覺就像看到星星在水里平靜地死去，冰涼的湖水輕輕將它埋葬，那一縷哀傷蕩進我的眼眶。

其實相隔并不遙遠，可是已如塵封多年，帶著舊物特有的氣味。

曾經有過很多約定，很多計劃，它們一件接一件地落空了。

說過畢業后要去云南，那個彩云之南的地方，看美如仙境的香格里拉，看麗江古城那遙遠而厚重的青石板。可是畢業后就再也沒有提起過，任理想高懸天空，我仰躺在現實的泥沼里絕望地觀賞。

前不久聯系到Ｈ，她說她在廣東做一份暑期工。廣東那邊太陽很毒，她說她一天工作12個小時，穿高跟鞋站著工作了一整天。我想起一個多月以前的她，素面朝天的學生，從沒有見過她穿高跟鞋。她說她8月底回四川讀書，那個時候我也將離開四川。她填報的是西南石油大學，我不知道這個決定和她最初的計劃相距多遠。

我選擇了上海，這個我們曾經一起談論過無數次的城市，這座張愛玲愛過也恨過的城市，這座在作家筆下，在導演鏡頭下光鮮亮麗又冷酷無情的城市。

那些豪言壯語都已在兵荒馬亂之中失散。

我像在一條賽道上，懷著遠大的理想高速飛馳，一個不小心，接著是一系列的災禍。我的生活此刻還在這樣的災難里，脫離了我的控制，朝著未知的方向奔去。

我在租來的房子里寫下這些文字，窗外是無止境的蟬鳴，一浪接一浪地告訴我什么叫做單調和無聊。我只剩下與文字相依為命，很有些窮途末路的意味。

我總是喜歡回頭，看看來時的路是否依舊清晰，看看那排腳印有沒有被落葉覆蓋。可同時我又害怕，害怕被記憶囚禁，再也踏不出向前的腳步。

掙扎，卻還是陷了回去。曾經每日天微亮時極不情愿地拉開被子，一個冰冷的清晨就那么來臨。午休時寂靜的陽光，晚自習后清涼的操場以及微弱的燈光，這些曾經那么熟悉的景象，就那么轟然出現在我的腦子里。

時間再往前，高二或者高一的時候，那個時候我們的教室在二樓。我經常跑到頂樓天臺看落日，看著時光一點點流逝。到高三的時候，教室就在頂樓，我卻沒有了時間，只是偶爾在晚自習課間去吹風。無比安靜，黑色的晚風快速掠過。遠處的公路上不停地劃過拖著尾巴的車，尾燈靜靜地畫下一條紅色的光影，直至消失在看不見的遠方。夜涼如水，我仿佛站在潮汐進退的海灘，一陣陣潮浪打過，發絲糾結。

恍惚記起去上海的路上經過的一個小站臺，野草瘋長，他們被遺落在時間的角落，以生命抵御荒蕪，卻又制造荒蕪。

那之后經常做一個奇怪的夢。坐火車去不知名的地方，路過大山區，列車停下，我莫名其妙地下車，然后列車開走。周圍的野草和樹瘋狂地生長，迅速地淹沒了鐵軌，遮天蔽日，最后將我掩埋。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樣的心境，是難過還是寂寞，是緊張還是淡然。這或許就叫做麻木。

我輕易地在回憶里迷失了自我。

（四）

暑假里我一直在寫文字，把自己的血肉一點點幻化為大腦里斷續的情緒，又具象化為筆下的墨水，讓它們在紙張上將我描繪出來。我究竟是怎樣的人？這是我經常思考的問題。

有些朋友在介紹我的時候說我是一個好人。很感謝這是肯定，可似乎顯得毫無特點，只能用一個模糊的詞來形容。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這么沒有特點。

唯一可以勉強掛上嘴的便是堅持已久的文字。想不起是什么時候開始，也許如蘇童所說，來時的路已太漫長，已經被塵土和落葉所覆蓋，最終無從發現了。曾經在想要放棄的時候收到朋友的鼓勵，堅持著走了一路。看到過小飯的一句話：如果你真心熱愛寫作，請堅持兩三年。這句話讓我不至于在黎明前倒下。

看見那些感動的事，會忍不住將之記憶，在心中學會成長。看見美景也會忍不住感嘆生命的絢麗。這就是我的寫作，用這種形式成長。喜歡文字，也喜歡寫作，喜歡訴說，也喜歡分享。

我最需要的并不是穩定或富裕的生活，我需要有人聽我傾訴，我要和朋友們做喜歡做的事情，我想要經常去旅行，聽喜歡的歌，過安靜恬淡的生活。

謝謝一路以來的幫助，而我知道，剩下的路更加遙遠。

雖然生活已經失去了控制，但我知道它是暫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