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我們每天吃下去的果蔬,居然還有一杯調和的“農藥雞尾酒”。這樣的結果,你想到過嗎?
最近十幾年,正是中國食品工業化進程快速推進的時期,在為國人帶來諸多福祉的同時,也衍生了通過化工方法進行食品造假的行當,引發諸多食品安全事件和事故。
讓人憂慮的是,十幾年來,民間用化工方法進行食品造假的手段,越來越“高明”,越來越精細化,變得更難于發現,甚至難于檢測。
工業原料兇猛
國家藥監局5月份的毒膠囊抽檢,幾乎覆蓋全國所有膠囊企業。最終證實,占全國12.7%的254家藥企在膠囊中使用了對人體有害的工業明膠。
這遠不是問題的全部。中國農業大學食品與營養工程學院副教授朱毅認為,如果連監管嚴格的藥品膠囊中都如此普遍地使用工業明膠,那么明膠使用大戶——糖果,特別是銷往農村的那些糖果,安全嗎?還有美容用的膠原蛋白呢,安全嗎?
早在2011年4月19日,衛生部即發布了一個特殊的名單,匯總了47種國人食品中可能被違法添加的非食用物質,以及在22類食物中易被濫用的數十種食品添加劑。而在此之前,農業部也公布了一份“禁止在飼料、動物飲用水和畜禽水產養殖過程中使用的藥物和物質”名單,同樣有數十種化學類物質在列。
食品安全專家指出,上述兩份名單仍不全面,民間使用化工物質在食品方面造假,遠走在主管部門的清單前面。
而工業原料進入食物的經濟邏輯異常簡單,工業用原料與食用原料,往往有成倍的價差。在低價為王、食品監管并不嚴厲的當下,低價的原料意味著更大的市場和更多的利潤。
被“化學”的食品
衛生部名單顯示,在工業用原料之外,還有多達38種非食用添加劑被用于食品,其絕大多數為化學合成物。
與工業用原料一樣,使用此類非食品添加劑的動機是逐利。要么使食品的產量虛增;要么使差的食品有好的看相和賣相,賣得高價。更可怕的用途,在于改頭換面,用低劣的食物,冒充更貴的食物,例如普通白酒加入毒性較強的農藥敵敵畏,冒充茅臺酒。
在非食用添加劑之外,衛生部“全國打擊違法添加非食用物質和濫用食品添加劑專項整治領導小組”還發現,各地市場上還存在合法食品添加劑濫用現象。上述名單指出的22個食品領域中,數十種合法添加劑被點名。
研究表明,人們長期過量食用合法食品添加劑,也存在致癌、致畸、致突變風險。
一位食品安全專家認為,濫用合法添加劑現象在食品領域已非常嚴重。多數的城市家庭主婦,在廚房里操勞時可以發現,被“化學”了的食品幾乎出現在各個食品領域。
魔高一丈
多位受訪的食品安全專家認為,隨著食品化工學科在中國廣泛開展,這門可以造福人類的科學,同時也被部分道德水平低下的食品從業者,甚至食品科技人員反向利用,用以作惡。
多種“化學食品”的制造過程超出專家想象。中國農業大學食品科學與營養工程學院博導王世平舉例說,三聚氰胺摻入牛奶,不是農民能想出來的,普通科技人員也想不出來,這需要熟悉牛奶檢測辦法凱氏定氮法的缺陷,會計算各種添加物質的蛋白含量,還要熟悉添加物質的基本化學特性。
讓專家們驚詫的,還有近年出現的發制豆芽的無根劑。無根豆芽素是一種激素農藥,能使豆芽細胞快速分裂。用無根劑刺激過的豆芽更長,而且不生根,白白胖胖,賣相很好。長期食用這樣的豆芽,有致癌、致畸形的可能。問題是,誰把它們用于發制豆芽?類似的還有“化工豬蹄”、“化工腐竹”。
杜邦營養與健康大中國區總裁李永敬博士,是中國食品科技學會副理事長和(美國)食品工藝師協會(IFT)資深會員。他注意到,這些東西制作過程較為復雜,其化工品添加量、添加時間點多有講究,非普通人能發明。
在現實中,朱毅、王世平感覺到,食品領域的造假手法確實發展較快,幾乎每個造假領域都在完善造假手法,讓執法者和消費者更難發現。
近期佛山發生的工業鹽事件,由于其配比和手法較為講究,以致當地質檢部門兩次化驗都無法驗出醬油中工業鹽成分。同樣可以佐證的是,在三鹿三聚氰胺事件事發前,包括三鹿、伊利、蒙牛在內的諸多乳企,均有使用含該物質奶源的歷史,但長時間未被發現。
朱毅觀察發現,民間的“化工食品專家”出于逐利需要,仍在不斷進行著“發明創造”。如近年市場上出現的讓飯菜更香的一滴香,讓紅燒肉加倍美味的肉寶,可將豬肉制作成“牛肉”而難被識破的牛肉膏等。經專業人士研究,上述“發明物”,均由民間食品人士把各種合法添加劑和部分未證明無害的添加劑,進行各種配比的搭配而成。
公眾的胃,正成為這些化學食品的試驗場所。
大企業來了
數十種非食用化學品,進入國人食品作惡的歷史已有十幾年。之所以最近數年才引起公眾的普遍注意,是因為一個新動向:大企業加入到作惡隊伍。
從2005年麥當勞、肯德基的蘇丹紅事件,到2008年三鹿三聚氰胺奶源事件,之后,國內大企業涉事被頻頻曝出。為什么擁有品牌美譽度和市場占有率的大企業,也不惜違法涉入不入流的食品、藥品造假?
專家們認為,問題化工食品的產生有兩個前提。第一,除少數類型外,此類作過手腳的食品對人體雖有害,但不會即時發病,均需要很長時間才能顯現出來,且有健康問題也無法追溯到具體的問題食品。第二,是擁有十幾億人口的中國正處于城市化進程中,從貧窮逐步走向富裕的人口在此階段識別力不高,偏好更偏宜的食品。
一個產業惡性循環已經形成。首先是一些個體戶、黑作坊制作問題食品;其次卷入的是與這些個體戶、黑作坊直接競爭面臨巨大成本壓力的部分小企業;最終,大中型企業也相繼卷入。在這個惡性循環充分展開的過程中,參與者所遭遇的懲罰,與其獲利相比,都微乎其微。
朱毅認為,食品政策的制定者應注意這種逆淘汰現象,阻止這個惡性循環的繼續發展。
中國式難題
食品專家指出,西方發達國家歷史上也有過同類安全事件多發時期,但這類事件當前在中國多發到如此程度,確實讓人驚詫。
建立清晰的食品追溯制度,是國際通行做法。李永敬舉例,在美國的市場上買一個梨子,想知道它來自哪個農場,是件容易的事。想知道一瓶梨子罐頭中各種添加劑的來源,也能夠實現。但在中國,卻是一個難以實現的難題。
美國每個食品環節,均由有品牌的大中企業完成,中國農產品和肉禽、奶源等,則來自數以億計的農戶、小規模養殖場、種植區;在流通環節,與西方穩定的企業供應關系不同,中國此環節由難以計數的個體戶、二道販子等完成;在食品生產制作環節,個體戶、小作坊占了大多數,黑作坊也參與其中,處于叢林法則中數以萬計的中小企業,也參與其中。
從農戶到餐桌,在中國是一個太長的鏈條,從業人員太多,產品品種太多,銷售網點太多,消費者太多。
這種食品生產現狀,讓中國農業、工商、質監、衛生等八九個食品質量管理部門,也難于真正進行全方位監控。食品專家普遍認為,要在中國的現狀之下實現完全的食品追溯,其成本將高昂得讓社會難以負擔。但朱毅仍然認為,未來中國要實現食品安全,出路還是食品追溯制度。
李永敬和朱毅共同提到,中國公眾受到的食品安全教育普遍不足。一個現象是,西方偶爾也會有廉價問題食品出現,卻很少被居民選擇,此類事件也難于吸引公眾的注意力,原因是他們有獨立的判斷,對明顯低于成本的食品存有天然的懷疑。但中國的現實是,較貴的品牌食品雖經多年發展,僅是一個小眾市場,更多的居民仍然以價格低廉,為購買的第一導向。
最根本的問題在于,中國針對問題食品的末端懲罰太輕。更多的現實是,作惡者很少受到懲罰。國際上的一個常識是,食品監管不能缺位,更不能抑制受害者尋求法律救濟。否則,如朱毅所說,怎么能防止中國食品市場競爭變成“誰更無恥,誰道德更低劣”的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