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新家庭作業
性別是天生的,性格也是天生的,這話在我擁有了一對龍鳳胎后得以充分體會。
兒子朝朝從小愛提問,而且提問方式屬于將父母逼至“水窮處”,卻見不到“云起時”的那種,單維度執拗型。比如他可以從“為什么天上會下雨”,一路沿經“空氣里的水分從哪里來”、“為什么水會變成水蒸汽”、“為什么水蒸汽會變成小水珠”、“為什么云托不住水珠了”等一路追問下去,無論你回答什么,他都會把你的答案加上“為什么”,再扔回給你。
女兒暮暮卻很少問問題。我常常問她:“暮暮,你沒什么可以問的嗎?”她起先回答說“沒有”,被問得急了,就干巴巴地問我一句:“媽媽,你希望我問什么呢?”仔細揣摩后,我發現暮暮并非沒有問題,她屬于將疑問隱藏在非疑問句式中的那種孩子,頂多輔以眼神或語氣暗示。
轉眼間,朝朝暮暮上小學了。關于提問這件事,兩個孩子在學校里也自然而然地延續一貫風格。用老師的話說:朝朝在課堂上非常活躍,愛提問,但許多時候只是下意識地揪住字詞往下追問,體現不出思考和理解;暮暮卻從不發言,更不提問,不知道她懂還是不懂。
身為母親,我可以“強迫”自己拿出十二分的耐心來應對朝朝窮追不舍式的提問,給予他需要的知識信息,欣賞其中的閃光點,對他有意無意捉弄我的無厘頭玩笑式提問抱以寬容態度。而暮暮呢,我會體諒她的“沉默”,并通過我對她的了解及時發現她的困惑,并給予解答。
然而孩子們一天天長大,走出家門走進學校走向人群,絕無可能遇見的每個人都像媽媽這樣給予關注、傾聽和體察。
當過媽媽的人都知道,對孩子講大道理,提出操作性不強的步驟要求基本沒效果。于是,我給他們布置了一份每天必做的新家庭作業——向媽媽提問。
你問我答
我用兩個拼寫本制成《向媽媽提問》,每人一本,封皮上花花綠綠地貼些他倆喜歡的貼畫。我的要求是:每人每天向我提兩個問題,問題不限。
朝朝興致盎然,提問形式也很簡單,基本屬于“十萬個為什么”型。什么“樹獺的祖先是什么”、“土星和地球哪個重”之類。問得久了,一時想不出該問什么了,他就去翻家里成套的科普書。
我由著他去,每天都認真上網百度,然后“噼里啪啦”地給他寫上一堆。如此折騰一段時間后,他一定會如我所愿覺出單調,慢慢地嘗試別的提問思路。暮暮卻很苦惱,沒幾天就提問:“我不知道問什么怎么辦?”我正等著她問這個呢,回答她說:“不懂的知識可以問,不理解的事情可以問,你覺得自己懂的但沒有經歷過的,也可以問媽媽的想法。總之,媽媽知道你每天小腦袋瓜里有無數的問號,但因為你很聰明,所以大多自己解決了,那么只需要把剩下的或者你最感興趣的說出來。”
暮暮最初的“找問題”途徑是問作業,小丫頭很狡猾地把較難的作業當作問題拋給我,比如“蝸牛每天爬三米掉一米,幾天才能爬出21米的深井”。
我讓他倆交換看對方的“提問集”,自己在旁邊不失時機地點評,比如“取笑”朝朝哪幾個問題都選自同一本書,未免太偷懶,并現場翻書為證;或者自嘲將暮暮的作業做錯了,媽媽解決不了老師的難題,學業上的問題還是問老師比較靠譜。
為了完成“向媽媽提問”,并且要問得有趣有質量、讓媽媽煞費腦筋、讓另一個孩子欽佩,朝朝暮暮較上勁兒了。
我心里暗笑,終于走上正軌了。朝朝懂得消化理解答案里的字字句句,讀的過程中去記憶去想象去體會,就不至于像對話時那樣隨意。比如朝朝提問會說:“為什么用棉襖可以保暖,還可以讓冰棒不化?”這表明他是思考之后才歸納出來的問題。
暮暮則學會了每日梳理一天的思緒,選取她最沒有把握也最渴求媽媽看法的,表達出來。有一天暮暮問我:“怎樣才能在課堂上回答問題時聲音大一點,心里不害怕?”如果沒有這個“向媽媽提問”,她很有可能一直苦惱著卻不向我求助,而我除了嚴厲批評或空泛鼓勵沒想過具體的指導。
現在我明白了阻礙她上課舉手發言的現實障礙,就能采取相應的舉措。我回答她:“站起來時深呼吸停頓一秒再開口,語速不要太快,為避免緊張但又不失禮貌,可以看著老師上衣的第二顆紐扣。”接連一個月,每晚我都會帶著暮暮模擬站起來回答問題的場景,每一個小細節都考慮到訓練到,終于,暮暮不再害怕上課舉手發言了。
現在的朝朝暮暮越來越擅長提問,需要明確唯一答案的,就直截了當地問;不太明白的,會整理自己的知識儲備后,再向我請教原理;還有更多關于與老師互動、與同學相處、生活中困惑不解、情緒上難以處理的問題,點點滴滴滲透進五花八門的“提問”中告訴我。
就這樣更懂對方
“向媽媽提問”迄今已堅持一年多,在走過最初與表層的平淡乏味之后,我才發現內里藏著大乾坤:它可以明示或暗示我,在每天未能陪伴朝朝暮暮的時間里,他們經歷了什么,他們在想些什么,他們面對了什么又抗拒了什么,他們為什么歡喜又為什么擔憂。
有一次,朝朝問:“我的生日是哪一年的7月19日?”“為什么先看見閃電后聽見雷聲?”我下意識地回答“2004年”,后一個則認認真真地科普了半頁紙。隔天他看到答案后大大地“嘲笑”了我,并告知正確答案是“每一年”、“因為眼睛在前、耳朵在后”。我回過神來,這是“腦筋急轉彎”啊,朝朝班里正流行這個。
有一天檢查作業,暮暮的周記上老師批了一句話:“主題思想不好。”原來,以《秋天》為題的日記中,暮暮講了個小故事,大意是秋天來了,松鼠、螞蟻、土撥鼠、燕子等都忙著干活、儲存糧食或飛向南方,只有小魚自由自在地游泳玩耍。結尾更是來了一句:“秋天里,小魚玩得太開心了!”老師覺得暮暮是在夸贊“小魚偷懶”,當然屬于“中心思想不正確”了。
也就在那天,我突發奇想。為什么只能朝朝暮暮給媽媽提問,媽媽不能向朝朝暮暮提問呢?于是,我重新訂了兩本《媽媽不明白的事》,虛心向朝朝暮暮請教。
暮暮是這樣回答那篇周記的:“別的小動物太忙,只有小魚發現秋天也可以好好地玩。而且,小魚不怕過冬,因為冬天冰層下水里還是很暖和,也有小蝦吃,所以它不用像別的小動物那樣忙這忙那。”
我簡直驚嘆了,如果我沒有向她提問,也許只能像老師那樣誤會她,我也就此失去了了解她孩童般純真心思的機會。
某一天,我同時向朝朝暮暮提問:“你們為什么喜歡向媽媽提問這項作業呢?”朝朝老老實實地說:“因為很好玩兒。”暮暮則很俏皮:“媽媽的問題問錯了,因為這不是作業,是除了畫畫、看動畫片之外,我最喜歡的事。”
第二天,兩個小家伙商量好似地將同樣問題拋給了我:“媽媽為什么喜歡向我們提問呢?”我的回答是一樣的:“因為看到你向我提問,我解答你的問題,同時我向你提問,你解答我的問題,我們彼此更了解,更懂得對方。”
“向媽媽提問”和“媽媽不明白的事”現在同時進行著,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里還將持續。我想,這會是我與朝朝暮暮之間最好的溝通方式,是我們相互理解、相互體會并且相愛的最佳表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