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孩子像天使一樣可愛,可他卻不可抑制地憎惡、乃至仇恨孩子,這背后究竟有著什么樣的隱情?
34歲的梁兵是一位高級工程師,結婚4年卻一直沒有要孩子。面對母親和妻子的催促,梁兵總以種種理由進行推脫,甚至誤導母親懷疑妻子不孕。一怒之下,妻子提出分居,并離家搬入單位宿舍。空蕩蕩的房間讓梁兵陷入極大的恐慌和無助中,妻子離家出走并非他所愿,但一想到根本解決問題是要個孩子,他又覺得一陣天旋地轉……
我只是想丁克
梁兵:這件事說起來全怪我。結婚4 年, 和妻子感情本來很融洽,但因為孩子這個問題,她離家出走了,搬進單位宿舍不說,還拒不見我,也不接我的電話,我想請求她原諒都不行。
肖雪萍:聽起來真是件讓人傷心的事,孩子問題具體來說是什么樣的問題呢?
梁兵:是這樣,我是個丁克主義者,婚前跟妻子也說過,當時妻子并沒介意。后來由于我媽摻和進來明里暗里都催我們要孩子,妻子也跟著站到要孩子的陣營,對我進行各種勸說和洗腦。見我不為所動,我媽和妻子都火大地沖我吼,一個說我不孝不要她抱孫子,一個說養兒才知父母恩。
肖雪萍:看得出來你努力地想要做個孝順兒子,體貼的丈夫,她們的反應一定讓你壓力不小。
梁兵:是,我覺得如果是我媽就算了,但妻子是知道我丁克的想法的,不該這么逼我。所以我在沒辦法可想的情況下,假裝跟我媽妥協,說試過了但妻子就是沒懷上。后來我媽沉不住氣,打電話來讓妻子去檢查身體,這事就穿幫了。
肖雪萍:隱瞞和逃避都不能解決問題,就是因為這樣妻子才離家的嗎?
梁兵:對,我也覺得自己太窩囊了,也挺混蛋的。
肖雪萍:雖然他人無權干涉我們要不要小孩,但既然組建了家庭,就應當尊重對方的想法不是嗎?而且人的想法隨時可能改變,所以妻子覺得有說服你的可能。既然你想解決問題,那么能告訴我為什么排斥小孩嗎?
梁兵:你不覺得小孩很煩嗎?成天只會吵鬧,既不可能懂得自律,又不可能事事都聽大人的話。有了小孩,我就要抽出時間來照顧他,管束他,一想起這些麻煩事,我就恨不得掐死這些令人討厭的東西。
【分析】
盡管繁衍是人類的天職,但的確有人排斥小孩。現代社會讓男女都非常獨立,甚至自我,可以說許多人都沒有一個由于小生命的到來,而接納其所帶來的一切改變的良好心態。
梁兵的敘述充斥著諸多男性的糾結,比如擔心妻子把全部注意力轉到孩子身上忽略自己;孩子降臨后也根本不可能再有自由自在的二人世界;或者更關注事業發展,有了孩子就是個巨大的牽絆……當然,這些擔心都是正常的,也有利于提前做出要或不要的準備。
但梁兵講到排斥小孩的原因,卻帶有強烈的情緒傾向,甚至用了“掐死這些令人討厭的東西”的句式,也許事情并不只有“丁克”這么簡單。
那場該死的車禍
肖雪萍:掐死這些令人討厭的東西……說這話時,我能明顯感覺到你激動的情緒,你頭腦中小孩子的形象或產生的反應是什么樣的?
梁兵:一想起來就會渾身不舒服,覺得胃疼。
肖雪萍:你肩膀緊縮著,表情僵硬,是發生過什么不愉快的事嗎?如果有,請你坦白告訴我,這對治療非常關鍵。
梁兵:那次出事后,我一直很避諱對人提起。5年前,我駕車上高速公路,有個四五歲的小男孩在前面不遠的地方玩。看到我的車后,他嚇得飛快往一旁躲,結果跑到旁邊車道,被飛速疾馳過來的車撞飛了……他就在我眼前被拋起來后重重落下,當場死亡。雖然我后來一直告訴自己沒有任何責任,但每每想起,都覺得那孩子是因我而死。
肖雪萍:你先喝點水平復一下情緒,孩子的死讓你感到內疚和自責了嗎?
梁兵:嗯,這件事讓我太難受了,大概有很深的自責。
肖雪萍:問題的根源我們找到了,就是車禍的發生對你產生了心理刺激。當然,這并不是良性的,所以你對小孩有排斥,甚至從內心打消了自己擁有一個的想法。因為你害怕看見小孩,就記憶起這場可怕的車禍。
梁兵:我不確定,我始終還是覺得小孩麻煩,他們沒有危險意識,還連累別人……不過看見四五歲的小孩,我又的確會想起車禍,馬上就會覺得呼吸不暢,必須強迫自己忘掉,才能把難受的感覺都壓下去。
肖雪萍:我大致聽懂了,由于不愿記起,所以也從未對人提及,母親和妻子自然都不知道你不愿意要孩子的原因,于是引發了家庭矛盾。而你討厭孩子,厭惡他們,其實是一種從自責到憤怒的情緒轉移,畢竟責任不在你身上,但親眼看見一個鮮活的生命逝去也不可能不為所動。
梁兵:你說得太對了。
【分析】
從人性與道德的角度,誰也不可能對一個孩子的無辜死亡熟視無睹。慘烈的車禍畫面對梁兵的內心產生了強烈撞擊,而巨大的內疚和自責已超出他的心理承受極限,為了緩解對自己的責怪,因而出現了排斥這種情緒,即心理學上的替代性轉移。
人們對某一對象的情感,如喜愛、憎惡、憤怒等,因某種原因無法向其對象直接表現時,便把它轉移到另一個替代者身上。我雖然對梁兵說“從自責到憤怒”,事實上是“從自責到推卸”,不過這也是一種自我心理修復機制,能緩解個人情緒,但對家庭矛盾于事無補。
我們都是有限的
肖雪萍:現在我們來做一個看電影的游戲,也許會對你有用,還可能讓你從這件事里走出來重建家庭關系,你想試試看嗎?
梁兵:當然想試試,我很期待。
肖雪萍:你把我畫在白板上的黑色方框想象成一塊電影的幕布,現在,你感覺到在幕布上看見了當時發生的一切,就像在放電影。你是在一個安全的屋子里看電影的觀眾,我陪著你,你是安全的,幕布里正放著當時車禍現場,每個場景和細節都在這塊幕布上發生著,直到結束……現在,你感覺幕布離你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里面發生的一切屬于過去,不必刻意記起,也不必刻意忘記,所以,連聲音都聽不太清楚了……
梁兵:真奇怪,好像那件事真的離我遙遠了很多。
肖雪萍:它確實是很遙遠之前的事情,都5年了,對不對?
梁兵:是,事情已經過去多年,我卻一直把自己關在牢籠里自我懲罰。
肖雪萍:生命很奇妙,你成為你母親的兒子,愛上你的妻子,從事你現在的職業,也在5年前的那一天開車經過那條公路。我們作為個體,能夠去改變和扭轉的,其實微乎其微。
梁兵:我知道人的生活空間有限。
肖雪萍:不但空間有限,連你也是有限的。有限的時間、空間、能力,連生命也是。
梁兵:那個小孩子,他也是有限的嗎?
肖雪萍:是,他來這世上走一遭,有限的生命更為短暫。但他帶給父母快樂,還有沒照顧好、保護好自己的孩子的悲痛,同時,他也在讓你學習怎樣面對自己,在親人面前展露你的脆弱。
梁兵:我明白了,謝謝你。
【分析】
梁兵的癥狀,更接近“創傷后應激障礙”的精神創傷,是在未經防備的情況下,突然遭遇重大心理壓力、心理狀態失調的后遺癥。大部分人在經歷創傷事件后,極度驚嚇、痛苦的情緒會在幾個月后淡去,但如果持續過長的時間,就有可能導致精神失調,引發現實中的各種矛盾。
催眠是為還原事故場景,賦予故事以新的意義的恰當方式。而對人與環境的有限性、個體的使命等終極問題的探討,也會讓梁兵換一個角度來看待自身遭遇。
【反饋】
大概是“幕布電影”催眠起了作用,梁兵終于把他想要丁克的真實原因告訴了母親。他說母親聽后大慟,并勸他好好做心理治療,同時去媳婦那里當起說客。妻子起初盡管責怪梁兵隱瞞婚前這場車禍,但得知梁兵的治療需要家人支持后,也搬回家中與丈夫前嫌盡棄。
半年后,梁兵的治療已全部結束。某天早上,我接到他的電話,他說,他愿嘗試著,去迎接一個新生命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