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大話的李小艾

李小艾最近迷上了說大話。她說大話的時候，眼睛睜得特別大，眼睫毛微微一顫一顫，眼珠子卻一點兒都不轉動，樣子怪嚇人，像個女鬼。

星期一午飯休息的時候，她跟我們說，她媽媽托人從澳大利亞給她買了一條羊毛連衣裙，花白格子，穿上像一只可愛的寵物羊。我們叫她星期二穿到學校來，她沒有穿，因為天太熱了。

星期三活動課上，李小艾說她家的仙人球開花了，一個湯碗那么大的仙人球開了6朵大大的花，花是粉紅色的，每一朵都有數不清的花瓣，花瓣尖尖的像仙女長長的指甲蓋。我們叫她把開花的仙人球搬到教室里來放幾天，讓大家都看看，她說她怕碰到上面的刺兒。

星期四科學課上，李小艾又說大話。當時，科學老師問什么動物胃口特別大，李小艾站起來說，她爸爸。全班大笑，她反而提高了嗓門，說她爸爸一頓能吃19個包子。

今天是星期五，一早大軍跟我打賭，說李小艾今天肯定又要說大話。我說不會吧，她最近幾天說了那么多大話，大家都笑話她了。大軍說李小艾大話還沒說夠，一定會繼續說，不斷地說，沒完沒了地說。

我和大軍以一個手抓餅為賭注，打這場賭。

但愿李小艾今天不要再說大話了。

遲到鈴音還有十幾秒就要響起的時候，李小艾才馱著書包慌里慌張走進教室。為什么會說她“馱著書包”呢?因為她的頭低得太下了，背也彎了，整個人看上去像一只煮熟的基圍蝦。

“她今天怎么啦?”好幾個同學喳喳議論。

大軍說：“她一定沒寫完作業。”

我猜：“她是有心事。”

李小艾在全班注視的目光里倉皇落座，然后麻利地把書包塞進桌肚，肩膀拱起來賊兮兮向窗外瞟瞟，伸伸舌頭，隨手攤開語文書，把頭埋進去。這個樣子像剛剛撬了人家的保險柜，帶了一大包贓物回來。

晨讀鈴音響起，我對大軍使個眼色，左右包抄過去。

“李小艾，你的數學作業呢?”大軍攤開手掌。

“李小艾，你的英語作業呢?”我也攤開手掌。

李小艾輕輕“哦”了一聲，側身從書包里抓出數學作業本和英語練習冊，分別放到大軍和我的手里。

“今天你險些遲到，”我很好奇她為什么看上去這么慌張，一點兒都不像前幾天說大話時候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發生什么事情了?”

“有什么新鮮事兒，只管說。”大軍在誘導李小艾說大話。

我可不希望李小艾上當。她要是一天熬住不說大話，我和大軍的賭我就贏了，可以美滋滋吃到手抓餅。

李小艾遲疑一下，抬眼看看我，使勁兒咽下一口唾沫，露出一個不太自然的笑容：“嗯……剛剛實在是太刺激了!一只大黃狗追我。我本來就快到學校了，被它一追慌了手腳，滿世界跑……幸好沒有被咬到，不然還得打疫苗，說不定會得狂犬病一命嗚呼……”

“原來是被狗追啦!”大軍忍不住大笑，“呵呵哈，李小艾，你的膽子也太小了。”

他的嚷嚷聲太大了，弄得全班都聽見了，大家就都跟著笑。

李小艾臉紅成了番茄色，像犯了錯誤的幼兒園小朋友，不知道說什么好。

我凝視她閃爍不停的眼睛，覺得里面很有問題。

“喂，《小學生守則》第九條規定，不可以撒謊。”我湊近她的耳朵。

她的臉由紅泛白，嘴唇顫抖起來：“噓——木子，別說話。”

看她這副著急的樣子，我很假裝很成熟地拍拍她肩膀：“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不要慌里慌張。告訴我吧，我會幫你保守秘密的。”

李小艾剛想說什么，班主任進場了。

整個一上午，我都在觀察李小艾，發現她坐立不安、心事重重，眼睛一直往教室外面看，好像在等待什么到來，又好像在害怕什么到來，根本沒心思上課。她一定是遇上什么事情了，絕對不會是一只大黃狗那么簡單。究竟是什么讓她這么忐忑不安呢?

好不容易挨到吃午飯，我主動走過去，挽住李小艾的胳膊和她一起走向食堂。

“李小艾，這兩天你家里有沒有發生什么大事情?”我試探道。

“什么大事情?”她反過來問我。

我啟發她：“比如說澳大利亞羊毛裙，比如說一只仙人球開6朵花，比如說你爸爸吃19個包子。”

李小艾若有所悟：“哦，你是說新鮮事兒?”沒等我說話，她嘆口氣接著說，“哎，我都愁死了……”

“愁什么?”大軍追上來，橫在我倆前面，“李小艾，你有什么大話盡管說!”

“說大話?”李小艾無辜地眨巴眼睛，“為什么要說大話?哎呀，煩死了。昨天我的意大利表哥回來了，不僅吃在我家住在我家，今天早上還跟蹤我上學，說什么要看看中國的學校，看看我在學校是怎么上學的，再向班主任了解了解我的學習情況，看要不要每天晚上幫我補習補習英語……”

李小艾說到這兒，大軍“嘎嘎”笑出聲來，像一只吃嗆了的笨鴨子。

“又說大話了。”大軍暗自高興，小聲對我說，“這回她的大話說得太大了，像山一樣大。”

我看看李小艾，發現她眉頭緊鎖，還時不時扭頭朝校門口張望。

“她在演戲。”吃午飯的時候，大軍湊近我的耳朵，“平白無故地，怎么就冒出來一個意大利表哥?怎么從來沒聽她說起過?耶!木子，你欠我一個手抓餅。”

我可不想輸。于是鼓起腮幫子說：“這次我相信李小艾的話。她一定有個意大利表哥，她沒有說大話。”

大軍吸吸鼻頭，放下筷子去找李小艾，要她把意大利表哥帶到學校來。李小艾眼睛睜得溜圓，腦袋一個勁兒搖擺，說什么也不愿意。

大軍只好另外想辦法。他說，放學后和我一起到李小艾家去偵察偵察。

所以，他趁李小艾不注意，把她的數學作業本藏起來了。這樣一來，我們就有借口去李小艾家了，而且這個借口特別漂亮——送作業本。

熬到放學，等李小艾出了校門，我們便遠遠地跟上去。

“有意思嗎?”我瞪一眼大軍，“打探人家隱私。”

“沒辦法啊。不去親眼看看，怎么知道李小艾根本就沒有什么意大利表哥?怎么能證明你輸了?怎么能吃到免費的手抓餅?”大軍振振有詞，“不過呢，木子，要是你現在就認輸，我們就不用去李小艾家跑一趟了。”

我才不理他。說不定呀，李小艾家里真的藏著那么一個意大利表哥!

可是，還沒走到李小艾家，就發現前面的李小艾在我和大軍爭來爭去的時候不見了。我們把人跟丟了。

“她一定發現被我們跟蹤了，所以趁我們不注意把我們甩了。”大軍嘀咕。

我朝一邊的西餅店一個勁兒張望，幻想在柜臺前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能看見李小艾。但是我把眼睛望穿，都沒有看見李小艾的鬼影子。

“木子你肯定輸了。李小艾說大話說上癮了。什么意大利表哥?胡編亂造。所以呢，發現我們跟蹤，她就嚇得躲起來了。”大軍很有把握地宣布，“這次我贏了。”

我不服，拽著大軍的衣服袖子，腳下生了風，呼呼地往前跑。

李小艾家挺遠的，拐過兩條長長的街，才能夠到達。等我們呼哧呼哧出現在她家門前，迫不及待摁下門鈴的時候，嘴巴里還在吵來吵去。其實也不僅僅是為了一個手抓餅的輸贏，而是比手抓餅更重要的東西——面子。嘿嘿，贏了才有面子嘛。

開門的是李小艾的外婆。她是那么和藹可親，笑容雖然打了許多個褶皺，看著卻非常舒服。我們說，我們來給李小艾送數學作業本，外婆說李小艾還沒到家。

哈哈，我們把她用后面了。

外婆很客氣，給我們吃獼猴桃和酸奶，還把我們帶到陽臺上去看她種的花。在那兒，我們發現了一只湯碗那么大的仙人球，上面耷拉著6個長長的花莖。看得出，花剛剛開過。

原來星期二李小艾沒有說大話!

就在這時候，客廳里傳來“呵呵哈哈”的笑聲，是李小艾回來了。

我和大軍探出頭去，看見一個黃頭發高鼻梁的外國哥哥，正蹲在那兒把剛買回來的一大包食物往冰箱里塞……

“啊?木子!大軍!你們怎么來了?”李小艾興奮不已，又顯得手足無措。大概是被我們的突然襲擊嚇壞了。

我欣喜若狂：“李小艾!這就是你的意大利表哥吧?”

“嗯，確切地說，是干表哥。他媽媽是我媽媽的同學，他媽媽嫁給了意大利人，所以我就有了這個意大利表哥!”李小艾喃喃地說。

“意大利表哥”站起身朝我們聳聳肩膀，夸張地笑，用中國話跟我們打招呼：“你們好，李小艾的同學!”

哈哈，令李小艾忐忑的果然不是什么大黃狗，而是一個黃頭發的大活人。我好開心，抓著李小艾的手臂不住地搖晃：“你沒有說大話，你沒有說大話!”

“噢……怎么是真的……”大軍有點語無倫次，摸著腦袋問，“意大利表哥，你……你會不：會做意大利面?”

“意大利表哥”晃晃腦袋：“會呀。可是，會做意大利面有什么稀奇?我還會做中國包子!哈哈，我知道小艾的爸爸一頓可以吃19個包子!可如果我做的包子擺在他面前，他一頓至少可以吃29個。”

他也太夸張了!

我張大嘴巴，想象著29個包子堆在一起的恐怖模樣。

這時候，李小艾飛快地跑進房間，又飛快地出來，手上提著一條花白格子羊毛裙：“木子，木子，你看看我的羊毛裙，如果喜歡，我們可以合著穿……哦，不過要等到秋天!”

多么漂亮的羊毛裙啊!標簽明明白白地顯示，這是正宗的澳大利亞服裝。

澳大利亞羊毛裙、仙人球開6朵花、19個包子、意大利表哥……這些都是真的!可為什么我和班上的同學會認為李小艾在說大話呢?為什么我們那么不容易相信別人呢?

大軍朝我看看，吁口氣，小聲說：“木子，看來李小艾沒有說大話。”

我說：“是啊。”

大軍又說：“那就只好我請你吃手抓餅了。還有，我也要請李小艾。”

“我也要請李小艾。”我鄭重其事地說。

(責編／冉振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