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西天去取經

西游記中唐僧師徒歷經九九八十一難西天取經的故事在我國家喻戶曉。排除書中神話情節的描述，史料上確有公元629年，大唐玄奘法師只身西行五萬里到達天竺國的記載。這些文字至今仍在印度兩千多年歷史的鹿野苑古塔上清晰可見。天竺國，印度也！今年春節過后，我和省內5位攝影同好自費結伴西行，沿著恒河上游的歷史名城阿格拉、齋浦爾、德里一路向北前行，最終止于孟加拉灣入海口的孫德爾本斯。近一個月的行程中，印度歷史的遺存和社會萬象，一一收入鏡頭中，留下了許多美好的回憶。

新舊德里兩重天

從中國到印度，新德里國際機場是第一站。滿懷激情，懷揣美金準備為天竺國人民做點貢獻的我們面對的不是優美的歡迎詞，而是機場海關柜臺前閃著狡黠眼神的官員們莫名其妙的盤問和對證件的反復核查。當繁瑣而又冗長的過關手續辦妥后，走出機場的我正想呼吸幾口新鮮的空氣，卻發現四周都是荷槍實彈的軍人們監視的目光。我驚愕：難道這里又要發生諸如前年孟買發生的一次死傷600多人的恐怖事件？悄悄向接站的翻譯阿蘇打聽，他說：我們是民主國家，軍人的職責除了守衛國土，更要保障外國貴賓的安全，各位不必大驚小怪，印度治安全球第一。

近年來，我和省新聞攝影協會副會長、著名攝影家朱亞平等幾位攝影人因共同愛好，分別走過尼泊爾、柬埔寨、東南亞等多個國家。由于我們行前功課做得扎實，每次采風都能滿載而歸。本次印度之行的全部行程同樣由我操刀，從交通、訂房，攜帶物品，大家都做了精心準備。我們的心態是，都是快要退休的老人了，結伴創作的成果多少無關緊要，只要能飽眼福，拍得開心就行。想不到甫抵印度，煩心事就迎面而來。

先說交通，我們原先通過翻譯訂好的接站車久久不來。一會兒說是堵車，一會兒說加油，一個多小時后消息確定：車趴了窩得打車去賓館。無奈，只能乘上破舊不堪的印度國產“大使”出租車。這種比國內夏利還要差的破爛貨竟是印度出租主打車，大多沒有反光鏡，發動機轟鳴聲猶如拖拉機。即便是這種車，在印度許多城市還沒有，只能用邊三輪和人力車代步。印度至今沒有一條高速路，作為門臉的機場通往市區的公路也是高低不平，一身咖喱味的司機車開得野，擠在里邊的我們真擔心：千萬不能“出師未捷身先亡”啊！

再說住宿，原定在德里市中心的賓館卻被拉到北郊某處。想洗個熱水澡，頭頂上的龍頭不出熱水，下面的龍頭卻熱水狂瀉。奇了怪了，請教服務生，答復是：熱水必須流在特備的盆內摻和著涼水用。果然，在后面的行程中我們所住的賓館大多如此，只能將就了。

新德里是印度獨立后新建的大都市，街道整齊，布局合理。凱旋門、總統府、國會大廈，無一不是金碧輝煌。可這些現代的東西攝影人誰感興趣，倒是一路之隔的老德里讓我們大喜過望，猶如走進了異國風情的殿堂，快門按得手都發麻，還怕掛一漏萬。

在這座1400年歷史的古城中，人力車、畜力車和破爛不堪的公共汽車爭道搶行，車廂擠滿了人，車頂坐著人，車廂外掛滿了人。看得我們心驚肉跳，若是有人摔下來，頃刻間就會被后面的車輪壓成肉醬，可這些好漢神情卻是那么的泰然自若。佩服！

德里的老街寬窄不一，地面污水橫流，牛、狗、猴子亂串，路邊隨處躺著衣不遮體的流浪漢。惡臭的異味彌漫在空中，雙雙黑手攪拌著五顏六色的糊糊食品攤前，生意照樣紅火。老街店鋪家家相連，大的一二十個平方米，小的不到二個平方米。奇特的是，就是這一兩個平方米的商鋪，還被人隔成上下兩層，上面賣水果，下面賣供品，彼此相安無事。走在密如蛛網的巷道里，只顧抬頭取景的我們，雙腳不時陷在牛糞中。我們不明白，這么多的牛漫無目的地游蕩，主人為何不管？翻譯介紹，牛在印度就是神，不得慢怠。人有食物，牛也要有東西吃，更不用說驅趕“神“了。老德里環境惡劣（我們到過的多個印度城市莫不如此），但各種人物的生活場景豐富異常。百年老屋，千年佛塔比比皆是。頂禮膜拜的窮人、富人們，神態又是那樣的生動、自然。我們自嘲：就是雙腳天天踩牛屎，能抓到如此奇特的好畫面，都不冤！

我們走街串巷，我們訪貧問苦，我們餐風宿露，印度百姓的日常生活，還有那雄偉的紅堡、顧特卜塔、比爾拉廟、胡馬雍陵墓等世界文化遺產盡收鏡頭中。濃郁的印地風情，深邃的古都歷史，不就是我們這些漂泊四方的攝影人最愛嗎。

貧富竟稱神安排

1962年，我讀小學三年級。一天，廣播中突然傳來中印開戰的消息。播音的人說，印度當權者不顧水深火熱之中的印度人民和平意愿，竟然發動戰爭侵占了我國領土，殘殺了我國邊民，所以要嚴懲這些好戰分子。沒多久，廣播里又說，印軍吃了大敗仗，三千多人被打死，幾千印軍被俘虜。

消息讓國人歡欣，也讓我對這個國家產生了興趣。多少年來總是企盼著能有一天到印度走一走，看看百姓到底是不是生活在水深火熱中。

這次到了印度，果然看到了這個國家交通的混亂，環境的污染，破爛的棚屋，游走的乞丐，大量的貧民，生存現狀令人同情。不料，我們剛流露出這些感受，翻譯阿蘇就理直氣壯地反駁：“印度軍事、科技，發展速度全球領先，僅航母就有三條，軟件項目美國都要求印度相助。你們國家有嗎？至于老百姓的生活，他愿意乞討度日，他愿意睡在路邊，這是人性的自由。這些人都有自己的幸福感，你們不會明白其中的奧妙”。

我們笑談，在印度找一處公廁比登天還難，男男女女隨處便溺，食物中毒常有報道，這怎能說有幸福感？阿蘇稱：印度12億人口，人人都信教，神的力量無邊強大，你們是凡人，其中奧秘不能隨便講。

回國后，每每想起阿蘇的高論，依稀感到有一定的道理。記得行走印度時，我們常常會碰到這樣的奇事。走在路上，突然就會有一些人伸出黑糊糊的手，喊著哈啰，哈啰，套著近乎搶著和你握手。我們以為他們不是要錢就是想惡作劇，只能躲避急行。當時，我們納悶，咱們也就是些拍拍小照的中國游客，又不是什么人物，這么多的印度窮兄弟要握手，還真不好意思。經人指教方明白，印度種姓制度十分嚴苛，決定著每個人的社會地位。所謂的賤民如能接觸到上流社會的人，或是與外國人握一下手就會感到無限榮光。你可以拒絕他們的好意，但不能輕蔑他們的人格。牢記此忠告，此后我們無論在加爾各答，還是到了孫德爾本斯，面對伸來的一雙雙黑手不再回避，而是有些曲意奉迎了。畢竟，我們是國際友人嘛，想想真搞笑！

在印度，富豪們開著私人飛機，游艇行走世界，窮人們帶著鍋碗瓢盆，掛著塑料布在高樓角落，樹林中安家。更有無數的乞丐整齊地坐在飯店門前等著施善。如此反差，果如阿蘇所言，是神的安排。這就是自稱幸福指數全球第三高的國家嗎？還真有點邪門了。

游覽世界聞名的泰姬陵，同行的一位印度學者為我們解了疑：即便是乞丐，只要自己認為幸福就行，每個人都認命。你認為他們不自由，不快樂嗎？比起中國，政府能容許隨地而安的乞丐，隨地而建的貧民窩棚區，隨時可以遷徙的人口嗎？學者論述，發人深省，盡管我們不理解，但宗教的力量似乎一直主宰著這個大國，誰又能輕易改變呢。

攝人魂魄的恒河夜祭

恒河，是印度的母親河，更是印度文明的搖籃。全長2700公里的恒河發源于喜馬拉雅山南麓，流域面積100萬平方公里，被稱為圣河。世界四大圣城之首的瓦拉納西就在這條河的中游。

印度之行，瓦拉納西的拍攝是重中之重。我們一到瓦城，就首先祭祀了釋迦牟尼的第一個講經圣地鹿野苑，也就是大唐玄奘法師當年取經的地方。雖然我們都是無神論者，但還是按照當地的規范，向這位中華民族的佛學先驅表達了無限的虔誠之心，以保佑我們的印度之行收獲多多。

瓦拉納西是一個古老而又十分神秘的城市，據稱建城已有6000多年。馬克·吐溫在他的著作中曾描述過瓦拉納西，稱她是全球比歷史還長，比神話還要老，是神光照耀的圣地。難怪，這座古城的東岸聳立著無數的神廟和祭壇，星羅棋布的街巷中也是五步一龕，十步一廟，號稱大小神廟1500座。而河的東岸竟是一片荒漠，寸草不生。我們驚嘆，果真是上天的安排？

印度12億人口中有95%信印度教，瓦拉納西就是他們心目中的真神。每個印教徒一生最大的四個愿望是：能到圣城朝圣；能在圣城喝上圣水；能在圣河中洗凈身上的污垢；能死在圣河中。幾千年來，每天都有成千上萬的教徒來到這里，完成他們的心愿。因此，瓦城憑借著它深不可測的魔力，每年都會吸引上千萬教徒來此感受神的力量。

瓦城大大小小的宗教節日每年有400多個，沿河十二華里的臺階上每天從第一縷陽光升起，煙霧就開始彌漫，無數合掌祭神后沐浴的男男女女成為一道獨特的風景。為了抓到理想的畫面，我們凌晨4時就趕到河邊， 雇上小船沿河抓拍。圣城攝影最為拿魂有兩大題材：一是3500年沒有熄滅的燒尸場，二是建城之初保留至今的圣河夜祭儀式。前者因傳統習俗，不能拍攝，后者上世紀六十年代放開。因而，要拍到幾十具死尸架在木頭上燃燒的場景只能借助小船和長焦鏡頭的功能。可惜的是，我們起了兩個大早都因天不作美，煙霧太大，不能完整地反映燒尸場。上岸后，不死心的我暗藏小相機，混入燒尸場附近的神廟人群中。眼睜睜地看著送尸、包裹、架柴、點火的奇特畫面，可就是不敢造次。畢竟，聽聞前一天有位荷蘭的攝影師取出相機剛搶了幾張，數萬元的專業相機就被扔進圣河，還被死者的親友揍得不輕。

燒尸場景不能如愿，祭河神的一幕萬萬不可放過。

夜祭河神當地人稱已有6000年歷史，至今火種不熄。我們守在河邊，目睹晚霞在天際間漸漸消失之時，岸邊燃起了燈火，幾座祭臺上的祭神鈴聲漸漸響起，我們和四面八方趕來的教徒靜靜地匯集到祭臺前，等待著這一神圣時刻的到來。

來印度前，我們查閱了大量的資料，初步摸清了祭河神的流程。抵瓦城后又在白天請教了不少當地信徒，故而大家都找到了最佳的拍攝方位，提前做好準備。

夜七時整，祭鈴急響，8位年輕英俊的祭師手捧水、火、香、燈、鈴、鼓，和羽毛，一臉的肅穆地走上了祭臺。此時，成萬人的臺階上一片寂靜，祭師們點燃香火，伴隨著悠長的音樂聲面向圣河吟唱著古老的歌謠，煙霧徐徐漂移之際，全場信徒合掌禱告。此一刻，我心跳動，按快門的手微微顫抖，真擔心快門的聲響驚動神靈，犯下大忌。

敬香完畢，祭師們舉起火焰熊熊的祭燈，面向四方輕輕搖曳。此時，深沉的歌樂聲漸起，回蕩在夜空中。突然，上萬信徒齊齊站立，人人揮舞著雙臂，有節奏地高喊著“啊拉，啊拉，神中之神啊，請洗滌我的罪惡吧“。其情其景，令人震撼，置身其中，浮想聯翩：如此神圣、濃烈的氛圍，世上能有幾何？6000年的歷史，6000年的圣火竟然燃燒至今而不熄滅。難怪，這個國家的無數信徒人人愿意在這里消失生命，而感到無上榮光。

記起一位大師的感言：人生最高的境界就是在最美妙的時刻，最美好的地方，華麗轉身，繼而鳳凰涅槃。圣地瓦拉納西，惟此獨存。

直面印度共產黨大聚會

結束了在世界著名的紅樹林保護區孫德爾本斯和中印邊界的大吉嶺采風后，我們來到當年的印度首都加爾各答，準備休整二天就踏上歸程。

這是一座特大的城市，當年的英國總督在這里建起了雄偉的大教堂，總督府、歌劇院，還有亞洲第一條至今仍在運營的有軌電車線路。這里是文豪泰戈爾的故鄉，也是諾貝爾和平獎獲得者特蕾薩修女為之獻身的地方。更是全印度惟一建有唐人街的城市。

我們滿懷激情探訪唐人街，卻發現這個曾擁有五萬華人的家園如今已破敗不堪。華文招牌依舊，店主早已換成印度人。剩下的三千華人除了經營變了味的中國餐館，維持幾家皮革廠外，沒有多少的營生。華人們感嘆，他們的祖先都是來自廣東梅州，清代漂洋過海在此生根的。1962年，中印邊界戰爭爆發后，許多華人被捕入獄，近萬華人進了集中營，財產被查抄。印度當局至今都沒有說法。不得已，許多華人移民去了美加。全印惟一的一所中文培梅中學前不久也被迫關門。

聽說我們來自祖國，北京餐館的鄺老板稱：加爾各答是共產黨執政的城市，要是國內能和他們加強聯系，給我們一條生路，大家也就不會移民了。

印度是資本主義的多黨制國家，竟然還有共產黨執政的大城市？細細請教幾位同胞后得知，印度共產黨（馬列主義）已在加爾各答為首府的西孟加拉邦連續執政了32個年頭，是這個邦7000萬人民用民主選票選擇了共產黨。因為，這個黨在這里推行土地改革，賦予貧民更多的利益而備受推崇。

印度共產黨在哪里？能否一睹真容呢？想不到離開唐人街的次日上午，我們在加爾各答容納150萬人，世界最大的麥丹廣場上看到了一幕二十多萬共產黨員大聚會的盛景。

這天早上，我和同行的資深攝影人徐守一打車前往市中心的老市場，為回國準備幾樣特產禮品。經過一處路口時，突然聽到高音喇叭播放著激昂的歌曲，無數打著鐮刀斧頭紅旗的印度人正從四面八方涌向廣場。有戲！我們趕緊下車，急步向前奔去。只見廣場上上無數紅旗在揮舞，人流一眼望不到邊。十多只攝像機正從不同的角度進行著直播。

主席臺上，一位白發男子正慷慨激昂地發表著言論。臺下口號聲此起彼伏。我小心翼翼地詢問幾位參會者，主題何為？可能我的英語太臭，對方根本聽不懂，幾位印共黨員只能連稱中國OK！其他則無法聽懂，但從其肢體語言上判斷，這可能是印共舉行的一次黨員大會，好像是為選舉什么人而拉票。

我掏出隨身的小相機，印共黨員們個個主動配合，有的還拿出證件近距離地讓我拍攝。可惜的是，印度之行中很少看到精通英語和印地語的中國同胞，借力翻譯十分困難。沒辦法，只能耐心地比畫著與這些共產黨員溝通，多個回合下來，仍沒搞清會議的主題。

我們是幸運的人，如此近距離地看到了，拍到了宏大的印共（馬列）聚會盛況。這些真實的記錄匯同本次印度之行的所有圖片，將成為我赴西天取經中重要的收藏而永遠留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