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俄羅斯大選前夕,筆者隨中國社科院代表團來到俄羅斯科學院,進行學術交流。踏上闊別十多年的俄羅斯土地,我焦急地巡視周圍,希望發現某些變化。
貧富分化的莫斯科
比起剛剛解體的1992年,2012年的俄羅斯物資已經極大豐富——只有沒有的錢,而沒有用錢買不到的東西。從2004年開始,莫斯科就已經取代紐約,成為世界上億萬富豪最多的城市。然而,嚴重的貧富分化時刻刺激著人的眼睛,也焦灼著每顆善感的心。
嶄新的奔馳車和食品店里徘徊的老人,這樣的對比讓人不由不對任何體制都產生懷疑——社會主義時期沒這樣,成熟的資本主義恐怕也不會如此。雖然自普京上臺以來,俄政府一直致力于改善民生,提高人民生活水平,但基尼系數過高、腐敗嚴重、人才流失給俄羅斯社會帶來創傷。
與十年、二十年前相比,俄羅斯媒體對中國的報道發生了重要變化。以前,俄羅斯很少報道中國,即便有,也是礦難、翻車、火災等負面消息,而現在對中國報道最多的是經濟發展和城市建設。和俄羅斯學者交談,說得最多的也是中國改革的經驗。他們認為中國的改革是比較成功的,雖然也犧牲了部分人的利益,但是,畢竟絕大多數人的生活水平有了顯著提高,更重要的是,即便引進了外資,中國經濟體系也沒有被沖垮,反而更加繁榮,一切都能自給,而俄羅斯大部分商品依賴進口,除了石油、木材、礦產、漁業等資源。這一方面使金融體系面臨很大的考驗,因為物價直接與匯率掛鉤,人民生活水平波動較大;另一方面,俄羅斯工農業越來越落后,喪失生產能力,部分人尤其是民族主義者要求實行保護主義。但是,正如德國經濟學家舒伯特所說:“保護主義不能拯救俄羅斯的工業,首要的是恢復、更新生產能力和資源。”如何恢復和更新呢?如果俄政府沒有更多的錢投資,而引進的外資又只關心立刻從俄羅斯撈走多少錢或者多少資源,而不去做這些費力不討好或者說長期才能見效的事情,那么,這種貌似徹底的藥方也只是空談。
時空靜止的圣彼得堡
100條河和運河,42座小島,島與島之間用雄偉的各種各樣的橋來連接,這就是圣彼得堡,一個出產了并繼續出產著俄羅斯靈魂的城市。鑲在城市上空的明星——普希金,代表了俄羅斯文學創作的黃金時代,而白銀時代指的是以別雷和梅列日尼可夫斯基為代表的另一個繁榮的文學創作時期。遍布彼得堡大街小巷的酒吧和咖啡館,留下了詩神和酒神在此作樂的痕跡。
與莫斯科的嘈雜奔忙比起來,圣彼得堡是深沉憂郁的。這是一個兼具17世紀的美男子和貴婦人兩種風格的城市。我這么說,完全是出于我的臆想——17世紀,貴族已經沒落,但仍然頑強地保留著經過了文藝復興和農奴革命之后的貴族習氣。這是一種綜合的氣息:放蕩的激情,慵懶的思考,考究的頹廢,連他們自己都應該感覺到的無法阻擋的被遺棄。臨涅瓦河的房子都是石頭的,連最普通的房子也帶有裝飾性,比如在房子的基部,是大塊石頭的長方形,越往上,由于加了窗,加了托斯卡、柯林或伊奧尼亞的柱飾,給人以生長的感覺。像一棵大樹,也像一個腹部有堅實肌肉的深沉男子。這樣的男子附近,必然有幾個脾氣、品性和他相近的朋友,也有婀娜乖巧的婦人。石頭房子是男性的,而磚混的刷著粉、淡黃、淺藍顏料的矮一些的房子就是女性。男性雄赳赳地臨河站立,而女性,多在河的拐彎處,靜坐或閑談,不經意中流露出嫵媚,那是巴洛克式柵欄后盛開的幾株花樹給我們的感覺。這樣的一個城市是不會變的,它凝固在了屬于它的那個時代。
信步前行,來到一個小廣場。極地博物館在它的一角。這個博物館不大,有極地工作站模型,甚至還有一個與實物同大的船艙,當時考察隊員的日用品一應俱全。有1942年8月27日蘇德軍艦在北極交戰的縮微場景,此戰發生在狄克松島附近,是蘇軍以弱勝強的典型戰例,模型上人物表情栩栩如生。整個博物館里,給我留下最深印象的是動物模型,北極的動物實物模型,和真的一樣,你能感覺到它們的毛皮還是那么松軟、耐寒,獵狗和北極熊的鼻頭還是溫熱的。還有海獅、海象頭骨、北極狐,甚至一只白色貓頭鷹。一個展臺上以抒情的手法描繪了北極之夏,主體是一頭鹿,有花、草和野鴨,蒲公英在開放,各種草不是嫩綠,而是秋天般的褐色——這是前蘇聯好的地方,他們的工作人員非常敬業,既給為他們的事業做出了貢獻的人塑像紀念,同時又讓小孩子知道他們的父輩在做什么,他們的觸角已經伸到了哪里,那里又是什么樣子的。即便從這小小展臺上,你也能看到辦展的人為它付出的心血——每一根草都各具形態,你能感覺到風,感覺到它們舒展了腰身,感覺到它們正在生長。樓上還有極地風俗展,展出愛斯基摩人、涅涅茨人、漢蒂人的日用和手工藝品,獸皮做的包上鑲著顏色各異的圖案,樸素大方。愛斯基摩人主要用象牙做工藝品,畫面一般圍繞著他們捕獵鯨和海獅的場景,還在用矛!難忘的一組作品是企鵝群,大企鵝帶著一幫小企鵝在寒風中嬉戲,小企鵝個個歡欣鼓舞,眼含笑意,特別小的一只鉆在母親身下撒嬌。很多時候,我就會想,這就是嚴寒環境中長大的俄羅斯人,不驕不矜,哀而不傷。
信神還是信人?
伊薩基輔教堂,它被列為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世界文化遺產,世界四大教堂之一。教堂坐落在皇宮西側,與圣大校區隔河相對。這是一個四方的、由石頭和青銅組建起來的輝煌建筑,端莊、寧靜、恢弘,處身鬧市而一塵不染。
大多數俄羅斯人信奉東正教。1589年,當歐洲已經從最黑暗的中世紀走出來的時候,俄羅斯教會從君士坦丁堡牧首那里取得了自主地位。東正教因此也和基督教、天主教一樣,具有了和世俗結合的某種獨特意味。但是,任何宗教總會將超越性而不是世俗性作為自己的皈依,東正教也不例外。自身擇善是東正教的首要教義,但是,善功只是條件,只有依靠天主的恩典才能獲得重生和得救。這種教義導致了俄羅斯人既向善又宿命,好事要做,但無法將好事進行到底。
俄羅斯人是世界上最“天真”、最“懶惰”的民族,他們總幻想從天上掉餡餅。民間故事里總是宣揚“奇跡”,有困難了,就來個老太太,有法力的人,“我幫你吧,別哭了”,于是,俄羅斯人就不哭了,高高興興跟著走了。什么是高興呢?喝酒就是高興。今朝有酒今朝醉。明天怎樣,天知道。他們不是信上帝,也不是不信上帝,反正上帝普渡眾生,會給任何人帶來恩惠。你什么都不做,他也會救你,這就是俄羅斯人的想法。普京曾說:“給我二十年,還你一個奇跡般的俄羅斯!”踩著初春的泥濘,我深感普京任務之沉重。驀地,普希金的一句詩涌上我的心頭,“某處僻靜的路邊,一朵稚嫩的小花已悄然綻放”。是的,春天已經到了。
(作者來自中國社科院世界經濟與政治研究所,圖片由作者提供)
責編:譚 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