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姆看了一下手表——四點(diǎn)半。他摘下眼鏡,站直僵硬的雙腿,走出后店的工作室,透過弧形小櫥窗往外看。
嗯——她在那里。一周來每天這個時候他總能看見在鋪滿鵝卵石的小路上,一個小女孩興沖沖地跑來,黑發(fā)飄逸,肩上的書包搖來晃去。
現(xiàn)在她停在櫥窗前,臉緊貼著玻璃,不知道他在注意她。
他看見她眼神中的緊張、焦慮消失了。他幾乎讀懂了她的心思——還在這里——還沒被賣掉。
他知道,在他櫥窗里的古董中,小女孩感興趣的只有一件——擺在貨架上的圣母瑪利亞雕像。這是他兩周前在一次大甩賣中買的。橡木雕像的人物線條十分簡潔古樸,而圣母端詳手中熟睡孩子的表情更是感人。
雕像對小女孩似乎有種神奇的魅力。她目不轉(zhuǎn)睛地凝視著它,雙唇微張,露出珍珠似的皓齒,蒼白的小臉龐上泛起了淡淡的紅暈。
過了一會兒,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慢慢地轉(zhuǎn)過身,沿著街走了。
薩姆嘆了嘆氣,回到工作室。在那里他花很多時間打磨、修復(fù)庫存的舊銀器和舊家具。
他在干活時就下定決心,明天得跟小女孩談?wù)劇KX得她特別惹人喜歡,令他想起了自己的女兒在她這個年齡時的一些往事。
對,得跟她談?wù)劊瑔枂柺鞘裁词宫斃麃喰〉裣駥λ腥绱舜蟮奈Α?/p>
但是,第二天清早,店門的鈴響了,薩姆趕忙出來。他看見圣德雷薩教堂的老牧師站在柜臺前,瑪利亞小雕像在他粗糙的手上。
薩姆的心一下子沉了。以前沒有哪筆生意他不愿意做——現(xiàn)在他不想賣掉小雕像。
奧邁頓牧師笑瞇瞇地看著,厚厚的鏡片后面雙眼閃爍著。他說:瑪利亞小雕像正是新近落成的兒童禮拜堂要找的東西。
牧師注意到,薩姆在猶豫。
“還沒賣吧?”他問道,“我真希望還沒有。”
“還沒有,還沒有。”薩姆悶悶不樂地答道。他想小女孩來到商店,發(fā)現(xiàn)瑪利亞不見了,一定會滿臉失望的。
他覺得賣了小雕像,對小女孩說得上是一種殘忍的出賣,但近日生意慘淡,如今心地善良的老牧師又拿錢等著買。
拒絕他吧,薩姆覺得對自己是一種不誠實(shí),對牧師是一種不禮貌,所以他極不情愿地把瑪利亞包好。奧邁頓牧師拿著包裹走到街上,心滿意足。
薩姆吁了口氣,轉(zhuǎn)過身,沒有了瑪利亞雕像,小商店似乎空蕩蕩的。
那天下午,他害怕四點(diǎn)半,他發(fā)覺他自己隔幾分鐘就使勁看表。當(dāng)教堂的鐘敲半點(diǎn)時,他看見她沖上小坡,雙眼熠熠生光,滿臉充滿希望。
她停在櫥窗前,看著貨架,眼里好像有種光消失了。
她呼吸急促,淡淡的紅暈不見了,蒼白的雙頰泛著蠟黃。她失望地把櫥窗看來看去,最后長久地盯著貨架上的空位子。
幾天過去了,他沒有再看到她。他想,她肯定走另一條路回家了。他惦記著她那急切而明朗的臉,隱隱約約地感到不安,心頭有種犯罪感——雖然告誡自己說,這多么滑稽,設(shè)法擺脫這種感覺。
但幾天過去了,薩姆還是感到茫然、迷惑、失落,他忘不掉最后一次看到小女孩的表情。
一天下午很晚的時候,他正準(zhǔn)備關(guān)店,一個愁容滿面的清瘦男子走了進(jìn)來,臉上的每一條皺紋都似寫滿焦慮。薩姆覺得,他身上有什么地方似曾相識。
“對不起,”陌生人緊張地開口道,“我有一個不尋常的請求。”
他停了一下,像是在措辭。
“我女兒霍普,她只有七歲,得了肺炎,她老叫我給她買一件在商店里看到的東西。她說是一個母親和嬰兒,用木頭雕的。其他什么都不說了——我不知道為什么——除非——”
他又尷尬地停了一會,接著說:“哦,她一年前失去了母親——”
薩姆十分同情她,可又覺得愛莫能助。“很對不起,”他說,“我上周把瑪利亞賣了。”
陌生人不知所措地望著他。
“哦……嗯,很抱歉打擾你了。我……我現(xiàn)在不知如何是好。”
薩姆看著他走了,躊躇了一會便沖上了街,追上了他。
“不必?fù)?dān)心,”他急急地說,“我知道誰買了瑪利亞。請留下你的地址和姓名,我會設(shè)法給你尋來。”
十分鐘后,他把故事講給了教堂里的老牧師。
“牧師,所以你明白,”他最后請求道,“我希望你能讓我買回瑪利亞。”
老牧師搖搖頭。
“孩子,雕像我是不會賣的。”
薩姆沮喪透了。然而老牧師接著又說:“我要親自把它送給小女孩!”
他把她父親留的姓名和地址給了老牧師,心頭頓感如釋重負(fù)。
第二天一早,就在他取下百葉窗開店門時,他看到了小女孩的父親。他步履輕盈地走上小坡。薩姆注意到,他不再是焦慮萬分,而是信心百倍。
“我來謝謝您,”他話語質(zhì)樸,“霍普好多了。奧邁頓牧師把瑪利亞雕像遞到她手中沒多久,她就睡著了——她睡了個通宵。她好多了——算得上是個奇跡。”
薩姆看著他沿著街走了。
是的,薩姆想著——微笑慢慢爬上了他布滿皺紋的臉——算得上是個奇跡。
摘自海豚出版社《總有一種力量讓我們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