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飯館只有一間門臉兒,操作間是在外面倚墻搭的披房,擇菜洗碗呢,就在披屋前的空地上。雖然小,卻也上下兩層,樓上的一間隔成兩個包間。樓梯很仄,只能一個人上下。
掌勺的師傅當然姓秦,叫秦海波,跑堂兼其它事務的,也姓秦,叫秦海林。
秦海波沒上過幾年學,十多歲就在淮揚菜的大飯店里混,如今剛過而立,可在淮揚菜的廚師中咳一聲也是個能弄出點動靜的人物了。
他的手藝如何地好我就不說了吧,這個飯店雖然小,但你能從來來往往的客流量上看得出來——手藝不好,誰來這么個逼仄的地方吃飯?
我說另外一件事:有一次,一個老客在包間里點了個火燒馬鞍橋,這是淮揚菜中的名典:取黃蟮極肥極大者,斫其中段紅燒,每段一指長,這樣長度的黃蟮燒出來便弓如馬鞍,而湯汁經生粉提稠后須全部濃縮于黃蟮的肚子里。
秦海林苦巴苦撐地學了個大專,憑這張文憑在社會上混了七八年,也沒混出個人樣,只好在弟弟的這飯館里投了一筆錢,兩個人,算是合伙吧。
秦海林業余寫點小小說,雖然不抵事,在周圍的圈子里卻也浪得些虛名,偶爾也會有比他小一點的文學青年找來,把他當作老前輩。
就有個文學青年這時候找他了。
請他看自己的一篇習作。
她自己呢,端了那盤火燒馬鞍橋噔噔噔地上去了。
包間里的客人嘗一口后,下樓到操作間責怪秦海波了。
秦海波燒的馬鞍橋有點生。
秦海波一愣,他算了算時間和火候,斷定問題不會出在自己身上。
出來一看,秦海林正坐在樓下的門臉里看稿子呢。
哥,那盤馬鞍橋是你送進包間的嗎?
不是,是一個朋友替我送的。
哦,這就難怪了。
秦海波對客人說,我哥走路慢,所以這個菜我用急火燒成七分熟,如果是他送到你的包間,菜自身熱量釋放的時間會長一點,九分熟肯定剛剛好;而他的朋友走路快,熱量釋放的時間不夠,所以你吃到嘴的時候才八分熟。
你看這個秦海波,菜做得精,菜外的功夫也琢磨得透透的。
相比之下,和秦海林這個一無是處的哥哥搭伙做生意,秦海波就覺得虧。
秦海林,人家好歹也是個搞文學的,弟弟的臉色,他能看不出來?
好聚好散吧,秦海林拍拍手出了秦家飯館,一轉身,在隔壁又開了個秦家飯館。
秦海林沒入過廚師這一行,以前,也只是看著秦海波做,現在他要開飯館當掌勺大師傅,能行?
靠他的朋友和搞寫作的文學青年撐了兩個月門面,秦海波就嘆口氣,哥,你的飯館早點關了——關得遲,賠得越多。
干嘛關了呀,我才上癮呢。
咦,有了這兩個月的操練,秦海林,也勉強把菜做得有滋味了,陌生的客人來點幾個菜,好像也沒有不滿意。
秦海波的飯館缺了人,就把自己的老婆叫來端菜跑堂。秦海林呢,也把自己的老婆叫了來。
不讓她端菜跑堂,讓她顛鍋掄勺。
秦海波說哥呀,你做的菜勉強被人接受,怎么又讓嫂子做了呢?
秦海林就笑,說要是我掌勺,那生意肯定不如你,我得出奇制勝呀。
秦海波一直做廚師,并且很看重這職業,他覺得秦海林純粹是拿飯館開玩笑,在褻瀆這個行業。
秦海波很反感,一開始他以為秦海林是跟他憋氣,所以后來松了口,讓秦海林回來繼續合伙。
可是秦海林不干。
漸漸地,秦海波就發現,哥哥的飯館開得越來越紅火了。
自己的飯館雖然也不錯,但秦海波卻不服氣——他靠的是手藝呀,秦海林沒有手藝,怎么能把飯館搞得那么紅火呢?
決定去看一看。
正好,有客人給秦海林提意見:“老板,你這菜里的配料太次了,大椒一點辣味也沒有。”
秦海林不慌不忙,道一聲得罪,說,主料不敢糊弄您,但如果配料也選好的,那價格勢必會很貴,如果菜很貴,除了您,我還會有別的客人嗎?
一句話,把客人的氣說沒了,呵呵笑著,還挺得意。
有客人嫌菜上得慢,秦海林說,我不像別的飯館,我是為您好——不熟,我不能給您端上來呀。
客人也沒脾氣了。
有人點菜,秦海林拿著菜譜上去了,看一看客人,推薦了幾個菜,然后,客人還想多點,秦海林說:“我推薦的菜都是我們這里最有特色的,您的朋友也不多,再點,就浪費了。”
客人說好朋友難得聚一次,浪費就浪費吧。
秦海林說:“我的飯館子小,為了保證給客人提供的菜都是新鮮的,每天我只進很少一點,您浪費了,別的客人就吃不著羅。”
背地里,秦海林說,這個請客的人一看就不怎么寬裕,我得給足他面子,又替他省了錢,以后,他自然會再來。
到年底,兩兄弟聚到一起,談談飯館的生意,都不錯。
可是秦海波不想干了,想盤了他的飯館。
好好的,怎么說盤就盤了呢?秦海林不解。
“哥呀,說心里話,我總以為我的飯館開得好是應該的,因為我有手藝,而你一個沒手藝的人,就靠嘴里的幾句話,居然也能把飯館開好,我憋屈呀。”
秦海波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