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縷衣與少年時

彼時，他已是迷戀酒的男人，不求沉酣只怡然小酌，喜歡要我陪。

“似茶的男人古雅，似酒的男人豪邁；似茶的女人清幽，似酒的女人魅惑。茶與酒，都屬古典文化，取一瓢，飲不盡?！彼勐墩{侃之意，“你就是涼白開，最多是可樂?！?/p>

我撇嘴表示不高興：“既如此，找個旗鼓相當的與你對飲豈不更好？”他搖頭，凝目：“你什么都不懂，也有趣?！?/p>

不久前，我邊上學邊兼職送報紙，被他的車擦過摔倒，小腿輕微骨裂。我知道他是成功人士，索賠的時候大家給我暗示，可我覺得自己冒失也有責任，不能全怪他。

誰想竟成了朋友，他開車接我去醫院復查，白天大方走在校園里，怪異的組合引人側目。

回校后就聽見旁人的議論，說我小麻雀翻身。我反身回罵，八卦看多了吧。

再喝酒時他要我多喝一點，我警惕地瞧著他。他笑了，你還小，不了解微醺的狀態是一種享受，身心輕快，消愁解憂。我有點賭氣說，遇見你之前，我可少有煩惱。

他有空的時候喜歡教我下圍棋，謹慎布局，落子無悔，帶我領略小小棋盤方寸之間的運籌帷幄刀光劍影。幾個回合下來仍氣定神閑，看我輸沒勁了就帶我吃好吃的，買光鮮的衣服，我覺得他亦師亦父，也不避諱。他曾問，防人之心不可無，你不怕我別有企圖？我告訴他，你是君子。

我請他一起看《山楂樹之戀》，團購的票，買一送一，不用浪費了?？赐旰笏f這怎么算是純潔的愛情，太膚淺，電影哪是幫我們找回憶，純粹是騙你們小女孩的。

我說你就沒青春的時候嗎？他說，有啊，我妻子開始對我不屑一顧，我用了三年時間讓她改觀。我又問，怎么算是純潔的愛情？他說最古老的那種，跋山涉水只為見對方一面，發乎情，止于禮，分別之后相思入骨。我問，你是嗎？他說，我是。

他見有小男生追我，騎腳踏車，請肯德基，送演唱會門票。他說，擦亮了眼挑，現在大學校園里也不一定有純粹的愛情了。別光聽好聽的，要學會看人，時刻記得保護自己。

我說知道了，一張嘴全是道理，果然是大叔。

傷好后我回快餐店打工，攢夠了錢和朋友們看海，玩到最后口袋空空一路搭車回來。我把路上的見聞說給他聽，是想與他分享喜樂，可他卻擔心。

他想了想，說我再賠你一間花店，算投資，要分紅的，畢業后不用出去工作，你要不要？我扭頭，不稀罕，我辛苦上學不是為了開花店。他說我幼稚，不知人間疾苦，寫字樓里的白領辛苦多年的愿望不過是有個小店自己做老板。

我拱手作揖，謝了，你只不過是撞了我一下而已，就是欠什么也還清了。我即使貧窮，身心也是自由的，不喜歡被無趣而穩定的生活束縛，別真把我當你的慈善救助對象了。

閨密問我是否對他動了心，我想了想：“我若喜歡一個人，會直接告訴他。我不說話，就是不夠喜歡?！蔽胰隽酥e，他是好人。他的妻女，我的父母，他們不說，不代表沒看見沒聽見。

終究明白，我不是洛麗塔，他也不是納博科夫。生活不是戲劇，我們也不是演員。

依舊是清醇的梨花釀，他舉杯，是最后一次了。我回敬他，不必沉迷，微醺就好。我們相視一笑，這才是真諦。

畢業季，我盛大的青春終于落了幕，在快餐店最后遇見他們一家人在一起，他和女兒一起將坐在輪椅上的妻子推至餐桌旁，溫馨的笑容里，有一種樸素的浪漫。我逃開，原來這就是他借酒要消的愁，繼而恍然，相扶相持，不離不棄，古老的愛情，也莫過于此吧。

在南下廣州的火車上，我收到了他的短信：你很好，我對你，不是庸俗的那種喜歡，好走。我淚落，回復：你有你的金縷衣，我有我的少年時，從此山高水遠，感謝這場遇見。

我們都懂，然而這又有什么重要，點到即止，然后執意離散，我們都是這世間最聰明而清醒的人。

編輯 / 孫魯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