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曾贈我愛的華衣

一

在等待顧雪出來的時候，于飛明顯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

這個停車場，很少有人來，四周靜悄悄的。偶爾有一兩只野貓跑過，那些野貓有著大膽而放肆的眼神，像顧雪。

顧雪在一家歌廳當公主，當屬賣藝不賣身的那種。于飛三十，是一家機關的小科員，科員雖小，卻頗有些實權，也有那些大老板為了搞到批文，不惜重金請客。顧雪就是唱歌時認識的。

那時的顧雪，年齡小且無風情，躲在角落里等待客人挑選。于飛本是無聊搭訕，卻沒想到她大膽說了句，你今天選我吧。或者是那張小臉的無辜，或者是那種楚楚動人的模樣，于飛選了她。

那天，所有的人都唱得很ｈｉｇｈ。于飛不喜歡這種環(huán)境，但上司在，又不好拂了請客人的面子，只裝作看不到。三十歲，剛剛結婚，兩地分居，身體里也有躁動欲望，但是他不想以這種方式解決。

身邊有同學也常說，公主如何如何瘋狂，可是于飛寧愿和顧雪坐在那里聊天。

那天臨走時，顧雪把ＱＱ號留給了他。

隔天，在ＱＱ上，顧雪說想吃魚。她在ＱＱ上說，我想吃那種小小的黃花魚。只這一句話，讓于飛莫名地心動了一下，開了車轉了全城，找那種小魚，然后在家里系了圍裙，炸了給她送過去。

顧雪下班時，是午夜，她貓一樣鉆進于飛的車里，先聞到了魚的香味兒。怕影響味道，于飛沒有系袋子的口，她吃了兩條小魚，然后就滑進了于飛的懷抱。是誰開始主動的于飛有點想不起來，能想起來時，兩個人已經全身赤裸地在后座上了。

顧雪的身體柔軟得不像話，叫得也很響，但于飛覺得無所謂，這個停車場，基本沒有什么人來。

在到達頂峰的那一刻，于飛想，到底是什么吸引了她呢？或者，那幾條魚，功不可沒。

二

于飛成了ＫＴＶ的常客，他去，就是找顧雪，點人也點顧雪。

有時顧雪忙，她的小姐妹們就過來逗于飛。看他一個人坐在房間里，不說話，也不喝酒，偶爾唱兩支歌，就過去說，帥哥，顧雪在忙，我陪你吧！

于飛就慌張地笑笑，還是等她不忙了吧。

他自己也很難說這是一種什么樣的心態(tài)，他羞于對同學提及，說自己喜歡上了歌城的一個小姐。這兩個字，始終讓他有種羞辱的感覺，可是，顧雪的小臉出現在他面前時，他覺得心一下子就軟了。

那次，顧雪提出開房，于飛帶她去，她卻非要指定賓館。于飛是不想去的，那個賓館是同事老婆開的，又遠，可是顧雪說出的話，讓他的理智蕩然無存。顧雪說，我還要顧及我的面子。

洗澡，做愛，然后兩個人赤身躺在那里時，于飛說想給顧雪找個學校讓她去上，學點東西，再找份好一點的工作。他有這個能力，

顧雪笑了笑，回了一句，你是不是覺得我給你丟臉了？

都是聰明的人，于飛想，不說話她也知道怎么回事。兩個人靜了一會兒，顧雪把于飛的臉扳轉過來，于飛卻把眼光轉向別處。他覺得，今天的燈光，有點兒刺眼。

又交往了幾次后，難免會露出些馬腳來。有一次剛剛做完愛，顧雪在洗澡，他就接到了老婆的電話，恰在這時，顧雪在洗手間里喊他，幸好電話里，聽得不真切，他只推說是電視機里的聲音，忙跑過去，讓顧雪住了聲。

老婆倒是沒怎么懷疑，可是于飛卻開始擔心了。平心而論，他是喜歡顧雪，是從心眼里的那種喜歡。他聽人說過，人與人之間的愛，是很難說清的，當一個人用容貌征服另一個人時，那么這種征服將會讓人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他覺得自己就要陷進去了。

三

顧雪跑到于飛的單位找他時，確實把他嚇了一跳。

她穿帶紋的絲襪，雪白的鞋，臉上的妝很濃。在這個小城里，大體什么職業(yè)，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來。于飛單位的領導，意味深長地看了他好幾眼，這好幾眼，讓于飛的心跳了一個上午。據可靠消息，升遷名單中，有他的名字。

他對顧雪說，你以后別來單位找我了。

顧雪仰著小臉，可憐巴巴地看著他，說，我答應你。

于飛幫她找了個學校，顧雪也答應得很好，可臨到關頭，卻變了卦。不僅如此，那天在歌廳還和于飛小鬧了一場。

那次，是幾個同事一起，又是一個找批文的客戶請客吃飯，客戶找了另外幾個小姐，里面沒有顧雪。可就在大家唱得歡喜時，顧雪卻闖了進來。于飛坐在那里，身邊恰有一個小姐在勸酒。

誰也沒想到，顧雪竟然對著于飛喊，老公。然后瘋了一樣把那個小姐趕走了。

所有的人都怔了。于飛看到，有同事在捂著嘴笑，他當場就覺得掛不住了，臉沉了下來，一聲不響地端著酒瓶一飲而盡，然后，憤怒地將瓶子摔在了顧雪面前，本來后面還有一句話：你是個什么東西！可于飛卻說不出。

夜里，他睡不著，想著自己這一場驚心動魄的戀愛，好像漫漫無邊的黑夜一般，甜美卻看不到任何出路。

有同學路過這個城市，于飛就講了這件事。

同學勸他，其實女人多的是，現在怕的就是她糾纏你，既然這樣，不如早斷了干凈，都是有家有口的，玩火畢竟不是一件好事。

于飛就聽了勸，借口休假，外出了一個月。給顧雪辦手續(xù)的事，也暫時忍著放到了一邊。休假時，夜里會被一個夢驚醒，顧雪跑到單位里面，當著領導的面，說他是她老公。

于是，他就從夢中醒來，一種說不清的感覺，糾纏住了他。

四

顧雪再沒找來。這段感情，于飛給了一個無疾而終的定義。

回到城市之后，工作上便爬升了一個格。于是，越發(fā)覺得同學的勸告有意義，誰能沒有個瘋狂呢，但不管怎樣瘋狂，總是要往回走的，玩火的孩子再興奮，總是會有一個大人跳出來把火踩滅，好在自己從那段黑暗中走了出來。

職位升了，權力大了，就又有人請客，酒后去唱歌，于飛卻再也不去那個歌廳。

事情如果到此，那么就是皆大歡喜，但于飛沒想到，與顧雪的再次重逢，竟然不是在歌廳里面。

兩年后，單位做的一個面子工程，到山村里去，要找十戶村民去了解情況。這個屬于先富起來的小村子，有很多人家都起了樓房，于飛負責了解這些情況。

卻沒想到，在這里，見到顧雪。

她穿一身素凈的衣服，正忙著把被子往外曬，兩個人，好像是經過千山萬水，重新面對面站在一起，竟然無語。顧雪的男人，黑且老實，站在那里，客氣話也不會說。倒是顧雪，很熱情地讓他坐，倒水。

于飛覺得尷尬，那些愛時說的話，此時卻如此難以忘記。

趁男人不在，于飛說，這兩年，我一直在找你。

話一出口，連自己都覺得話里有著無限的虛偽。

顧雪笑了笑，你找我做什么，你能娶我嗎？如果不能的話，那么誰先說分手，又有什么意義呢？

于飛無語。

離開時，有下屬照相，于飛站在人的一端，顧雪站在另一端，兩個人，重新又隔了千山萬水一樣。

五

那次唱歌，于飛沒有喝多。客戶給要的一位小姐，坐在他的身邊。屏幕上有首老歌，緩緩響起。于飛突然問身邊的小姐，顧雪你們認識嗎？

她滿不在乎，認識，就是當年那個傻女人。

傻？于飛吃了一驚。

是傻啊，她愛上了一個男人，放棄掉這里優(yōu)越的收入。而且聽說有一次，那個男人在這里唱歌，有幾個同事想陷害他，想把他灌醉拍點摟摟抱抱的照片，她聽說后沖進來就攪了局。再后來，那男的離開了她，嫌她出身不好……

小姐斷斷續(xù)續(xù)地說，于飛斷斷續(xù)續(xù)地聽。

他突然覺得天又黑了，顧雪那天的笑，在他腦子里慢慢回旋，其實張愛玲說得沒錯，愛情就是一件華美的袍子，里面卻長滿了虱子。但是，不同的是，顧雪送給他一件華美的衣服，沒有虱子，但是，他卻被心里的虱子給狠狠地咬了一口。

老歌唱過去之后，于飛的眼睛濕了。

編輯 / 孫魯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