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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00米:這么近,那么遠

2012-04-29 00:00:00何書彬
看歷史 2012年7期

“我是在襁褓中來到金門的”,許燕說。

那是在1949年8月份,才4個月大的許燕,是家中的頭胎男兒,一家人喜氣洋洋,為他宴請親友,在金門的外婆也非常高興,從官澳村劃船來到小嶝島,要把女兒和外孫接回娘家,準備請客。

從官澳到小嶝,平潮水面距離3750米,退潮的時候只有兩千多米,外婆家的門口就是大海,許燕家的房子旁邊有一道港汊,外婆劃著小船,搖櫓兩千多下,就到了女婿的門口。

外婆臨走的時候,家里人喊著許燕的小名說:“大呆,你要早點回來。”外婆開玩笑說,急什么呢,等他娶了老婆再回來。

誰知道,這一去,就真的回不來了。

1949年10月,解放軍進攻金門失利,國共雙方開始在廈門灣隔海對峙。朝鮮戰爭結束后,遠東冷戰格局形成,金門又成為美國國務卿杜勒斯眼中的“東方柏林”,小嶝則成為福建前線的“英雄三島”之一,兩地間的狹窄海面,成了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

1987年,臺灣方面開放大陸同胞探親,在臺老兵潮水般涌往“內務部”申請返鄉,許燕也在這一波返鄉大潮中,于1988年回到小嶝。

用了將近四十年的時間,他終于越過了當年外婆用小船都能輕松劃過的海面。帶著4000元美金,還有在兩岸的“八二三炮戰”中失去一只臂膀的殘軀,許燕見到了垂垂老矣的父親。當天晚上,父子二人躺在一張床上,談起往事,卻不知從何說起。

“人生真是說不清楚,一個小小的變動,就把后來的一切完全改變了”,許燕后來感嘆說。

在許燕回到小嶝的時候,還有更多的人在從廈門望金門,他們是1949年后滯留在閩廈的金門人。和許燕的返鄉之旅比較起來,他們的等候更加漫長,一直到2001年兩岸啟動“小三通”,他們才第一次可以從廈門直航金門。

如今,從廈門的五通碼頭到金門的水頭碼頭,廈金航線的快輪只需半個小時就可以走完全程,從戰云密布到重新恢復舟楫往來,這一片海域見證了半個世紀的世事變遷,也見證了一個又一個家庭的離散和重逢。

生于1949

1949年4月6日是許燕的生日,這一年出生的孩子,后來有一個共同的稱謂:“共和國的同齡人”,許多和許燕同齡的大陸孩子,因為“生在新中國,長在紅旗下”這個原因,在后來常常登上各地報刊的版面,作為“共和國成長軌跡”的見證。

這一年的10月1日,新政權在北京以盛大的儀式歡慶新生,國共內戰在全國絕大多數地方結束,但對許燕而言,戰爭才剛剛開始,并且將在他的成長歲月里與他如影隨形。

1948年底,蔣介石眼見大陸形勢急劇“逆轉”,開始著手在東南沿海興建永久碉堡,金門這個邊陲海島被選中,當年11月,軍方開始在金門營建工事,第一期建了11個班碉堡,從金門西北角的古寧頭延伸至金門中部的嚨口沿海;第二期在湖南高地、湖尾等重要地帶,建了5個排連營堡,構成“袋形陣地”。這些工事都正對著北邊的小嶝、大嶝和角嶼三座島嶼。

與此同時,廈門也被蔣介石選為后方,因此廈門一度和臺灣一起被作為國庫黃金的存放地點,其中存放在廈門的黃金主要用于戰事緊急階段的軍費開支。

廈金兩島一衣帶水,直線距離只有10公里,清代道光年間編撰的《廈門志》載:“廈門處泉、漳之交,扼臺灣之要,為東南門戶。十閩之保障,海疆之要區也。”從戰略角度而言,若是金廈不保,臺澎必危。公元1633年,正是通過在金門料羅灣大敗荷蘭艦隊,鄭芝龍牢牢掌控了東亞和東南亞海域的海上霸權,隨后,金廈又成為鄭成功的反清基地,從這里出發的鄭氏艦隊收復了臺灣,后來施瑯攻臺也是先取金廈,再攻臺澎。

國共內戰臨界點的風云變幻,就將決定金廈兩地民眾在后來幾十年里的命運,但是,當時的鄉民又怎么能夠知道這一切意味著什么呢?

許燕長大后才知道,他們父子是有可能不分離的。外婆因為沒有兒子,把許燕抱到金門后,就開始和許燕的父親商量,把他叫到金門來,讓他在官澳安家。“外祖母連住的房子都找好了,我爸反正說好,就回小嶝收拾東西,但是我祖母怎樣都不肯讓我爸過來,等到仗一打,就再也來不成了。”

10月12日,葉飛兵團攻克大小嶝,種種消息在動蕩的空氣里漫天飛舞,許燕的父親因為曾經在村公所做事,“那畢竟也屬于國民黨的機構”,許燕說,越想越害怕的父親倉惶逃離了小嶝,“到同安的山上躲了一年多。”

等許燕的父親再次回到小嶝,這一帶已經不是他熟悉的環境了。1949年10月27日,歷時三晝夜的金門戰役結束,解放軍進攻金門失利后,海峽兩岸形成長期軍事對峙,從此整個廈門灣都變成“戰地”,無論在大陸還是在臺灣,當報刊提及這里的島嶼時,所用的概念都是“前線”。

在國共戰爭中,金門戰役(臺灣方面稱為“古寧頭戰役”,因為古寧頭是這場戰役的主戰場)絕對算不上一場大規模的戰役,但是它帶來的影響卻極其深遠,從它開啟的兩岸對峙不但改變了歷史的走向,更改變了海峽兩岸無數人的命運。

有一種描述這場戰役之影響的說法為:“一座村莊,改變一場戰局;一座島嶼,改寫一部歷史。”

然而,首當其沖被這場戰役影響的,則毫無疑問是廈門灣的百姓們。在金門官澳,許燕和外婆生活在一起,從此“父親”對他而言,僅僅是一個概念。沒有把許燕的父親等來的外婆,以養女招進一個女婿,也就是許燕的舅舅。后來,并沒有血緣關系的舅舅成為許燕在金門唯一的親人。

咫尺天涯

1949年10月17日,葉飛兵團攻克廈門。事后,蔣經國沉痛地寫下:“當廈門撤退時,全國的空氣都消沉了,充滿失敗主義,到處聽到這個部隊投降,那個部隊繳械……”

此時的“國軍”真的是再也無處可退了,若是再退,即到了毫無屏障可言的臺灣島,那樣又能支撐多久呢?強烈的失敗心理籠罩著每一個人,陳誠在后來形容這一時期“國軍”的軍心:“不是想上山,就是想跳海,或者投降偷生,以圖自保。”兩種截然不同的氣氛彌漫在廈金海峽兩岸。在廈門,葉飛衣錦還鄉,歡慶勝利,僅僅在十幾年前,他還是廈門城中的一名窮學生;在金門,湯恩伯心憂如焚,衣不解帶,冀望求得一勝。

南下以來一路勢如破竹的葉飛根本不覺得打金門會有多難,在廈門老虎洞,他在宴請眾人時,用筷子指著菜盤說,“金門就是這盤中的一塊肉,想什么時候夾就什么時候夾,跑不了。”

輕敵的后果,是進攻金門的解放軍九千余人全軍覆沒。已敗退至臺灣,處于風雨飄搖中的蔣介石,從此絕處逢生。

戰后,蔣介石派陳誠到金門慰軍,并做訓詞:“金門大捷后,證明了只要肯拼,能協同一致,就可以打敗敵人,就可以打回大陸。”

蔣經國更進一步說:“此真轉敗為勝,反攻復國之轉折點也。”

后來蔣介石到金門校閱軍隊,微笑著握住一名士兵的胳膊,這對一向矜持的他而言,是極其稀見的舉動。再后來,蔣介石書寫的“勿忘在莒”四個字,在金門處處可見。

解放軍攻打金門,部隊中有350名船工和支前民工,其中28名船工是小嶝的漁民,他們是:邱皇、蘇安慈、許能買、邱神刊、洪鑒、邱改、謝光春、邱丁興、許丕用、邱皇穆、周渡、邱順知、洪錦煌、洪天乞、邱神加、邱朝意、洪天庭、洪神恐、邱增加、蘇水夏、周心、邱玉枝、張基兵、洪煌吉、周金水、周神疆、洪認訓、洪丁再,其中周渡、周心父子同時應征。

在進攻金門前,許能買、蘇安慈兩人就在敵機轟炸中死去。剩余的26名小嶝船工載軍到金門,洪認訓、洪丁再、周神疆、許丕用、洪錦煌、周渡、洪天庭等7人都死在了金門的海灘上,和許能買、蘇安慈二人一起成為小嶝島的“第一批革命烈士”;余者全部被俘,其中7名老弱者在1955年被遣送回大陸,壯年船工則被強制當兵。

在此之前,面積還不到1平方公里的小嶝島就在“國軍”撤退時被洗劫一空,不但被帶走37條漁船,還有70多名船工也被“拉壯丁”。

這些滯留金門和臺灣的小嶝船工,從此也和幼小的許燕一樣,開始了漫長的望鄉之路。在1949年前,小嶝屬于金門縣第7區,“金門168村,村村都有小嶝人的親戚朋友。”1949年后,小嶝和原屬金門縣的大嶝、角嶼歸南安縣政府代管,后來又劃歸廈門市翔安區。金門在置縣前,也曾一度歸廈門管轄(當時稱“思明縣”)。

從上個世紀50年代起,臺灣的鄉愁文學興起,海峽兩岸的無數人被余光中的《鄉愁》打動,然而又有多少人能夠體會到,這些在金門的小嶝人面對一眼就可望到的家鄉,卻總是無法回家的感受呢?廈金海峽,正是臺灣海峽中的“小兩岸”,面對面地對峙給民眾帶來的痛楚,在這里最為真切。

咫尺天涯!

同是小嶝人的邱華山也是和許燕一樣,因為父親是小嶝人,母親是金門人而留在了金門。7歲之前,邱華山都在小嶝度過。1950年,父親邱明約因想家心切,一個人泅渡回小嶝,留下邱華山和母親、妹妹在金門艱難度日。1965年,已經到電力公司工作的邱華山有一次登上了金門的最高峰太武山,在山上,他在望遠鏡里一眼看到了自己兒時生活過的地方,“連母雞在跑,都看得一清二楚”,邱華山說,那一刻,他忍不住淚珠漣漣。

閩廈未歸人

1949年時,23歲的金門女子王秀章在廈門的晨光路58號經營一家客棧,因為母親去世得早,父親又在泰國,長姐若母,幾個妹妹都從金門到廈門來投奔她。王秀章的丈夫許永遠是穿行廈金之間的客輪上的船員,每天開船在廈金水道上往返。

廈門解放后,客棧里住滿了解放軍,王秀章跑上跑下,忙得不可開交;許永遠像往日一樣從金門開船到廈門,但是廈門的海岸線已經被解放軍封鎖了,他把船開到曾厝的時候,眼看就要靠近城區了,解放軍鳴槍示警,想到妻兒都在廈門,許永遠冒險連沖幾次,希望能穿過封鎖線,但是每次都被擊退,“沖不回廈門了”。

這一別,幾成永別。一直到三十多年后,臺灣方面開放探親,許永遠才再一次在廈門見到了妻子。此時,一切都已物是人非。在廈門,王秀章一直沒有再婚,含辛茹苦地把四個妹妹帶大。許永遠則在金門成為“前線”后到臺灣去謀生,眼見與妻子重逢無望的他,后來又在臺灣另組新家,他在金門的母親,守著“老理”,惦記著留在廈門的媳婦,就是不肯承認兒子的新妻,“大姐夫在臺灣又生兩個兒子一個女兒,都叫我姐姐‘大母’,我大姐就叫大姐夫后來的妻子為妹妹。”王秀章的妹妹王秀麗說,“我姐姐非常通情達理,她和我大姐夫后來的妻子,倆人關系很好。”

幾乎與廈門解放同時,金門也被“封船”,曾經舟行如蟻的廈金航道從此斷航,海峽兩岸此后也長期處于敵對狀態。

然而,當時的金門人卻很難意識到,一直到52年之后,這條航道才會重新打開。畢竟,按照當地居民的生活習慣,廈金兩地一直以來都是唇齒相依,乃是一個生活共同體,白天到廈門去做事,傍晚再搭船回到金門,是那時金門人人都很熟悉的生活。

更何況,“這是國民黨和共產黨兄弟的戰爭,應不至于回不了家吧”,因到廈門古營路探親而留在廈門的陳翠碧就是這樣的想法。

但在接下來的時間里,他們不得不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國共雙方的隔海對峙,已經把窄窄的廈金海峽變為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回家,從此成為一個幾乎遙不可及的夢想。

當年滯留閩廈的金門人到底有多少?在國共雙方劍拔弩張隔海對峙的時代,沒有人去統計,也沒有可能去統計出一個確切的數字。一直到1985年,福建金門同胞聯誼會成立后,才開始對廈門、福州等地的“海峽未歸人”進行調查,然而在一年一年的“運動”過后,許多人因為恐懼于“金門人”的身份引來禍端,都已經把籍貫改為了“廈門籍”,導致初期的調查困難重重。到了1996年,福建省金門同胞聯誼會公布的普查資料顯示,散居閩廈各地的金門同胞先后一共有七千多人,但隨著老一代的逐漸凋零,當年在閩金門同胞的總數為四千三百余人。金門地方文史學者楊樹清由此推斷,在1949年滯留閩廈的金門人總數應為四千多人。

“有人去對岸打個醬油,沒有船了,50年后才回來,到媽媽墳頭上香。”在后來的臺灣,許多人聽過這樣的故事,用來說明金廈兩地“這么近,那么遠”。

19歲的吳采桑,早上聽母親的吩咐:“去鼓浪嶼買幾瓶保心安膏,順便帶兩斤花生油回來。”下午就回不來了,后來吳采桑一直因這個事情懊悔不已:“來不及坐上返回金門的最后一班船。”

23歲的小金門后頭村人方明茨,土名“方豬”,每天就近到廈門的黃厝村干活,這里距離他家只有幾公里,這一天干了活,卻找不到辦法回家了。

27歲的楊惠容和丈夫黃炳炎都在金門后浦長大,婚后定居在廈門土堆巷15號,那一天,黃炳炎說要“回家一趟”,從此只能與留在廈門的楊惠容隔海相望。

29歲的李任水和33歲的董福燕是一對夫婦,分別來自金門后浦和古崗村。抗戰前,倆人即在廈門開元路開了一家肉粽店。那一天,李任水說要去金門“辦點貨”,這一去,就無法回還。

10歲的金門后浦人文安朗,那年還是一名小學生,放暑假的時候,在福州工作的父親回到金門,說“福州很大很好玩”,貪玩的他跟著父親去了福州,姐姐妹妹不想去,這一念之萌,隨著閩廈與金門的水路完全斷絕,改變了他的一生。

在廈門一家僑批局工作的金門人蔡維暹,每天都從廈門往金門送僑匯,內戰時期的貨幣貶值迅速,上午收到的僑匯能買100斤米,下午送到金門,可能就只能買90斤米了,為了讓鄉親們減少損失,他每次都是收到僑匯后就當即派送,因此在金門擁有很高的威望。金廈航線斷航,他再也無法送僑匯了,與留在金門的妻子和兒子也斷了聯系,從此獨身一人在廈門孤苦終老。

也有人在偶然中避免了滯留廈門。金門古寧頭人蔡開河那時在廈門一家客棧做幫工,廈門解放前,他回到古寧頭家中,呆了一下又要匆匆趕回廈門,祖母挽留他再待一晚,第二天上午他準備返回廈門,“已經沒有船了”。

“敵島”與“敵島”

在1949年的小嶝和金門,人們開始體驗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解放軍的部隊進駐小嶝后,就開始向村民宣傳“三大紀律八項注意”,小朋友開始聽著“劉胡蘭的故事”長大——雖然劉胡蘭只是個15歲的小姑娘,但她有著堅定的革命意志,堅決不向國民黨反動派投降,因此壯烈犧牲在鍘刀下,若是在以前,小嶝只是海洋中的一處偏僻孤島,孩子們聽到這個故事可能毫無感受,但現在他們的心中可以很快就充滿了仇恨,因為可惡的“蔣軍”就駐扎在他們面前3000米的地方,和小嶝只隔著窄窄的海面,更何況,撤退之前的“國軍”真的就如土匪強盜一樣,肆無忌憚地搶劫小嶝村民賴以為命的財產。

成了新的解放區的小嶝島,村民跟著解放軍唱他們從中原帶來的歌曲:“解放區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區的人民好喜歡!民主政府愛人民呀,共產黨的恩情說不完……”

在金門,許燕走進了“國小”,那時的金門小學生也要唱歌,唱與對面的小嶝島上的歌完全不同的歌,其中一首,到現在許多金門人還記得很清楚:“老少一起開頭笑,金門的英雄不得了,古寧頭、大擔島,來犯的共軍殲滅了。”

唱完,還要按照要求重復一次。

除了唱歌,金門的小學生要接受由軍方派人來教的基礎教育,即政治灌輸。課余,孩子們被軍方組織為兒童隊,到各個村里去登臺演講,講“‘國軍’如何英勇”的故事;在“八二三炮戰”之前,金門小學生還被學校組織成“晨呼隊”,在每周四的早上由老師帶著到處去喊口號,內容無不與“鼓舞民心士氣,激勵反共抗俄”有關,比如:“阿婆買餅來勞軍,金門戰士大歡喜,趕緊反攻大陸去……”

金門與小嶝、大嶝、角嶼還有廈門,成為“敵島”與“敵島”的關系。高峰時期的金門島上的駐軍數量高達10萬,官兵們每天早上起來,都要高唱:“反攻,反攻,反攻大陸去;反攻,反攻,反攻大陸去……我們要反攻回去,把大陸收復。”或者唱:“反攻的時候到了,動員的號角響了,響應領袖的號召,服從領袖的領導,莫忘記,四萬萬同胞,在鐵幕里煎熬,五千年文化在怒號……”解放軍設在角嶼等地的廣播站,則在每次對金門守軍喊話過后,都會播放歌曲《我們一定要解放臺灣》:“我站在海岸上,把祖國的臺灣省望,日月潭碧波在胸中蕩漾,阿里山林濤在耳邊震響,臺灣同胞我骨肉兄弟,我們日日夜夜把你們掛在心上。全國人民團結一致,同心協力、共同奮斗,朝著一個方向。解放臺灣,統一祖國,讓那太陽的光輝照在臺灣島上。我們一定要解放臺灣,讓那太陽的光輝照在臺灣島上。”

針鋒相對的宣傳,在“戰地少年”的心里過早地埋下了仇恨的種子。

“現在才知道是洗腦”,如今的金門人談起往日所受的政治教育,往往會做如此感嘆。

“我們被人家教育去仇去殺,上一代的失策、失敗,竟要下一代的人去付出代價,而且還不容懷疑,我們只是人家的一顆棋子,身不由己”,金門地方學者李福井說,“其實我們對大陸同胞哪有什么仇恨?只是受了政治力及意識形態的影響,彼此產生隔閡,造成誤解罷了。”

兒時的李福井常常站在古寧頭的海邊看大陸河山,“它們距離那么近,感覺又那么遠。”

在母親講的故事里,李福井想象過去的樣子:“在和平時代,廈門、漳州、汕頭等地船只常常載運南北貨物到古寧頭,經過羅星港(今金門慈湖一帶)可以停泊在咱們家旁的漁港,尤其是過節的時候,內地運來的暹尖米、香菇、木耳都很好吃,而紅棗、黑棗又圓又大,品質很好。”——母親講到這里時,年幼的李福井總是要忍不住地咂巴一下嘴巴,再去想象一下那些好東西的味道。

李福井的父親則說,他在年輕的時候常到漳州、石碼等地去買小豬,母親偶爾還到鼓浪嶼去找姨婆,母親年輕的時候,穿“洋裝”很漂亮,很時髦。

大戰之后,這一切都變了。“沒有南船來了,也不能搖船經十八羅漢礁或從后浦搭電船到廈門、鼓浪嶼,姨婆兩字深深印在我腦海中,但已經成為歷史名詞了”,李福井說。

2009年,在金門戰役60周年之際,李福井寫出了《1949古寧頭戰紀》一書。在金門,人們稱這本書為“金門版的《大江大海1949》”。在寫到國共兩軍的殊死搏殺時,李福井引述了詩人詹澈的作品《失根的野草》:

那些在河灘上互相殺戮的手足

不必知道彼此的名字和家鄉

他們的血跡在河灘上握手

親吻沙灘上不知名的野草

然后成為歷史和山坡上的墓碑

“今日重新檢視古寧頭戰役,沒有戰勝者,只有幸存者,紀念古寧頭戰役60周年,理應哀矜而勿喜,對戰死沙場的國共兩軍士兵,應該保持悲憫與同情,揮淚祭悼,并警惕后人。”李福井說,他和眾多的金門人,希望古寧頭從大戰故地,成為真正的和平地標。

“逃兵”

也是在廈門解放的時刻,從北方撤退來的數萬國民黨軍隊和軍眷擠滿了廈門的海灘,其中有一名拄著棍子、拖著傷腿的山東少年,他叫高秉涵。那一年,他才13歲,父親在內戰中死于地方沖突,母親讓他南下去流亡學校,學校解散后,他一路流浪來到廈門。

在海灘上,高秉涵和兩個朋友管玉成、王光明在一波波的人潮里相遇、又被擠散,所有人都在焦急地等著運兵船的到來,到了10月17日的黎明時分,遙見兩艘登陸艇來至海邊,人群發瘋般沖向船只。至今高秉涵回憶那一時刻,仍覺得驚心動魄:“因擠壓倒在水中的人,被前推后擁的人群踩在腳下,霎時海灘一片血紅,尸體變成了登船的浮橋。我踩著浮尸,終于被擠進登陸艇的門沿,右腳的鞋子也被踩掉了,幾乎被擠得喘不過氣來,這時突然有個士兵用槍托猛力壓住我的頭,想從我身上踩過去,我實在無力抗拒了,在這個緊急時刻,一位年輕軍官一拳打落了壓在我頭上的槍托,竭力將我推了上去。”

連日的海上漂泊后,高秉涵來到臺灣。14年后,他從法律系畢業,通過法官考試后,被派往金門,這里距離他在大陸最后待過的廈門近在咫尺,特別是小金門,與廈門島之間只隔著四千多米的海面。

在金門,高秉涵審理的第一件案件就是“逃兵案”,而這個案件讓他永世難忘——一名士兵冒險下海,在海上漂了一夜,第二天終于登陸,他舉起雙手說:“不要殺我,我是回來看我媽的。”他不知道,由于在海上迷失了方向,他竟然又游回了金門。

高秉涵說,這名逃兵是廈門人,是家中的獨子,父親早逝。1949年的一天,他在去給母親買藥的路上被抓兵到金門,部隊換防時,他被派駐小金門,從這里的海邊可以一眼看到他廈門的家的房子,日夜心憂母親病體的他遂下定決心冒死偷渡。

軍法無情,“敵前逃亡者,一律判處死刑”,高秉涵說,一周之內,這名士兵即被槍決。

事后,雖說是依律辦案,但高秉涵仍是一直不能釋懷,也不能原諒自己。“這個案子使我數夜難眠,令我數度痛哭流涕”,高秉涵說,“若是我也能在金門的海邊看到自己家的房子,我比他逃得還快!”

就在高秉涵審理這件“逃兵”案的時候,在海峽的另一側,也有曾經的“國軍”正在望金門。

1945年,日本投降,金門人結束了“跑日本”的日子,在抗戰期間,為了躲避日軍,當時一共才5萬多人的金門,有3萬多人流離到大嶝、同安、廈門等地,連金門縣政府,也被迫遷至大嶝田乾村辦公,在那時的福建,大嶝是少數未被日軍占領的地方之一。未幾,國共內戰爆發,一千多金門人當了“壯丁”,被投入內戰戰場。

1946年,剛結婚沒多久的金沙鎮洋山村村民林永輝接到了“兵單”,交不起“人頭費”的他被迫入伍,被編入“國軍”70師投入山東戰場。漫天大雪中,70師傷亡過半,余眾被“國軍”58師收編后到了西南一帶。兩年后,部隊在廣西潰散,一個字都不認識的林永輝看著日升月落,摸索著方向向金門走啊走,一路靠著乞討和采野果,他終于走到了同安(現廈門市翔安區)的海邊,家鄉觸手可及,金門島上的村落和房屋依稀可見,但是,此時的他卻再也無法前進一步了,因為,金門戰役已經結束,國共雙方的長期對峙已經展開。

走過了千萬里,林永輝卻不能涉足這眼前的窄窄海面。他開始在同安的海邊等待,觸摸到海水是他唯一的慰藉。1958年,“八二三炮戰”爆發,廈金兩地都被炮火覆蓋,此時林永輝只能暗自祈禱炮彈都落在曠野,不要傷及鄉民;1966年,“文革”爆發,特殊身份使得林永輝頓成“國特”“黑五類”,被紅衛兵戴上高帽游街,接著又被“勞改”。到了1987年,兩岸紅十字會開始受理老兵轉信,數度想了此殘生的林永輝終于聯系到家鄉的弟弟;第二年,臺灣當局公布了“允許大陸臺籍前國民黨軍人返臺定居案”,林永輝才終于等到了返鄉的機會。1989年,他經行香港、臺北回到家中,此時父母早已作古,妻子也改嫁了,紅磚瓦厝的老家房子也早已毀于炮火,回到家中的他還是“無家可歸”。

戰地兒童

在長達四十年的時間里,許燕的父親也是每天都到小嶝的海邊望金門,因為“兒子在那邊”。

1954年的一天,他或許聽到了金門海邊的一聲巨響,然而那時的他卻不可能知道,這一天成了他妻子的大難之日。

那一天,許燕的母親和外婆又像往常一樣去討海。沒有什么收獲的她們,在回程經過后嶼時,發現岸邊的茅草非常茂密,就想拔一些回家當柴火,突然一聲巨響,軍隊在海邊布設的地雷爆炸了,二人當場身亡。

才5歲的許燕,跟著官澳的村民跑到海邊,只見母親的頭上被炸出了一個洞,外婆則被炸得四肢殘破,尸骨不全,幾天后,村民還在海邊找回了他外婆的一只斷腳。

從此后,在金門的許燕和金門就“斷絕了關系”,因為他已經沒有一名至親的人了。在官澳,他和沒有血緣關系的舅舅一家住在一起,再也沒有母親和外婆的懷抱了。

許燕的舅舅做豆皮生意,一鼎豆皮要做上兩三個小時,舅舅用細竹枝把豆皮挑起,按順序插好,為防風吹粘連,許燕就去把豆皮撥開。舅舅本來就有好幾個孩子,現在又多了這位名義上的外甥,生活更加艱辛。

1958年8月23日,許燕永遠不會忘記那一天。

那天下午,他和幾個小伙伴相約上山撿牛糞,這是夏天傍晚的時光,天氣正好,突然,他聽到了從小嶝方面傳來的聲音,抬頭一看,小嶝、大嶝等地的滿天炮火正向金門飛來。

這一天,“冷戰”在金門變成大規模的“熱戰”。

1958年7月中旬,伊拉克民眾推翻伊拉克王室,建立伊拉克共和國,并退出巴格達公約,美、英立即派兵進駐黎巴嫩與約旦,中東形勢緊張。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以“聲援中東人民的反侵略斗爭”為由,加強沿海兵力,形成將要攻打臺灣的態勢。15日,臺灣方面宣布臺澎金馬地區進入緊急戰備狀態;18日,中共中央軍委召開緊急擴大會議,毛澤東在會議上宣布:“世界上有一個地方叫中東,最近那里很熱鬧,搞得我們遠東也不太平;人家唱大戲我們不能只做看客,政治局做出了一個決定,炮打金門!”毛澤東表示,中國民眾上街游行示威是在道義上和政治上支援“中東人民反侵略”,但光是道義支援不夠,必須有實際行動,攻打金門馬祖地區,牽制美軍在遠東的兵力;8月23日下午6時30分,解放軍炮兵開始猛烈炮擊金門,兩小時內落彈達四萬余發,是日落彈數更達五萬七千余發;金門守軍用八長程重炮還擊,“金防部”司令胡璉記錄:“眼看到敵岸上炮毀人亡、煙幕沖天。我軍官兵久處敵人彈幕壓抑,至此歡聲雷動。”

事后,關于誰是炮戰勝利的一方,大陸和臺灣方面各有說辭,但是對于許燕而言,從這一天他就成了一名斷臂人。

官澳村民那天一共7死1傷,許燕也中彈了,在那一刻,他只覺得天旋地轉,就在地上打滾,哀號痛哭。

許燕被送到山外衛生院,但那里沒辦法處理,他又被轉送到尚義軍醫院,那里的傷者已經躺了滿地,沒有人顧忌他這個“小老百姓”,軍醫隨便包扎了一下,就拿一個杯子給許燕的舅舅,說口渴時只能拿棉花沾水。躺在醫院里,許燕三天不吃不喝,也沒有打點滴,“整個人黑掉了”,眼見著傷口開始腐爛,舅舅又去找醫生,許燕就又被載回山外衛生院動手術,“死馬當活馬醫”。

醫生對舅舅說,不能打麻藥,不然死亡概率很大,舅舅說那就不打。醫生用鋸子把許燕的傷臂鋸掉,鋸得他痛徹心扉。舅舅在旁邊,只見他的右臂被齊肩切除,左手的中指和無名指也被切掉一半。

許多外媒來采訪“八二三炮戰”,金門這個在世界地圖上幾乎都看不到的小島在一夜之間被廣為人知。美國《生活》雜志的記者拍攝了許燕在病床上的照片,刊發在雜志上,圖片說明是:“這名小朋友在炮戰首日被炸斷右臂,左手指也受傷了,他在還沒有學會如何躲避炮擊之前受傷。”

1960年,美國國務卿杜勒斯宣稱:“馬祖與金門在亞洲的重要性,可與德國柏林相比擬”;一年后,蔣介石也說道:“金門馬祖是防衛臺澎的前哨,亦為自由世界鞏固西太平洋的生命線。”

在許燕中彈的那天,他的同伴楊肅裕還在幫炮兵填炮。一聽到炮聲,楊肅裕就和三四名小孩躲進了壕溝,爬進炮兵陣地,“阿兵哥對他們很好,就拿饅頭給他們吃”,幾個小時后,他們在一旁看著炮兵射擊,“閑著也是閑著,就幫炮兵旋開炮彈,讓炮兵裝彈頭。”

在這一天的廈門,孩子們也在和解放軍“打成一片”。13名廈門小學生在這場“八二三炮戰”中“一戰成名”。他們是廈門何厝小學的小學生,在密集的炮火中,他們幫助部隊送水送飯、擦炮彈、接電線。后來,以他們的故事為藍本,有了電影《英雄小八路》,電影的主題曲《我們是共產主義事業接班人》成了中國少年先鋒隊隊歌。

電影《英雄小八路》沒有提到的是,何厝村與金門有親戚關系。“英雄小八路”之一的何星贊的媽媽就出生在金門,在金門有很多親人——這讓那個時候的小小何星贊很矛盾:“我們擦炮彈,就是為了讓炮擊目標更準一些,把那些想打仗的(人)打掉,同時默默地禱告,平民百姓千萬不要被打中。”

從臺灣到小嶝

在山外衛生院,許燕沒有床位,在床鋪底下睡了四個月后,他被送往臺灣,進入那里的一家育幼院。在臺灣念完小學后,許燕回到金門讀中學,因為繳不起伙食費,沒錢吃飯,有些好心的同學就在吃完之后,盛一碗飯,打一點剩菜、剩湯出來給他。高中畢業后他到臺灣,一邊打工,一邊備考,花了三年考上文化學院夜間部,畢業后,晃著一只手臂的他四處求職,處處碰壁。

找不到工作的他到街頭擺攤,8年后累積了資本,走上了做生意的道路,1980年后去香港跑單幫,一趟賺一萬多元(新臺幣),“那時候的臺灣跟現在的大陸類似,經濟起飛期,大家都很拼”,許燕說。

在臺灣,許燕遇到了小嶝同鄉周金水,他在1949年的金門戰役中是解放軍的船工,戰役失利后被送至新竹湖口的“新生營”,在那里被“洗”去“共產黨的毒”,然后被編入“國軍”,退役后一直在公共廁所收費,后來年紀大了就做一做小生意、賣煙。

在臺灣,周金水一直沒有結婚,當年也是因為做支前船工而留在臺灣當兵的小嶝船工邱順知的情況也一樣,一直都沒有在臺灣結婚。

1987年,臺灣方面開放老兵回大陸探親,在小嶝還有老婆孩子的周金水一得到探親許可,就連夜收拾行裝趕回了小嶝,正是從周金水那里,許燕的父親才第一次知道了兒子許燕的消息,他就托周金水轉交了一封信給許燕,“信的內容很簡單,就是要聯絡上,讓我再回去”,許燕說。

1988年,許燕終于回到小嶝見到了父親。父子相見恍若隔世,雖然是親生父子,但是因為沒有相處過,竟然“彼此沒什么感覺”。

“那時小嶝還很窮”,許燕說,他帶了4000元美金回家,花了其中1000多元美金給父親買了冰箱、電視、洗衣機,那時候父親哪里見過這些東西。許燕說:“舍不得用,沒過多久都賣掉了。”

許燕要把帶來的錢給父親,但是父親不接。許燕問:“為什么?”父親說:“我沒有養過你。”

最終父親還是收下了錢,臨別,許燕帶父親到廈門中山路一家高檔餐廳吃飯,這是許燕父親在1949年后第一次到廈門市區。吃飯的人一共11個,點了很多菜,一結賬,才101元人民幣,許燕覺得很便宜,父親卻心疼得不得了,太貴了!

這是許燕見父親的第一面,也是最后一面。和親友合影時,他會側一下身子,把殘臂擋在旁邊人的身后,這樣從照片上看起來,他就像沒有受過戰爭的傷害——這是許燕在拍照片時的習慣。這一年,許燕的父親74歲了,那時候依照規定,親友需年滿75歲才能到臺灣探親,許燕就打算隔年再過來,接父親到臺灣走走,過幾年好日子,未料父親在第二年就去世了。

邱順知老先生也在臺灣開放老兵探親后,在第一時間返回了小嶝家鄉,帶著在臺灣省吃儉用積蓄的錢財,他決定在家鄉終老。然而,一直到了2006年,他卻仍是無法解決“上戶口”這個問題。

無奈的邱順知給“翔安區有關部門”寫了一封信,“詳細地回顧這次戰斗經歷,并提出一些合理要求”。信中寫道:

“家鄉解放后三天,部隊開始在島上征召支前船工水手,準備解放金門,我應征成了解放金門的支前船工……攻金失利……一個月后,我和張基兵、周金水、周心等幾個年輕人被強迫遣送到國民黨軍隊當兵,誰知這一去,竟當了20年的大兵。20年里,我嘗盡了人生的酸甜苦辣,身心俱疲。40歲那年,我身患重病,住進軍醫院長達半年之久才痊愈,我借此機會申請除役。此時的我,未老先衰,20年前的翩翩少年已變成白發蒼蒼的小老頭了。只能勉強維持生計,哪能討上老婆?”

“1978年之后,臺海局勢日趨緩和,我心里暗暗高興,盼望回家鄉和親人團聚。盼著盼著,機會終于來了,1987年臺灣當局開放大陸探親,我馬上向當局申請回家探望父親,由于申請的人多,我被安排在第二批。第二年農歷正月初三晚,我乘坐飛機由臺灣抵達香港,再由香港轉機回廈門,在高崎機場,我和來迎接的弟弟抱頭大哭,手足分離近40年了,人生能有幾個40年?能不哭嗎?幾經輾轉我終于回到了日思夜想的故鄉,見到了因病臥床的老父。爸爸緊閉雙眼,臉龐瘦削,艱難地呼吸著,看到爸爸病成這個樣子,我的眼淚就像斷線的珍珠簌簌地掉下來。我在病榻前輕輕地叫一聲:‘阿爸,我回來了。’我父親睜開眼望著我,很久很久沒有說一句話,似乎沒認出我來。‘順知兄回來了!’我弟弟在父親耳邊大聲道。他眼睛一亮用微弱的顫音說:‘你到底回來了。’掙扎著坐了起來,幾滴渾濁的老淚滾落下來。回來后,我終日守在父親身邊,奉侍湯藥,總算盡了人子的一點孝心,心里感到平靜多了。我回家40多天后,老父安詳瞑目。鄉親們都說,這是老爸見到我這個家中長子能回來為他披麻戴孝,送他上山頭的緣故,我聽后心靈感到莫大的慰藉。”

“烽火離人歸”

在許燕和小嶝的船工陸續返航的時候,那些在1949年后滯留閩廈的金門人,仍只能在海邊遙望金門卻無法直航返鄉。

1979年元旦,中美兩國正式建立外交關系,同一天,國防部長徐向前發表了停止對大金門、小金門、大擔、二擔等島嶼炮擊的聲明;作為回應,臺灣方面也于1984年宣布,全面停止對大陸的炮擊。

炮聲在廈金海峽停息,然而這里仍是一片“禁忌水域”,若是來自廈門一方的船只越過了軍事分界線,金門守軍就會開槍示警。

1985年,“金門籍”這個身份不再是讓滯留閩廈的金門人躲閃的標簽,這一年,福建省金門同胞聯合會成立,會址設在廈門;兩年后,從臺灣到大陸探親的人們不斷來到廈門,其中就有來廈尋親的金門人。福建省金門同胞聯誼會創始人之一的陳毅中說,當時有一名叫吳添壽的金門人,因為他在1949年前和一名廈門女子生了孩子,就來廈門尋親,結果人沒尋到,他自己也病倒在廈門第一醫院,醫生要動手術了,卻無人為他簽字。陳毅中認識吳添壽,就到醫院為他的治療費用做擔保,同時等候他兒子從臺灣趕來廈門。

為了讓在閩廈的金門人能夠接近故鄉,福建省金門同胞聯誼會也在成立后開始組織“福建省金門同胞夏令營”活動,在每年8月初開辦三天,每次招收90名同鄉參加,在行程中,最重要的內容是在大、小嶝島上用望遠鏡看金門。

福建省金門同胞聯誼會顧問謝家欽在參加活動后說:“五十年來我不知有多少次從夢中回到了故鄉,看到了親人,我現在恨不得走過去仔細看看,慢慢端詳,但就是不能夠!我只能用腦子‘走路’,想象著家鄉的樣子!我總希望金門和廈門早日通航,那時,我就第一個回去。”

在軍管時代的金門,連金門人出入臺灣,都要辦理“出入境許可證”,以至于金門人會調侃說,連去一次臺灣,幾乎都等同于“出國”了。在這樣的情況下,在大陸的金門人回鄉探親的難度可想而知。

此外,由于軍管時期的列管查察,許多金門人都迫于軍管威權,紛紛謊報在大陸的親友失蹤或者死亡,進而注銷除籍,這就導致臺灣方面在出臺了允許大陸同胞來臺探親、定居的辦法后,許多在大陸的金門人仍拿不出原始資料進行申請。

一直到1990年,在老兵林永輝返鄉之后,金門才迎來第一位當年因“陰差陽錯”而滯留閩廈的返鄉人。那一年,已經74歲的古寧頭人李杰民,經行香港、臺灣,從廈門回到金門。現任金門“文化局長”的李錫隆那時是《金門日報》的記者,在第一時間以《烽火離人歸》為題,對李杰民的歸鄉路做了報道。

1949年的農歷七月,李杰民搭船到廈門的妻子家過中元普度,這一去,“造化弄人,此后,他即成了悲慘的離鄉人,不但回不得故鄉,而且,最可嘆的是他高齡的母親,也為了擔心他的安危,日日夜夜悲傷過度而致撒手人寰,讓他一直耿耿于懷。”

為了生計,李杰民在廈門百家村重啟爐灶,開設了車行,未幾車行并歸“國營”,李杰民失業;1955年,他又開設橡膠輪胎廠,旋即趕上了公私合營。此后,他便因“金門籍”,成為“黑五類”,“文革”開始后,他和家人更是都被“勞改”,一直到1979年,李杰民才獲得“平反”。

每次想到金廈近在咫尺,卻總是遙不可及,“他就有椎心泣血的無奈與哀愁,魂系夢繞的盡是家鄉故園的一草一木,總盼望有朝一日再回到闊別已久的家鄉。”

1990年9月,在古寧頭旅臺鄉親的熱心奔走下,李杰民終于回到了古寧頭探親,但是,沒有了母親的老家,連房子也因年久失修而破落了。

1992年后,解除了戰地政務的金門迎來了首位“民選縣長”陳水在。在這一時期,“兩門對開、兩馬現行”的“小三通”開始提上兩岸的議事議程。那時,希望“小三通”早日開通的陳水在這樣解釋“金廈一體”:“以前我父親早上到廈門做生意,中午回家吃飯,一直到1949年后,兩地才隔絕了四十多年。”

迎來直航

2001年,“小三通”正式啟動,在閩廈的金門人終于迎來了可以直航金門的探親之旅。

此時,當年因廈金停航和兩岸對峙而留在閩廈的金門人都已經垂垂老矣,52年的等待,已經讓他們中間的許多人失去了再次見到親人的機會。以董福燕和李任水這對被廈金海峽隔開的夫妻為例,當年,李任水只是因為要去金門“辦點貨”,就與妻子成了永別。1996年,當董福燕終于打聽到在金門的丈夫還活著時,欣喜若狂,心里想著要到金門和他相見,孰料,李任水卻在次年離開了人世。

家住廈門高林的“黃亞玉”老人,則要在申請返鄉之前先到派出所,改回自己本來的名字陳玉葉——1949年的夏天,18歲的她從金門陽宅村的家中來到廈門港找工作,住在已安家廈門的表姐黃亞珠家里,三個月后,廈門解放,陳玉葉就隨著表姐改為“廈門籍”,并且把自己的名字也改了,隨表姐的姓氏改為“黃亞玉”。

1953年,陳玉葉嫁到廈門高林村,她回憶那個時候:“好長時間沒有房子,結婚時候只有破破爛爛的一個柜子,一張鐵床,兩個裝米的罐子。”在頻繁的政治運動里,她小心翼翼地掩藏著自己是“金門人”的身份,“我不敢說,我老公、女兒都不知道我娘家是哪里,我是哪里人。”

想家的時候,陳玉葉就把自己一個人關在房間里,對著空氣喊“媽媽”“姐姐”“弟弟”,“一邊叫一邊哭,我的三女兒那時候不知道我在房間里做什么,她還太小,就去找我的嫂嫂說:‘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媽媽總是在房間里唱歌。’”陳玉葉說:“我那時哪里是在唱歌啊。”

2001年2月6日上午10時,71名65歲以上的金胞在廈門和平碼頭乘上了“鼓浪嶼”號直航金門,當天的《金門日報》評價此航是“兩岸關系近幾年來最大的和平進展”。時任金門“縣長”的陳水在于歡迎會上說,為了迎接這次廈金直航,他們已經籌備了半年。

那一年已經70歲的陳玉葉帶了“省親團”里最重的行李,足足有20公斤,全是她印象中母親愛吃的東西,有香菇、木耳、鰻魚干、芝麻油,還有鼓浪嶼的餡餅。

福建省金門同胞聯誼會創始人之一的陳毅中也乘坐“鼓浪嶼號”,踏上了返鄉之路。他說,按照要求,參加探親團需年滿65歲。“鼓浪嶼”號的探親團成員平均年齡是71歲,還有不少老人家“想去而沒有去成”,因為生活很苦,連出來參加活動都沒有錢。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們之前想通過繞行香港、臺灣的方式回鄉探親,難度可想而知。即便他們返金的申請獲準了,這種繞行對他們這些年邁老人的體力和財力來說都是一大負擔——之前來廈的金門人就經常調侃這種“繞行”:“一大早就從家里出來,急匆匆趕到臺灣,急匆匆飛往香港,急匆匆飛到廈門,傍晚時候,到了海邊,發現忙了一天,還在家門口。”

時隔52年,陳玉葉終于隨第一批探親團回到金門,在金門安頓好住處后,她就急急地趕往陽宅老家。這一年,她的母親已經是百歲高齡,經過了半個多世紀,女兒的一聲:“阿母,我回來了”,讓老太太當即流下歡笑的眼淚。

在過去的幾十年里,陳玉葉常常到廈門的海邊望金門,她在金門的母親則祈告于神明,希望在有生之年能與女兒再度相見。

多家媒體記者在那天來到陳玉葉母親的家中,陳玉葉的弟弟說,每年全家團聚都系念著在廈門的二姐,這次終于全家團聚,不再嘗受親人分離痛苦,“寧做太平犬,不為亂世人,希望從此安穩過一生。”

在“破冰之旅”的探親團里,年紀最大的是來自南安的黃夢樓阿婆,那一年她已85歲,在金門當地老人的協助下,她終于找到位于前水頭村98號的老家,然而家中已無一人,得知父母與哥嫂均不在人世后,85歲的老太太坐在臺階上嚎啕大哭:“這一顆心就是要回來看望你們啊!”在場陪同尋訪的人員和媒體記者也忍不住跟著垂淚。

撥開雜草,進入大廳,黃夢樓又在祖先的神主牌位前跪下來,失聲痛哭。金城鎮長許金象幫她把墻上掛著的泛黃的照片取下來,帶回南安一慰思親之情。

探親團中65歲的黃金良,也未能一圓和大哥團聚的夢,在他的入境手續還未辦好的時候,大哥就于2000年11月撒手人寰,這次他參加“探親團”直航回鄉,三弟和四弟因不夠“65歲以上”這一條件,只好另辦手續繞道香港、臺灣,兄弟三人在金門會和,一起前往金沙鎮西園村祭奠大哥。

那年已75歲的王秀章和68歲的妹妹王秀華結伴到金門來為父母掃墓,但墓地由于多年無人管護,草叢密織,已是連人都進不去了,姐妹二人馬上雇人來除草,還未將墓地修葺完畢,回廈門的時間已到,姐妹倆只好離開金門。幾個月后,王秀章的妹妹王秀麗也參加福建省金門同胞聯誼會組織的探親團前往金門。

想起過去,會不是覺得難以釋懷?對此王秀麗說,“這個是歷史造成的,不是誰造成的,不要去記恨。”

在炮火中失去一只手臂的許燕,則因為《生活》雜志上的那張照片,在2008年成為了媒體找尋的對象,這一年的7月14日,《中國時報》刊發《尋找影中人——八二三的斷臂小孩臨危不亂》一文;18日,《中國時報》刊發后續報道:“五十年后,我們找到人在廈門做生意的許燕。”

此時的許燕已成“小三通”的常客,愛去廈門金榜山喝茶的他,已是那里的一名老茶客,談起過去的事情,許燕語氣平靜,他只覺得人生莫測。

1992年,金門解除戰地政務,回歸地方自治后,金門人在戰爭年代里的傷亡和損失終于得到賠償,許燕的外婆和母親都因踩到了“國軍”的地雷而身亡,臺灣當局的賠償標準是每人150萬元新臺幣。但是,對于許燕的殘臂,臺灣當局沒有任何賠償,“因為那是共軍的炮彈打的,和‘國軍’沒有關系”,許燕說。

為什么不依理索賠呢?對此許燕說,他不想索賠的原因,是因為不想再把整個過程體驗一遍,“那只能讓自己再受一次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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