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4年3月,他從日本明治大學畢業。他學的是外貿專業,希望自己能成為一名出色的商人。
那時,他做夢都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成為演員,在他眼里,舞臺藝人是最低下的社會角色。
戰后的日本一片蕭條,大批工人失業,大量家庭在溫飽線上苦苦掙扎,那時能有一份糊口的工作就不錯了。他歪打誤撞,闖進了娛樂圈。他原本是沖著東映電影公司一個小小的管理員職位去的,卻無意中被公司的一名劇務發現。
他帶著幾分不情愿,怯生生地走進了攝影棚。
那一年,他25歲。也是那一年,他在攝影棚里遇上了讓他終生難忘的女子。
那個女孩19歲,已是紅透半邊天的歌星。在那次的影片拍攝中,她被東映公司邀請出演女主角,而他正是與她搭戲的男配角。
攝影棚中初次相見,他就不知所措地紅了臉。雖然他比她年長6歲,可在她面前,他卻是仰慕她的粉絲。那一曲難忘的《田納西華爾茲》——她的成名曲,是他魂牽夢縈喜歡著的一首曲子。沒想到有一天,他居然有與她演對手戲的機會。
第一次合作,又是一名電影新人,在她面前,他表現得十分靦腆,拍戲時甚至不敢看她的眼睛,而她卻無端地喜歡上了這個臉色發白又略帶羞澀的大男孩。戲里戲外,他們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
今天,任是誰都不可能把當年那個浪漫熱情、活潑快樂的男子與銀幕上那個冷峻嚴肅、不茍言笑的硬漢聯系起來。他喜歡她,又有機會接近她,便對她展開了瘋狂的愛情攻勢。點點滴滴的浪漫,那份灼人的熱情,終讓她乖乖舉手投降。
1958年,她幸福地向世人宣布,他們訂婚了。她還宣布,一年后她就要做他的新娘,她將退出舞臺。
1959年2月16日,他28歲生日那天,火熱的愛情瓜熟蒂落。
如她婚前所承諾的那樣,婚后,她安心做起了他的妻子。那段時間,他的電影事業還處在艱難的起步階段。一部又一部動作雷同、故事雷同的俠義片,不但過度損耗著他的身體,也在過度地損耗著他的精神。好在,有她在。
緊張繁忙的拍片之余,他急匆匆回家,看到她,他就心安,就有了繼續前行的力量。她的腹中,正悄然孕育著一個小生命。他們的愛情結晶,更是給他帶來了無窮無盡的希望與力量。他愛她,愛她腹中的小生命,也希望以自己寬厚的臂膀來撐起這個幸福溫暖的家。
天有不測風云。她流產了,并留下了致命的后遺癥。醫生宣布,如果她再度懷孕,不僅有流產的風險,連她的生命也很難保障。對于酷愛孩子的他們來說,這就相當于判了死刑。最后看了一眼那個尚未成形的小生命——他們今生唯一的女兒,他痛苦地低下了頭。
此后,喪女的悲痛,幾乎讓他無處躲避,他唯有一部接一部地拍戲。銀幕上,他手持大刀,腳著木屐,永遠是一副硬漢形象。銀幕背后,無人看到他那顆流著血淚的心,連她也不能理解。
彼時的她,日子并不比他好過。她沒有了事業,又沒有了孩子,唯有一個心愛的男人,還天天泡在片場。
彼此無法不抱怨,也無法不傷心,但是誰也不肯說。相互間的冷漠,漸漸在他們的婚姻里砌起一道冰冷的墻。
她違背了自己當初在婚禮上的諾言,選擇了復出。她希望自己如歌中所唱:“我是一個女人,我要活得像模像樣。”可愿望是一回事,現實往往又是另一回事。重回歌壇的她,她的歌聲已漸漸被人淡忘。
1970年1月21日,他在家中休息,她去上班。等她下班回來,看到的是被燒成灰燼的家。一場大火燒毀了他們唯一的家園,也燒毀了他們最后一點共有的溫情回憶。
在一場新聞發布會上,她單方面向媒體宣布,他們的婚姻走到了盡頭。也許只是一時傷心和憤怒,也許只是孩子氣的任性,她根本沒有料到自己言行的后果。等她宣布完畢,才發現自己心頭的悔與痛。那一切過往,如何割舍得下?
她十萬火急地找來最好的朋友,讓朋友捎話給他,她后悔了,她想把離婚的日子往后拖拖。但是,覆水難收。她的做法,對于他來說是一種致命的傷害。面對前來替她求情的朋友,他只淡淡地回了一句:“記者都來了,不能改了。”
不能改了,他們匆匆結束了維持了12年的婚姻。
他們在各自的生活軌道上忙碌。他頂著世人賜予他的冷漠封號,在電影王國里馳騁拼殺,一部接一部接拍動作片。他終于厭倦,渴望突破。于是,便有了后來那些風格迥異的影片,《幸福的黃手帕》《追捕》《遠山的呼喚》《車站》……在藝術天地里,他的路子越走越寬,可他卻很少再笑,他慢慢地成了銀幕上讓無數觀眾傾慕的冷峻硬漢。
她的日子,卻不精彩。離開他之后,她事業不得志,生活不得志,郁郁寡歡,過著離群索居的生活。1982年2月13日上午,人們在她東京的寓所里發現了一具僵硬的尸體。她因酗酒導致嘔吐物堵在喉嚨,窒息死亡。那一年,她剛剛45歲。
她的葬禮是在娘家舉行的,前來吊唁的親朋好友中,唯獨沒有他的身影。這也太絕情了!人們議論紛紛。可人們哪里知道,她去世3天后也就是1982年2月16日,一個神情落寞、手捧白菊的黑衣男子出現在她的靈墓前。
他來了,一個人,悄悄地,沒有驚動任何媒體、朋友。
他無言地坐在她的靈位前。黑白照片上,她笑靨如花,一如當年初相見時的模樣。如此巧合,又如此殘酷:那一天,是他51歲的生日,也是23年前他們結婚的日子。
他沒有再結婚,盡管身邊有無數雙異性的眼睛對他秋波暗傳。他在銀幕上露面的機會,也少之又少了。
1999年,一部名為《鐵道員》的電影,讓他將第23屆蒙特利爾世界電影展優秀男主角槳、第44屆亞太影展男主角獎、第32屆日本學院獎最佳男主角等大獎悉數收歸囊中。對他來說,這些獎項都不那么重要。倒是談到電影選用的主題曲《田納西華爾茲》時,他的語氣里有著掩飾不住的深情與憂傷:“過去我們是有不和,但那短暫的瞬間,一支常新的曲子,一片熟悉的景色,卻令我感慨萬千。”
《田納西華爾茲》,江利智惠美的代表作、成名曲。
《田納西華爾茲》,高倉健生命中的愛情絕戀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