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山涉水
環盧旺達自行車賽在雨季進行,有大量山地路段。這一屆最終獲勝的是美國人基耶爾·雷金,圖中身著黃衫者,他贏得了8個賽段中的4個。

很早,人群就聚集在終點線。他漸漸出現了,嘴角隨時掛著那憂郁的微笑。我們感覺他有些惱怒。他還不知道這次的環盧旺達自行車賽會給他帶來很多麻煩,就像命運從來不給他喘息的機會一樣。亞德里安·尼永舒蒂(Adrien Niyonshuti),24歲。他的家鄉魯瓦馬加納,首都基加利東60公里的小城市,正是第二賽段的終點。他很想獲勝,但就在他最熟悉的山坡上,他錯過了時機。小時候,他經常騎著叔叔送的自行車來這里。
亞德里安的姐姐簡娜安慰他,說他第二名的成績不錯了。“很棒了。我們非常驕傲。”亞德里安是盧旺達唯一的職業自行車選手。他效力于南非的MTN-Qhubeka車隊,國際二級車隊。整個魯瓦馬加納城的人都來路邊為他加油,此種歡樂的機會還不多。于是他們都來了,真的是幾乎所有人。
城市在為其英雄歡呼。安塔納西卻像每日一樣,向蒙亞加丘陵走去。在如此的雨季,紅土的泥漿粘在她的鞋子上,讓她步履蹣跚。安塔納西74歲了,她的房子里有電有水,這是亞德里安用自己的第一份工資給她裝的。但她依然每天要走11公里路,去耕作自己的那一小份土地。
她種植木薯、玉米、豆子和高粱。她就依靠這些養大了10個孩子,最小的就是亞德里安,“我的甜心”。“我不知道他今天要在家鄉比賽,家里的電話壞了。”她路過一小片廢墟,“這是我們的老房子,沒有重建起來。”房子后面是那些屠夫們的房子,依然在那里。安塔納西說:“也都是些窮人。”然后是長長的沉默。她看向遠方的茶田。
吉奧諾說:“人們的幸福就在這些小路中。”吉奧諾是安塔納西和亞德里安的救命恩人。亞德里安說:“我當時很小,不記得那天發生的事情了。我只記得我們在逃跑。”亞德里安想完全忘掉那天的事情。1994年,對圖希族的大屠殺。
他的姐姐簡娜的職業是賣牛奶,她說:“那個故事已經過去了。屠殺的第一天,4月6日,我住在基加利。我的弟弟、丈夫、5個孩子中的4個,都死了。4個孩子分別只有16歲、12歲、9歲和3歲。”簡娜已經沒有了眼淚。
兇徒們用大砍刀砍簡娜。當朋友們找到血泊中的簡娜時,以為她死了,就只帶走了2歲的孩子讓-巴普蒂斯特,這是簡娜唯一藏起來的孩子。簡娜第二天醒了過來,藏起來。兩天后,她生下了一個死嬰。她藏了幾周,躲避那些屠夫。簡娜已經不想再談論這些往事了。
她說:“我們已經厭倦了戰爭。現在沒有戰爭了,而有了自行車手,和我弟弟亞德里安這樣的車手。”環盧旺達自行車賽已經是第3屆了。喬納森·鮑耶是第一個參加環法的美國車手,在1981年,如今是盧旺達自行車主管。他說:“第一屆環盧旺達,我駕駛著唯一的工作用車,跟著車隊。晚上,車手們睡在地上,沒地方洗澡,也沒有衣服換。”
環盧旺達很快變得職業化了。如今由一家法國機構打理,參賽隊伍來自世界各地。賽程為一周,穿越盧旺達的千百丘陵。鮑耶依然開著服務車,但已經是車隊中的一輛。鮑耶2006年來到這里,發現了這里的自行車潛力。盧旺達的年輕人們駕駛“自行出租車”,用自行車馱人,行駛在崎嶇的路上,賺幾個小錢。鮑耶為這些年輕人們組織賽事,挑選中其中最好的,在盧恩格里訓練。
盧恩格里城市位于火山湖下面,著名動物學家迪安·弗塞在這里研究大猩猩的行為,與偷獵者做斗爭,直到1985年死于砍刀之下。鮑耶手底下有20多名有希望的選手,“有朝一日可以參加環法的”。
2002年,鮑耶因為性侵12歲少女,被判處一年監禁、5年緩刑。他說:“我不是為了拯救自己的靈魂,不是為了贖罪。我是為了他們,不是為了自己。”鮑耶個人的痛苦在盧旺達巨大的磨難中淡化了。年輕的盧旺達自行車手們非常感謝鮑耶,比如亞德里安。

亞德里安從鮑耶那里學會了當一名車手。他最好的朋友納坦·畢吾庫森格(Nathan Byukusenge),自行出租車司機,也跟他一樣被鮑耶挖掘,然后加入了南非的MTN-Qhubeka車隊。但有一天晚上,納坦、亞德里安與一位埃及自行車車手在公寓內被一群歹徒襲擊。納坦說:“亞德里安藏在了一個衣櫥里。我沒來得及藏起來,就把所有的東西交了出去。我們的埃及朋友反抗,就被亂刀砍死。這讓我的心理一下子回去了很多年,到了大屠殺時期。我承受不了,就回到了盧恩格里Ruhengeri。”
1994年4月,納坦住在吉塔拉馬。屠殺開始時,他和很多人一起逃到了一個小教堂內,認為是避難所。但他們依然被大砍刀屠戮。納坦成功地逃到了附近的一個森林里。“白天我躲起來,晚上出來找吃的。”環盧旺達,納坦得到了第4名。“我騎車很棒,踩蹬子時,我就忘記了不幸。”
亞德里安也有同感,騎行是生存的一種方式。他說:“我訓練時,就能逃脫心理創傷。”于是亞德里安不斷攀爬向上,永不停歇,停下意味著倒下。他想和同胞們一樣,逃離那一過去。所有人都認為亞德里安可以奪得環盧旺達冠軍。但第3賽段結束后,他摔車了,肩膀和膝蓋嚴重受傷。第二天,他依然出發了,咬牙堅持。晚上,他甚至無力穿上象征最佳爬坡手的斑點衫。他喘息著說:“我想放棄,但我不能……”
亞德里安沒有選擇,他的命運已經不屬于自己,他必須完賽,保住圓點衫,以重建中的盧旺達之名。布塔爾這一站本來是為他這種爬坡手設計的,他本來可塑造其勝利基礎,但他沒有獲勝。布塔爾是當年大屠殺的中心地區之一。距此幾公里處,在村莊的出口,一條賽道下降2公里,到達一個小丘陵下。丘陵頂上有一個巨大的、陰森的白色房子。姆蘭比紀念堂。


在比賽的這天晚上,姆蘭比沒什么人,只有門衛和向導安妮。天空很低,大雨瓢潑。在此地,1994年4月21日,5萬名圖西族人被聚集到這所在建的技術學校。人們當時對他們說是為了安全。最后只有4人幸存。屠殺從早上3點開始,到7點時彈藥用光。接下來的3天,屠殺用大砍刀完成。尸體掩埋在萬人坑中,就在附近是法國藍盾部隊的營地。
在萬人坑旁邊幾米處,紀念館立了一個牌子:“法國士兵在這里打排球。”雨越下越大。安妮盡責地打開了每一間停尸房:里面有數千個石灰漂白的骨架……第二天,車隊離開了布塔爾和噩夢。亞德里安忍著疼痛,努力保持著斑點衫排行榜上的位置,在這個多山的國家,斑點衫意義重大。在路邊,所有人都在為他加油。圖西、胡圖;受害者,劊子手。盧旺達政府在努力推動國家和解。我們不應該再提起這些民族的名字,而應該只說盧旺達人。亞德里安將以盧旺達人之名,參加奧運會。他已經晉級了VTT項目。鮑耶說:“亞德里安在這里的先驅角色堪比阿貝貝·畢基拉在埃塞俄比亞田徑中的。我堅信在20年內,環法冠軍會是非洲人。”
亞德里安緊咬牙關,最終如愿以償,拿到了斑點衫。兩天之后他回到了魯瓦馬加納,擁抱安塔納西和簡娜。他溫柔地把頭放到姐姐的勃頸處,那里有巨大的傷痕。不要再想了。

自行車是盧旺達人的傳統交通方式,可以用來運貨。由此,喬納坦·鮑耶建立了盧旺達的自行車人才庫,比如亞德里安,他穿著最佳爬坡手的斑點衫。




自行車運動漸漸在這個田徑王國扎根,成千上萬的觀眾聚集在賽道旁邊。盧旺達自行車手們的目標:有朝一日參加環法。
埃塞俄比亞代表隊在休息。

安塔納西和亞德里安,被一位胡圖人救起
1994年4月6日,晚上20點25分,盧旺達總統朱韋納爾·哈比亞利馬納的飛機在基加利機場附近被擊落。胡圖族極端主義分子指責是圖西族所為。從而展開了20世紀最可怕的大屠殺。3個月之內,80萬到100萬名圖西族人被殺。最初的屠殺在基加利進行,4月12日擴展到盧旺達全國。4月13日,胡圖族聯攻派民兵,來到了蒙亞加丘陵。亞德里安當時7歲,與父母和兩個兄弟住在那里,他其他的兄弟與來自烏干達的圖西族軍隊一起戰斗。他們從后門溜走,跑進山谷。他們的房子被搶劫、燒毀。他們躲在灌木叢中,等待天黑,回到附近的小城魯瓦馬加納。他們很瘋狂,跑到了聯攻派民兵的一位頭目家里,那人是一位穆斯林,與亞德里安家人一樣。基督徒胡圖人毫不留情地殺害基督徒圖西人,這位穆斯林胡圖人拒絕殺害自己同宗教的人。亞德里安、他的兩位兄弟和父母與其他圖西人躲在這人家中。這位“正直”的胡圖人救了亞德里安。后來他知道在基加利,他16歲的哥哥圖伊蘭耶沒能逃掉,姐姐簡娜則身心遭受重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