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有一天,城問妻子,有沒有什么不為人知的怪癖?他們在床上,剛剛做完愛。他讓她躺在他的臂彎里,用指肚摩挲她的臉。他等待著,屏氣凝神,有一點緊張。他希望她給他一個意想不到的答案,然后他便可以和她分享他的,但是她毫不遲疑地說,沒有。
城知道這個世界上很多人都有怪癖,或多或少有一些特殊的癖好。比如有的女人熱衷收集刀具;有的男人討厭穿內褲;有的人家財萬貫卻習慣順手牽羊;有的人睡覺時總要開著燈或者電視;有的人做愛時喜歡爆粗口,用最直接的詞匯來表達自己的感情。
然而妻子說,她沒有任何怪癖。
他相信她沒有。
她是處女座,頑固的完美主義者,永遠的少女。她有教養,嚴格自制,無法忍受不正當的事。無論在家里還是家外,在床上還是床下,她都像女王一樣高貴,像貓一樣安靜。她追求完美,也非常完美。像她這樣的人,怎么可能會有什么不為人知的怪癖呢。
她沒有,可是城有。
他有護士情結,喜歡角色扮演。
周末,城去了伊香家。
他爬上七樓,掏出鑰匙打開門。伊香一如往常地躺在床上,擺好了姿勢迎接他。她穿著白色的護士服,帶著精致的妝容,望著他燦盈盈地笑著。她總是那么挑逗,那么誘人。她飽滿的嘴唇無比性感,她影影綽綽在護士服下的乳房和胴體使他激動。
她說嗨,親愛的,到這兒來。他照做了,他躺在她身邊,而她翻轉到他上面。她沒有穿內褲,她三兩下脫去他的衣服,讓他把自己完全交給她。她帶他進入游戲,像蛇一樣光滑而柔韌地盤住他,發絲掠過他的肚子。
他順從她的掌控,感受她變化的花樣,她給予歡愉也索取歡愉。在膨脹的欲望中,在異乎尋常的震撼里,他飛了起來,像鳥兒般輕盈。
她總能讓他飛起來。
她是他的情人,如同所有讓已婚男人欲罷不能的情人一樣,她是一個和他的妻子截然不同的女人。她喜歡冒險,挑戰禁忌,隨心所欲地放縱自己。她也愛他,對他來者不拒,而他愛她給予他的這一切。
城三十五歲。三十五歲的他,像城市里很多男人一樣,有一個妻子和一個情人,所以他需要同時照顧兩張床。他是個好丈夫:他事業有成,年薪優厚,有像樣的房和車,愿意為妻子做任何事;他也是個好情人:他周到謹慎,慷慨大方,從不虧待情人。
每周一兩個夜晚,他會對妻子謊稱加班或者有應酬,然后來到情人家。伊香穿著他喜歡的護士服,在床上款待他。她只有二十三歲,卻充滿母性的溫柔。七個月前,他在簽一份合同的時候遇到她,她是乙方代表的助理。從第一刻起,她就討他喜歡,會議結束后,他單獨請她吃飯。飯后他送她回家,直接上了她的床。
她不羞赧、不扭捏也不猶豫,有一種他之前從未接觸過的肆無忌憚。她像對待一個毫無經驗的少年那樣,張開手臂迎接他、撫摸他、逗弄他。在汗水浸濕的被褥中,在震顫、瘋狂的歡愉中,他身上某種隱秘的感情被喚醒。他中了她的魔法,成了欲望的奴隸。
那一夜,像一道分水嶺,將他的生活分成了兩半。他愛妻子,卻也離不開伊香。她有著情人的芬芳和母親的溫柔,她是一個情人和母親的混合體,他享受在她身上享受到的妻子無法給予的滿足。她知道他的怪癖,不覺得不正常,反而覺得很酷,這讓他感到完整。
哪個更為重要?
愛的情感還是性的欲望?
城結婚五年,生活平靜幸福卻不滿足。和完美的妻子在一起,他是任何一個角色,惟獨不是一個不完美的男人。他決非那種恣意寬衣解帶的玩家,拿婚外情當錦上添花,找年輕女孩只圖吸取青春。他冒著玩火自焚的危險,只是因為妻子不會接受他的不完美。她不會接受他的怪癖,永遠沒法像伊香那樣和他做愛。
在一個有著下弦月的夜里,公司部門聚會,城身體不舒服提早告辭回家。他打開門,就聽見從臥室里傳來妻子嗓音清晰的叫喊。那么大聲,那么快活,毫無羞赧之情。她求另一個男人征服她,對她為所欲為。她在他身下從來沒有這樣叫過,要求過,不能自持過。
他站在門口愣了幾秒,腳步踉蹌地退了出去,輕輕把門帶上。然后去了酒吧,喝到午夜才回來。家里早已恢復平靜,妻子像往常一樣悉心賢良,給他遞拖鞋拿睡衣放浴缸水。第二天早晨他醒來,看著躺在身邊的女人,感到從未有過的沮喪和慌亂。
她是他生命的中心,是他想要一輩子相親相愛,最后老死在她懷里的女人。可是,他背叛了她,也遭到了她的背叛。
他是為了滿足欲望,為了性,那么她呢?
每個人都有隱藏。
城隱藏了他的怪癖,妻子隱藏了她的激情。他以為她是個循規蹈矩的正統人,她只會溫順而安靜地脫掉自己的衣服,躺在他的下面。別說角色扮演,如果他突然興致大發,想和她駕車去山頂做愛,都會被她斥之為無聊。
又是周末,城躺在伊香的床上,赤裸,滾燙,無拘無束。房間里充盈著情欲的味道,他的身體和她的身體糾纏在一起,嚴絲密合。他嘶啞地喘著氣,在她體內達到高潮。完事后他整個人趴倒在她身上,她勾住他的脖子,說有事求他幫忙。
成為他的情人后,她就跳槽到他的公司,為了避嫌,他特意將她安插到別的部門。幾天前他手下的一個小主管調走了,職位比她要高兩級,薪水也強得多。她知道他跟人事部總監私交不錯,她希望他能暗中推薦,幫她爭取到那個空位。
城沒說話,感到為難。她不過是一個初出校門的小丫頭,雖說人聰明,肯用功,而且八面玲瓏,但她的資歷和條件根本達不到要求。他害怕別人知道他開了后門給她,知道他們的關系與眾不同,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為了一個合作項目,城請客戶吃飯,帶著伊香。
客戶姓方,是個年屆五十的已婚男人。方總對伊香很有興趣,席間大獻殷勤,眼睛始終直直地盯著她。她也不以為忤,坐在那里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她抽煙,他遞過火去,她馬上拉長身子湊過頭,并將手搭在他手背上,配合他護住火苗;她酒杯空了,他扮服務生重新替她滿上,她馬上笑盈盈舉杯敬酒,方總,我干了,您隨意呀。
因為伊香合作順利達成,為跟進項目,城安排她常駐方總的公司。有一晚,他悄悄去公司門口等她下班,想給她一個驚喜,卻看到她出大門后直接上了方總的車。她坐進副駕駛座上,勾住方總的脖子,在他臉上親了一口。
天已暗了,夜月明星稀。城坐在自己的車上,悵然地點了一根煙。他以為自己是一個幸運的男人,同時擁有兩個女人,然而,她們都不專屬于他。妻子出墻,情人劈腿,她們都沒他想的那么愛他,都不是非他不可。
他不了解女人,妻子或情人,他都不懂。
伊香到底得到了她想要的職位,是方總幫她上位。項目結束后她回歸公司。城每次和她遇到,她都劃清界限似的禮貌而疏遠地叫一聲“經理”。
伊香隱藏了她的野心。
城回想起往事。那年他十五,沒有母親,父親是個酒鬼。他常常挨打,有次傷重到住院。醫院里有一個護士,對他特別好,每天都從家里帶雞湯給他喝。
有一晚,他做惡夢哭醒,她把他抱進懷里,撫摸著他的背,叫他好孩子,告訴他別怕。他感受著她的溫柔,被一種無與倫比的幸福感填滿,此后的一生都成了那一抱的囚徒。他想永遠待在醫院里,想讓她做自己的母親,想讓她永遠抱住自己并對自己說好孩子。
他不敢告訴妻子,因為他太愛她,他承受不了失敗的風險。就像從小循規蹈矩的妻子不敢告訴他,她有英雄情結,喜歡穿制服的男人。她經常趁他不在家的時候,看著A片幻想自己被穿著制服的消防員征服。
有人說,婚姻最大的問題就是,你因為對方的完美而愛上他,卻要和他的不完美生活一輩子。沒有真正完美的人,最穩固的愛,是知道對方的任何一部分,接受對方的一切。他有護士情結,她是制服控,他們都是有怪癖的不完美的人。
他抱住妻子,快樂地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