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大都市到小縣城,“衣錦還鄉”的人生輸在面子上

不管是大都市，還是小縣城，都有苦有甜，有笑有淚，只有先找到內心的“伊甸園”，才能等到夢想放晴的那一天。

2011年5月12日早上，鄭州市七里河畔驚現一具女尸。經查證，死者名叫劉茜，并且已經懷孕8個月。很快，兇手落網，令人意外的是，兇手竟然是劉茜的老公王啟瑞！

王啟瑞夫妻倆感情一向很好，他為什么要對愛妻下毒手，甚至殃及妻子肚子里的孩子？隨著警方的調查，一個有關“衣錦還鄉”的悲情故事展現在人們面前。

漂在北京的戀人要逃離

王啟瑞來自河南許昌市，2004年從鄭州輕工學院畢業后，懷揣著“北上廣”的大都市夢想，來到北京打拼。他應聘到一家家居公司做技術員，十分上進，做夢都想當個真正的北京人。2007年，剛滿24歲的他已成為公司的骨干，月收入不菲。

2007年4月的一天，王啟瑞去大柳路一家名仕專賣店買衣服，認識了導購員劉茜。劉茜也是河南人，意外遇上老鄉，兩個人都倍感親切，互留了聯系方式。甜美可愛的劉茜讓王啟瑞非常動心，在王啟瑞的熱烈追求下，兩個人陷入熱戀。和很多“北漂”一樣，為了省下不菲的房租，這對戀人住到了一起。王啟瑞幸福地對劉茜說：“親愛的，我真是太幸運了，能找到你這么好的女朋友。我一定要更加努力，早日在北京買房，讓你過上好日子?！甭牭侥杏研攀牡┑┑谋戆?，劉茜露出了甜蜜的笑。

然而，夢想與現實總是那么遙遠。

2008年，受全球經濟危機影響，王啟瑞所在的公司受到了極大的沖擊，他的收入由原來的近8000元銳減到一半，買房的希望像肥皂泡一樣破滅，就連租房，也不得不掂量著口袋里的人民幣，租的房子一次比一次離城區遠。在公交車上，王啟瑞看著車窗外高樓大廈一一掠過，心里難過又失落，這么多的高樓，卻沒有一處是自己的家。

2008年國慶長假期間，王啟瑞的同學張揚來北京旅游，王啟瑞帶女友請他吃飯。張揚見到劉茜后眼前一亮，連聲夸贊：“哥們兒，沒看出來，你女朋友像天仙妹妹一樣啊，我真是羨慕死啦！”一番話說得王啟瑞心里又喜又憂，現在的女孩結婚都要求有房有車，自己口袋里僅有辛苦攢下的15萬，這么點錢，留得住愛人嗎？

第二天同學剛走，王啟瑞突然接到了父親王秋生打來的電話：“啟瑞啊，你媽媽心臟病又犯了。這是為你急的，她成天唉聲嘆氣，說你漂在北京，掙那點錢哪夠娶媳婦??！我看你還是回來吧。北京再好，你畢竟沒法在那兒生根！”聽了父親的話，王啟瑞心里一動，自己悄悄找了這么久的新工作也沒有著落，單位天天說要裁員，人心惶惶。與其這樣，不如回老家試試，自己在大城市也算長了見識，有經驗了，說不定能干出一番事業。

可是劉茜能答應嗎？當天晚上，王啟瑞忐忑地對劉茜說：“茜，我媽心臟病犯了，父親打電話讓我回去。父母希望我在老家買房子結婚?？墒?，我怕你不愿意離開北京，心里很矛盾。”誰知，劉茜笑了：“我愿意和你一起回去！其實，我也厭倦了住在這樣的‘鴿子籠’里。北京雖好，卻不是我們的家。只要我們踏實努力，在老家一樣能過上好日子！”王啟瑞緊緊擁住女友：“親愛的，我會一輩子對你好的。到了鄭州，我們開一家服裝店，你當老板，我給你打工?！?/p>

很快，兩個人回到了河南老家。看到兒子乖巧漂亮的女朋友，王啟瑞的母親十分高興，當下就給劉茜封了個1001元的紅包，意思是“千里挑一”。過了幾天，這對戀人又去了信陽劉茜的家。劉茜的父母對王啟瑞也很滿意，可是，當王啟瑞講到自己的打算時，劉茜母親的臉拉了下來，不住地埋怨劉茜：“你這孩子真是的，放著北京好好的工作不做，轉了一圈又回來了，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這哪是說自己的女兒，分明是說給王啟瑞聽的。王啟瑞連忙表態：“阿姨，您放心好了，我打算在鄭州買房，一定讓茜茜過上好日子。”就這樣，劉茜的家人總算勉強答應了兩個人的婚事。

然而，鄭州的房價也不低，王啟瑞手里的15萬元還要創業，買房根本是個無法兌現的承諾。征得劉茜的同意后，王啟瑞在鄭州一個新小區租了一套90平方米的房子作為婚房，對外宣稱房子是自己買的。2009年3月，王啟瑞和劉茜在鄭州一家高檔酒店舉行了隆重的婚禮。前來賀喜的親朋無不交口稱贊：“看人家啟瑞，年紀輕輕的就混得這么好，這才叫衣錦還鄉！”

新婚之夜，王啟瑞摟著妻子百感交集：“親愛的，不出3年，我會在鄭州買到真正屬于咱們的房子！我還要給你買鉆戒、名表，讓你過上有房有車的日子……”

省城打拼并不易，小老板創業步步驚心

新婚不久，王啟瑞在鄭州市隴海路一個汽車站附近租了門面房，開了家服裝店。整體裝修下來，就花掉了8萬多元。開業之后，生意并沒有預想的那么好，王啟瑞的精神壓力日益沉重。

又過了一段時間，王啟瑞發現，附近幾家店鋪門口都寫著“此店轉讓”的字樣。他一打聽才知道，原來一家大賣場即將在附近開業，勢必會給周圍的店鋪帶來很大的沖擊。王啟瑞夫妻倆措手不及，只好把裝修一新的服裝店賠錢轉讓。王啟瑞算了一筆賬，這個店鋪開業幾個月來，居然賠了四五萬元?？吹阶约涸诒本┬量鄶€下的錢打了水漂兒，王啟瑞又心疼又難過。

經過這次教訓，王啟瑞慎重了很多。2010年4月，經考察，夫妻倆在鄭東新區商鼎路開了家服裝店。一開始，前來試穿衣服的客人很多，然而真正買衣服的人卻很少。王啟瑞心里很納悶。一次一個大嗓門的客人試衣服時對同伴說：“快幫我記下貨號、代碼，回家上淘寶比比。”無意之間聽到的對話讓王啟瑞氣得一拳捶在店門上：“省城的錢，竟然比北京還難賺！”

劉茜安慰丈夫：“啟瑞，你知道嗎？我最懷念我們剛認識的時候，你樂觀、幽默，充滿了朝氣。希望我們以后無論經歷多少風雨，都像以前那樣，好嗎？”妻子的話使王啟瑞十分感動，但一而再再而三地受挫，他哪里還有什么銳氣？貧賤夫妻百事哀，給不了妻子幸福，他能留住妻子嗎？倘若一事無成，衣錦還鄉的假象被拆穿，他有臉面站在父老鄉親面前嗎？

2010年11月中旬，劉茜懷孕了，王啟瑞興奮不已。劉茜母親聽說了也很高興，在電話里對王啟瑞說：“我在家里也沒啥事，不如去鄭州照顧茜茜吧。”王啟瑞大驚，要是岳母來了，租房的事豈不是要穿幫？他連忙說：“媽，現在還早，等孩子生下來后，少不了麻煩您老人家?！狈畔码娫挘鯁⑷鸬南矏傓D瞬即逝，壓力感倍增。馬上就是三口之家了，生意若再無起色，不僅積蓄用盡，孩子都要跟著喝西北風。

2011年春節，王啟瑞帶著劉茜回老家過年。愛面子的他為給親友買禮物，連進貨款都花光了，拼力營造出一副成功人士的派頭。臉上笑著，一顆心卻似在油鍋里煎熬：再回鄭州，他們連付房租的錢都沒有了。

看到懷孕的兒媳，王秋生老兩口樂開了花，天天變著花樣給劉茜做可口的飯菜。劉茜的妊娠反應減輕了，臉色也越來越好，家的溫暖讓王啟瑞萌生了在縣城創業的念頭。一天晚上，他拉著妻子的手說：“不如咱回來開個裝修公司吧，現在房地產這么火，這個行當做好了，肯定能賺錢！”

漂泊了這么多年，劉茜也很怕再回到那個舉目無親又舉步維艱的地方，她當即贊同：“這主意不錯，有爸媽照顧我，你也可以騰出精力干事業。”

就這樣，王啟瑞和劉茜回到鄭州，很快把服裝店低價轉讓，房子轉租。聽說兒子要回家鄉開公司，王秋生老兩口也很支持，當即拿出自己的5萬元積蓄給兒子?？粗改傅难瑰X，王啟瑞眼圈紅了：“爸，媽，我這次一定要成功，賺很多很多的錢，讓你們都享福?！?/p>

2011年2月，王啟瑞在襄縣成立了自己的裝修公司。

回家鄉依舊窘迫，上哪兒找安身之處

2011年3月初，王啟瑞得知襄縣某銀行有個裝修工程要招標，便精心做出了圖紙和裝修方案。志在必得的王啟瑞沒有想到，中標公司的設計方案比他遜色得多，而且造價高了將近1/3。一打聽才知道，這個公司的經理“后臺很硬”。這時，王啟瑞才明白，在縣城做生意，“拼爹”是一件必須面對的挑戰，這讓他郁悶不已。

為了公司的生存，王啟瑞開始竭盡全力適應當地的各種“潛規則”。家鄉酒風極盛，為了拉攏客戶，不會喝酒的他不得不硬著頭皮，常?！吧崦憔印?，有一次竟然喝得胃黏膜出血，半夜被送進醫院輸液。

2011年4月下旬，王啟瑞得知縣城一家賓館要重新裝修，熬了幾個通宵設計了圖紙。幾天后，王啟瑞請賓館經理吃飯。酒桌上，經理說：“王總，你的設計方案我看了，不愧是從大城市回來的，比咱們這里的一般公司強多了。這個工程交給你，我很放心，不過按照規矩，你要交10萬元質量保證金。”聽經理這么說，王啟瑞心里“咯噔”一下，頓時面露難色。

經理哈哈一笑：“我知道你在北京、鄭州這些大城市混過，是個見過世面的老板，而且聽說你在鄭州購置了房產。以你的實力，拿出10萬元，應該不算啥吧？”王啟瑞連忙拍拍胸脯說：“張總，看您說的，這不都是應該的嗎？放心吧，我一定不辜負您的期望，把這個做成樣板工程。”

回到家里，王啟瑞焦躁不安。公司開張以來，根本沒接到過像樣的工程，手里的資金早已捉襟見肘，10萬塊錢保證金到哪兒去弄呢？

就在王啟瑞焦頭爛額之際，2011年5月5日，懷孕已經近8個月的劉茜下體有出血癥狀。王啟瑞帶著妻子來到鄭州，在省人民醫院做了一系列檢查。剛把妻子安頓好，王啟瑞就接到了賓館經理打來的電話：“王老板，這幾天沒見你回話，你的保證金盡快交了吧，不然的話，這次機會只好給別人了?！蓖鯁⑷疬B忙答應：“我一定交，放心好了！”

掛掉電話，心急如焚的王啟瑞硬著頭皮向幾個要好的同學借錢，對方的口氣都很親熱，但都表示幫不上忙，還有人詫異道：“你不是從北京掙了大錢回來的嗎？咋還能跟我們借錢呢？”王啟瑞無從分辯，欲哭無淚。

禍不單行的是，急于籌款的王啟瑞遭遇了騙子。對方讓他先交3萬元保證金即可貸款10萬元，可當他把錢匯過去后，那個人卻再也找不到了。因為怕丟面子，更怕妻子擔心，王啟瑞居然連報警的勇氣都沒有。身體疲憊到了極點，精神上更是到了崩潰的邊緣。

5月11日傍晚，在街頭徘徊、心亂如麻的王啟瑞接到了妻子的電話。原來岳母不放心，決定過來看看劉茜。頓時，第一次見岳母的情景浮現在面前，聯想到現在的窘境，他恨不能一頭撞死。想到死，他渾身打了個激靈。一死解百愁，可妻子怎么辦？她肚子里的孩子怎么辦？與其這樣，不如一起同歸于盡吧！鬼使神差般，王啟瑞在一家小店買了把水果刀，裝在衣兜里。

回到臨時租的房子，王啟瑞看著妻子準備好的晚飯，眼眶濕了，他低頭抹了一把眼淚，又下意識地摸了摸兜里的刀子。吃過晚飯，王啟瑞對妻子說：“茜茜，最近總是忙，沒時間陪你散步，今晚我們一起出去轉轉怎么樣？”劉茜說：“好啊，我也想出去散散步呢，醫生說了，散步對寶寶很有好處。”聽了妻子的話，王啟瑞扭過臉，大顆大顆的淚水往下掉?？上渭兊膭④鐩]有注意到丈夫的反常。

剛走沒多遠，恰好路邊有家銀行，劉茜對王啟瑞說：“你把銀行卡給我吧，我去自動取款機上取點錢。”看到隱瞞不下去了，王啟瑞說：“親愛的，我很快就會想到辦法的，等我交了10萬的質保金，公司就有救了，就能賺到錢了。”聽丈夫這樣說，劉茜一下子就明白了。她忍不住大哭起來：“這可怎么辦，馬上孩子就要出生了，家里卻沒有一點錢了……”王啟瑞安慰妻子：“放心好了，我會想辦法的。劉茜，我只想問你一句話，你和我結婚，后悔了嗎？”劉茜忍不住哭泣：“啟瑞，你怎么這樣問我？和你在一起無論怎樣，我都是幸福的，但你不應該這樣瞞我呀！這下好了，工程泡湯了，想買房子更是遙遙無期。媽媽明天就要來了，不知道該怎樣向她交代！”王啟瑞掏出紙巾給妻子擦眼淚，劉茜不理他，徑直往回走。王啟瑞緊跟妻子幾步，突然掏出刀子，狠狠地向妻子的后頸刺去。他哭著說：“對不起，我也是沒法子，我一定會陪你和孩子去的。”說完又連刺了幾刀。

王啟瑞擁著死去的妻子，坐在河畔的一個長椅上，喃喃自語了很久：“茜，我對不起你。我多么想做一個成功的男人，讓你幸福讓你驕傲，可從京城、省城到家鄉，我卻越混越慘，我也是被逼得沒有辦法了。”深夜時分，王啟瑞把妻子的尸體扔到了七里河，然后拿起刀子，狠狠朝自己的腹部扎去。第二天凌晨，奄奄一息的王啟瑞被人發現，送到了附近的醫院。經全力搶救，他脫離了危險。很快，劉茜的尸體也被人發現。根據有關線索，警方找到了王啟瑞。

得知兒子就是殺害兒媳的兇手，王啟瑞的父母悲痛欲絕，他們感到難以置信，一向感情極好的夫妻倆，怎么會以如此慘烈的結局收場，兒子又怎會在一夜之間，變成了瘋狂的魔鬼？

在高房價、高壓力下，“逃離北上廣”成為不少年輕人或主動或被動的選擇。然而，家鄉真的是安逸的天堂？回歸后，生活就會盡如人意嗎？王啟瑞的故事，給出的是一個黑色的答案。而有新聞報道，經歷了二三線城市的事業挫折、拼爹失敗后，一大批年輕人又被迫返回北上廣。年輕人左右為難的旅程背后，是他們無法安放的前途和夢想，更是值得人們思考的社會問題……

（文中人物均為化名）

專家點評

從王啟瑞應對事情的方式不難看出，他是一個為面子所累的人。受傳統文化的影響，男人從小就被告知要頂天立地，否則就沒有面子。因此，比起女人來，男人們更渴望外界的認同，以滿足他們被尊重的需求。然而，當過分倚重外界的評價時，人就開始為面子所累了。

“逃離北上廣”的經歷，也是造成王啟瑞極度愛面子的重要原因。從大都市返回家鄉，這個過程必然會給內心造成沖擊。難以在北上廣立足，原因很多，但他更傾向于去做外歸因，比如，認為生活壓力太大、競爭太激烈，卻很少從自己的角度找原因。王啟瑞們常常會認為：如果外界條件不是那樣，我就一定會成功。這種歸因能迅速幫助人們釋放壓力，但也會導致對自身反省不足。

逃離北上廣的王啟瑞，在家鄉也屢屢受挫。面對生活的壓力，他內心難以平衡，自信心也受到沖擊。但是，他又怕違背別人對自己是“大城市歸來的人”的角色期待，進而瞧不起自己，更害怕別人瞧不起自己，只好一次次打腫臉充胖子。過分愛面子的結果，不但使得壓力無法宣泄，也讓他的很多行為超出自己的能力范圍，最終理智崩潰，釀成一根稻草壓死駱駝的慘劇。如果一個男人從小就學會面對失敗，同時具有向內的反省能力，或許這樁慘劇就不會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