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安“搶救失足者”運動始末

1943年，“延安整風”后期發生了一場“搶救失足者”的運動。這年年初，由于在“審干”中發現了個別特務，一些人便夸大敵情，錯誤地認為延安黨內、政府、軍隊里鉆進了大量國民黨特務、日本特務和托派分子。于是，把一些從陜、甘、寧邊區以外來的干部、知識分子和許多“白區”來的黨員都看成嫌疑犯，進行審查。

1942年前后，延安和陜、甘、寧邊區形勢十分嚴峻。蔣介石發動的第二次反共高潮和“皖南事變”剛過去一年多，邊區又被國民黨數十萬大軍團團包圍，經濟封鎖，使軍民缺衣少食，國民黨特務機關還在邊區周圍遍設處、站和秘密據點，形成軍事包圍以外的特務包圍。就在這個時候，邊區保安機關陸續發現了潛入的國民黨軍統特務分子有50多個。這些特務分子，都是經過專門訓練的，有的已經潛入我延安黨政機關和學校，有一個小組，共3人，已經鉆進中央軍委的機要機關。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中國共產黨中央做出了關于“審查干部”的決定，大多數干部也都認為審查干部、清查特務是理所應當的，必要的。

審干工作在延安的各機關、學校陸續鋪開。在康生的觀點指導下，受到懷疑的人，嚴重一點兒的被逮捕關押起來了；次要的留在本單位進行審查；還有一部分雖然被認為問題比較嚴重，但還沒有到必須逮捕的程度，就被送到由幾個學校改成的審查機關去進行審查，實際上也被隔離起來了。

拘捕行動從4月1日夜開始。從中央直屬機關共捕了200人左右，有的押往后溝拘留所，有的送往邊區保安處，也有的不是拘捕而是送到西北公學接受審查。

7月15日，延安召開了一次聲勢很大的干部大會，康生在會上作了“搶救失足者”的報告。他的報告真可謂殺氣騰騰，他羅列了一堆未經核實的所謂“案例”，要求各機關學校追查特務，搞起了“搶救失足者”運動。會后，各機關學校都搞起了“逼供信”。在康生報告的第二天，有的機關學校在當天夜里就開起了“搶救大會”。接著名目繁多的“規勸會”、“坦白會”、“批判會”、“挽救會”，開遍了中央各機關、團體和學校。像一塊巨石投進湖水，“搶救”的濁浪席卷了延安和陜、甘、寧邊區，甚至波及一些根據地。

從整風運動開始，陳龍所在的治安科就承擔了一項任務，就是每周要寫一份簡報，向黨中央報告運動的進展情況。每次上報的材料，都要復寫5至7份，分送毛澤東、劉少奇、朱德、任弼時和康生等中央領導人。甘露的字寫得好，每次都由他抄寫。這項工作已經堅持了一年之久。陳龍就想借這個簡報材料，把他看到的情況直接反映給黨中央。

一次，他走回治安科，甘露正好迎了上來，神情嚴肅地把一份已經復寫好的簡報遞給他。陳龍匆匆一看，不禁一怔，想不到甘露已經把他要寫的材料寫好了。

“心有靈犀一點通。”原來，看到運動發展到這種地步，甘露早已無法按捺自己的不滿情緒，便把從中央某些機關到邊區一些單位搞逼供信、變相體罰等錯誤做法，一一寫到了材料上。他還統計了多少人自殺身亡，多少人被關押和變相關押，最后，他還寫上了挖出的所謂特務、奸細的比例數：現在，延安被審查、被搶救的人已達干部和學員的百分之50以上……這份材料，是甘露整理的材料中抄得最工整、最整潔的一份。陳龍看后，果斷地簽上了名字——上報！

不言而喻，在這種政治氣候下，不論是起草報告，還是批準上報的人，都已將個人生死及政治前途置之度外了。

固然，在此期間有不少敢于仗義執言的共產黨員、革命干部，直接或間接地向中央反映過整風運動中所出現的波折，而由社會部治安科所上報的這份有調查情況、有數字統計的報告，無疑是反映自“搶救運動”以來出現的各種嚴重問題的最全面、最有說服力的材料。

這份材料，引起了中央政治局常委的高度重視。

中央大禮堂正在召開全延安規模最大的“搶救失足者”大會，這個大會初步擬定開10天。開到第三天，任弼時來到了會場。他逐個詢問那些被批斗的人，到底都有什么問題？回答是：有的是跟一個被挖出是“特務”的人一塊兒坐過火車，有的是因為和“奸細”是同鄉……任弼時聽后非常憤慨。他到了西北公學，又到了關押人犯的后溝，詢問了許多被審查、被關押的人，他們被審查、被關押的原因，個個都很荒謬。任弼時到棗園，向毛澤東匯報了這些情況，毛澤東立即指示，取消10天的大會，并找來康生，對他提出了尖銳的批評。

當天夜里，黨中央政治局召開會議，針對審干工作中犯的反特擴大化的錯誤，做出了《關于審查干部的決議》（即9條方針）。《決議》強調，“首長負責，自己動手……調查研究，分清是非輕重，爭取失足者，培養干部，教育群眾。”《決議》特別指出，要堅持“實事求是的調查研究，禁止主觀主義的逼供信方法”。

這天傍晚，從毛澤東住的窯洞方向傳來一片嘈雜聲。治安科的偵察員聞聲急忙跑出探看究竟。原來是中央軍委總參三局的10多名青年男女來找毛澤東，問為什么要“搶救”他們。看到這群20來歲的年輕人，毛澤東心情十分激動和不安。他大聲說道：“‘搶救運動’搞錯了。‘搶救’到你們頭上就更不對了。”

青年人一下子怔住了，他們原想找毛澤東反映情況，也許中央會認真研究，也許要等到首長們開會，沒想到，毛澤東開宗明義，一句話便把“搶救運動”否定了。

大家屏住呼吸，靜聽著毛澤東講話：“好像是打夜仗，誰也看不清誰，自己人打起來了。”他環顧大家，抬起手在胸前擦了兩下，“高錳酸鉀洗澡，傷了皮肉嘍。”

這兩個比喻既形象又生動，年輕人不由得發出一陣感慨的唏噓。

說著，毛澤東摘下頭上的帽子，朝大家深鞠一躬，語氣沉痛地說：“我請大家原諒。”

毛澤東的窯洞前，不，應當說整個棗園一下子沸騰了。因為陳龍、甘露、海宇等社會部的干部早就站在周圍聆聽著毛澤東的講話了。許多年輕人激動得流下了眼淚，有的激動得擁抱在一起，有的振臂高呼：“共產黨萬歲！”

毛澤東鞠躬賠禮的消息，像一陣春風，當夜就傳遍了整個延安，人們額手稱慶，奔走相告。長時間壓在人們心底的陰霾一掃而凈。

第二天，毛澤東又在中央黨校、行政學院召開大會，向大家賠禮道歉。他把手舉到帽檐，說道：“大水沖了龍王廟，自家人不認自家人了，黨中央相信大家都是好同志。我請大家原諒。如果不原諒，我的手就不放下。”

掌聲、歡呼聲、哭聲、口號聲，震撼著禮堂。人們用一切可以表達感情的方式來表達心中的喜悅。

延安，雪化冰消。

（摘自群眾出版社《陳龍傳》 作者：修來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