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姆小說中“不正常的人”

摘 要：英國小說家毛姆曾說他想尋找“正常的人”，實際上他更感興趣的是人的“不正常”之處，因此他的作品多聚焦于“不正常的人”。本文探討毛姆所感興趣的不正常的人的特點，分兩個方面，一方面是閃爍獨特光芒的個性，另一方面是不可捉摸的人性。

關鍵詞：毛姆 個性 人性

威廉·薩默塞特·毛姆是英國著名小說家和戲劇家。他是現代英國文學史上一位創作力旺盛的多產作家，一生創作了大量長短篇小說和戲劇，在世界各地廣受人們歡迎。

毛姆具有敏銳的觀察力，善于剖析人的內心世界。他的筆鋒像一把解剖刀，能夠挖掘出隱藏在人們心底深處的思想活動。他對待自己筆下的人物常采取一種醫師般的臨床的冷靜態度，既不多做說教，也很少指出倫理是非，一切留給讀者自己判斷。他是一個說故事的大師，敘述故事引人入勝。他的很多小說都是貌似離奇的故事，事物的發展似在情理外，又在情理中，結尾有時一反常情，給人以驚奇而又回味無窮的感覺。

毛姆在學習醫學時曾有件事令他印象深刻。毛姆曾經學習解剖課，一次，當他徒勞地尋找某一根神經，他的老師以高超的技術在一處他沒想到的地方找到了它。他感到惱火，因為教科書誤導了他。而他的老師卻笑著說：“你得明白，正常的事情也是世界上最稀有的事情。”這句話給毛姆留下了極深的印象，他認為這不僅說的是解剖，也說出了人生的道理。多年過去，隨著他對人性更多的了解，更進一步確信這句話的真理性。他認為“在種種最平常的外表下找出人的隱藏著的奇特之處，這讓我得到了不少樂趣。我時常驚奇地在一些人身上發現他們可怕的墮落，而這些人你可以說是完全普普通通的人。最后，我尋求正常的人就如同尋求一副藝術珍品。”由此可見，正如毛姆所說，他一直想要尋找“正常的人”，而實際上，在尋找“正常的人”的過程中，最常出現的卻是人的“不正常”之處，正是這“不正常”之處最令他感興趣，讓他“得到了不少樂趣”。因此，與其說他要尋找“正常”的人，不如說他要尋找“不正常”的人。他想要探索人身上的“不正常之處”是什么，又是為什么會形成的。

而在毛姆的作品中出現了一些“非正常”的人物形象，這些人物有的帶著瘋狂的激情追求著與世人完全不同的理想，有的帶著非理性的激情沉迷于某事或人不能自拔而瘋狂，或者因為良心上善惡沖突的折磨而陷入精神失常。在本篇論文中所談到的正常與非正常的人，并沒有一個嚴格意義上的標準定義，也并不只是把不正常單純看作一種精神疾病，而主要是指是否符合人們在日常生活中，在傳統文化中和在世俗群體中所定的標準和準則。這些人物成為了毛姆作品中一道獨特的風景。也正是因為毛姆善于對人性的“非正常”之處的進行觀察和描寫，使得他的作品常常有著令人灰心絕望的氣息，更有評論家指出毛姆只對人性的丑惡之處感興趣，指責他憤世嫉俗，對人性的看法有偏見，所以難以成大器。其實，通過對毛姆與他筆下的非正常人物的研究可以更深刻地理解毛姆及毛姆的人性觀。縱觀毛姆筆下的“非正常”的人，筆者把他們又分成兩大類，一類是指與普遍的人相比，因為有著特殊的個性而表現出與大部分人不相同的“不正常”的人物；另一類是指，在普遍人性上，幾乎每個人都因為人性的不可理喻而表現出的“不正常”之處。

以下分類進行敘述。

一．個性的獨特光芒

正因為毛姆想要探尋隱藏在人性中的奇特之處，他就容易把目光聚焦在擁有獨特個性，因而顯得與常人相異的人身上。這里主要是就個人與他人的關系而言，探索與他人相異的性格個性。《月亮與六便士》中的主人公斯特里克蘭德，為了畫畫這件在常人看來不那么正經和重要的事，拋棄妻子兒女，拋棄穩定的工作，拋棄地位和財產，也拋棄了家庭和社會賦予他的責任，還毅然與文明社會決裂，跑到太平洋上的一個小島上去畫他想畫的畫。他幾乎沒有正常人的特質，比如不愛舒適，多差的生活環境都能忍受而毫不在意；也幾乎毫無道德觀，很多行為在人們看來非常自私、卑鄙，而他自己卻全不在意，一心只追求著畫出他心中的圣景。斯特里克蘭德是個有著強烈個性的人，與“正常人“格格不入。而在《刀鋒》里，毛姆也塑造了一個個性獨特的奇特人物拉里。拉里參加了一戰，戰后回國他本來可以上大學，或得到一份待遇和前途都很好的工作，有深愛他的未婚妻和關心他的朋友，他也可以在迅速發展著的美國過上體面美滿的生活，可他為了周圍人所無法理解的理由把這一切都打翻，轉而云游四海去追求他想要的真理，完全按自己的意志生活，追求真理來獲得生活的意義，最后在印度教中獲得了平靜。斯特里克蘭德和拉里本來都能過著讓大部分人們都羨慕的生活，可他們強烈的個性卻引導他們放棄那一切，去追求在他們看來更有意義和價值的東西。他們沒有選擇人們普遍選擇的東西，甚至沒有遵守大部分人所遵守的道德和美德，因為他們心中有著更有價值的準則，使得他們敢于放棄對他們來說意義不大的“正常人”的規則，放棄那些別人和社會強加給他們的責任。他們的精神存在是覺醒的，使他們足以張開心靈的眼睛去觀察和衡量世界，而不是被他人和社會所定下的規則所限制住，他們自覺地要掙脫那些強加于他們身上的枷鎖和限制，去完善他們自己的追求，而無論他們所能取得的成就大小，他們活得才更像人，他們的探索對于整個人類才具有更大的意義和價值。在這個意義上說，所謂“不正常”的人，是因為他們的行為無法被身陷枷鎖的其他人所理解，“正常人”不理解他們不正常的意義和價值，而其實他們追求的才是更有意義和價值的。

在《刀鋒》和《月亮和六便士》中毛姆還描述了其他幾位的這種類型的人物，如在《刀鋒》中，毛姆描寫了一位拉里在印度遇到的僧人，這位僧人五十歲前是個政府高官，受過歐洲文明的教育，有完美的生活，五十歲后卻毅然拋棄一切，做了一個風餐露宿的托缽僧。在《月亮和六便士》中，作者提到有一個年輕的醫生阿伯拉罕，因為才能出眾，已得到可靠的前程保證，可一次他來到一座地中海上的小島上，馬上完全被島上的氣氛吸引，像得到了啟示般狂喜自由。從此放棄了原本家鄉的一切，在這座小島上度過一生。人們無法理解他的行為，都覺得他回了自己的前程，糟蹋了自己。從毛姆的議論里可以看出他的態度:“我很懷疑，阿伯拉罕是否真的糟蹋了自己。做自己最想做的事，生活在自己最喜愛的環境里，淡泊寧靜、與世無爭，這難道是糟蹋自己嗎？與此相反，做一個著名的外科醫生，年薪一萬鎊，娶一位美麗的妻子，就是成功嗎？我想，這一切都取決于一個人如何看到生活的意義，取決于他認為對社會應盡什么義務，對自己有什么要求。”

正如以上所說，毛姆喜歡尋找研究這種“不正常”的人物，他似乎看到潛藏在這種特殊個性下的激情、真理和可以顛覆現存價值的、打破固有模式的意義。這正是“不正常”的意義所在。所謂“正常”，才可能是被社會或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所馴服所固定的，帶著人性的枷鎖的人，正因為人人都心甘情愿地帶著枷鎖，奮力掙脫枷鎖的人才顯得格格不入、顯得不正常。而無論他們的追求意義何在獲成功與否，他們的生活才是一個人所應該有的。

二．不可捉摸的人性

毛姆善于也喜歡觀察剖析人性，對人性和人生的有著執著的追求和悲憫的情懷，“不正常”之處的表現和形成的原因，探索人的行為為何如此，人性是怎樣的、為何人性如此。“正常的事也是世界上最稀有的事”，說明大部分人的人性都有著不正常之處，所謂的“正常的人”是不存在的，因為沒有對人的正確明確的定義，即使有，人的真實人性也決定了人無法達到理性所規定的正常的標準。在這里，“正常”的人代表的是按照理性的標準所界定的有理性的、可以用理性分析的人。而事實上，人們的大部分行為都是很難用理性控制和用理性解釋的，因此表現為“不正常”的人和行為。

在毛姆看來，理性的探求和界定并不能完全解釋“人”的全部內涵，而決定人性的真實因素是復雜豐富的，充滿著偶然性與不確定性，不能用公式一般的框架框住人，以為人性是如“正常”所說的那般單一、統一、刻板。因此，毛姆強調人物的復雜和矛盾，真實地展示人性的善惡交融、崇高與卑微同在、軟弱與勇氣并存的復雜矛盾特性。

《人性的枷鎖》中，菲利普明知他深愛的米爾德麗德淺薄、虛榮、無知，而且并不喜歡自己還一再耍弄自己，并不值得自己愛，但他還是如受虐狂般地愛著她。因為愛她，他甚至厭惡自己，但還是控制不住自己為她荒廢家產荒廢學業。理智告訴他離開她是唯一的解決辦法，但他的情欲使他的理智無法控制自己，一再地跳入火坑。菲利普極力想回到“正常”的軌道上去，奈何這股神秘的力量卻使他身不由己。這使得菲利普感嘆理性無法解決生活中的問題，感嘆人的理性與情感之間無法調和的矛盾，人性的不可捉摸不可理喻與矛盾性由此可見一斑。

在毛姆的其他短篇小說中，毛姆更是目光如炬地觀察到人性的奇特之處，揭開人性偉大、卑鄙交織的不同側面，把人性的豐富性矛盾性揭示出來。在毛姆看來，真實的人性是不可捉摸的。真實的人性是不合常理的，不可理喻的；豐富的、復雜的、矛盾的、險象環生的。人性正是如此，沒有人是臉譜化的，單一化的，每個人在人性上總是充斥了太多不同的因素，它們在人性的領域上不斷地沖撞消長，因而表現出不可琢磨又險象環生的豐富復雜的人性。

《萬事通先生》中，毛姆先描述萬事通先生的無所不知，有諷刺揶揄他的自以為無所不知和自大的感覺，讀者看到萬事通先生的這種性格特征，不免感到好笑和一絲輕蔑。結局時本來可以借判斷項鏈真假一事，把先前一直鋪墊的萬事通先生的自大發揮到極致，批判他性格中的缺點，但毛姆布置的結局卻不是這么一回事。萬事通先生對項鏈的真假判斷是正確的，他卻為了幫助那位夫人隱瞞婚外情而說自己錯了還賠了錢。萬事通先生的形象一下子復雜了起來，讀者對他不再是蔑視，而開始帶著崇敬了。如果人性是單一或可以預計的，那么萬事通先生前后并不統一的做法就無法解釋了。人性的不可捉摸與復雜由此可以看出。無怪乎人們感覺人性是如此不可捉摸，令人迷惑，因它本身就沒有定論，本身就充滿了復雜的各種因素。

總之，毛姆筆下的這兩類“不正常”的人，一類是在與文明與社會的抗衡下顯得格格不入，另一類是因自身的非理性與天性影響而脫離了理性所規定的“正常”的軌道。通過這兩類“不正常”的人，我們看到了現代社會中人們的生存狀態，啟發著我們思考著人性的本來面貌，更深刻理解著毛姆獨特的人性觀。毛姆在他漫長的寫作生涯中創造了無數形神兼備、性格各異的人物，他對人性的持續好奇驅使他用他的敏銳而獨到的眼光冷靜剖析著他筆下的各種人物，這些人物構成了一副光怪陸離又活靈活現的現代浮世繪。我們從這幅畫卷中可以看到現代人的失落、孤獨、迷惘、徘徊，也可以看到現代人的掙扎與反抗。在人性這個亙古不變的話題與時代巨輪的交錯中，毛姆為我們獻上了他的觀察與思考。他的眼光如此冷靜又難以捉摸，以至于我們無法參透在他深邃的眼光背后，到底是深愛著人們，還是憎惡著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