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91年12月26日,一張戈爾巴喬夫扔稿紙的照片刊發在全球三十多家報紙的頭版頭條。這張照片將處在蘇聯解體過程中的戈爾巴喬夫瞬間的表情定格,吸引了億萬讀者的眼球。它的拍攝者、世界頂級攝影師劉香成因此成為目前唯一一個獲得普利策獎的華裔攝影師。
對于絕大多數的中國人而言,劉香成是一個相對陌生的名字。但在業界,他卻是一個繞不過去的傳奇。
少年劉香成
劉香成1951年出生于香港。父親劉季伯曾任國民黨政府官員。1949年新中國成立,盡管對新生政權懷著復雜的感情,但深受共產黨影響的父親還是選擇了定居香港,而不像其他同僚紛紛趕赴臺灣。在香港,劉季伯成為《新島日報》的一名報人,后來又成為《大公報》的國際新聞編輯。
1954年,年幼的劉香成被送到母親的家鄉福州。父母相信,劉香成在內地一定能夠接受更好的教育。然而,由于母親被劃定為“官僚階級和地主”,在學校無論他多么努力,“政治表現”永遠是一成不變的“丙”,因而無法系上紅領巾。他的同學多是革命子弟,胸前飄著一片紅,這令劉香成倍感壓力。為了系上代表榮譽的紅領巾,好強的劉香成更加積極地撿石頭、滅蒼蠅。
三年困難時期,村里不少人都餓成水腫。劉香成永遠不會忘記當年一條咸魚煮一大鍋湯便是全家人一頓飯的情景。有一次,他排了好幾個小時的隊,只為購買二十克豬油。作為華僑,劉香成的生活境況比大多數人還是要好一些,因為父親寄來的外匯可以到專門的涉外商店換來些許面粉。1961年,為了躲避災荒,父親接劉香成回到香港。在離開內地之前,他終于戴上了心愛的紅領巾。
原來,得知劉香成要返回香港,全校師生在學校操場舉行了隆重的歡送儀式,并決定讓劉香成戴上向往已久的紅領巾。這成為劉香成生命中印象最為深刻的政治教育。
回到香港以后,劉香成一邊學習英語和粵語,一邊在父親的指導下將國外新聞翻譯為漢語。父親身邊聚集著大批的優秀編輯和記者,他們成為劉香成學習的榜樣。更重要的是,劉香成父親供職的《大公報》屬于左派報紙,對內地形勢高度關注。因此,雖然離開了內地,但對那里的狀況,劉香成了如指掌。
1970年,劉香成進入紐約市立大學亨特學院,主修政治科學。原本對新聞有著濃厚興趣的他,希望就讀新聞專業以吸取更多的養料。但父親認為做新聞閱歷甚至要比專業更加重要。
在美國,劉香成很快便與金發碧眼的洋人打成了一片。好奇心強的他選修了攝影,時常端著一部相機,不時“咔嚓”一聲,拍下新鮮的一幕。
畢業以后,劉香成成為《生活》雜志的一名實習生,開始了其攝影人生的第一站。
見證蘇聯解體
作為《時代》周刊和美聯社的攝影記者,劉香成的足跡踏遍了中國、印度、韓國、阿富汗等熱點地區,見證了諸多的刺殺、戰火與宗教糾紛,屢屢涉身險境。
不久,劉香成產生了到蘇聯工作的想法。之所以對蘇聯產生興趣,源于蘇聯是一個對中國、朝鮮、越南等共產主義國家有著深遠影響的國家。不少到過蘇聯的美國同事對蘇聯的描述也令劉香成興味盎然。于是,一次與美聯社社長閑談時,他透露了自己的想法。很快,機會就來了。只是,他到達蘇聯的道路卻并不平坦。
對他的到來,蘇聯的同事頗有怨言,總部竟然派一個黃皮膚黑頭發的中國人來管理他們,實在令人不安。莫斯科分社社長悄悄往印度、洛杉磯、北京、漢城等地打電話,了解劉香成這個人各方面的情況,確信這是個人才后方才消除了不安。
作為一個超級大國,蘇聯聚集了來自世界各地的數千名記者。但是,熱情、開朗的劉香成還是給眾多媒體同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CNN)董事長湯姆·約翰遜便是其中的一個。正是這位約翰遜,為劉香成提供了名揚天下的機會。
1991年12月25日下午,劉香成突然接到約翰遜的來電,邀請他現場觀看蘇聯總統戈爾巴喬夫的電視演講。蘇聯解體是20世紀最重大的事件之一,數百名記者從世界各地齊聚莫斯科,希望見證這歷史性的一幕。然而,當時蘇聯的新聞管理非常嚴格,即使是蘇聯官方通訊社塔斯社的攝影記者也不得進入。
當晚,劉香成與約翰遜一起走進演播室。值勤的克格勃見劉香成帶著相機,特地叮囑他萬萬不可拍照,因為拍攝聲會對電視直播造成干擾。
戈爾巴喬夫的演講稿共有四頁。時間滴滴答答流走,劉香成知道,蘇聯即將解體,冷戰就要結束。此時,作為現場唯一的攝影記者,劉香成的責任感陡然而升。機會只有一次,他不動聲色地找準位置,調好光圈、快門、焦距……
終于,戈爾巴喬夫講完了最后一句,沮喪地坐下,身體微斜,將講稿狠狠地甩了開去。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咔嚓”一聲,劉香成果斷按下快門,戈爾巴喬夫惱怒的形象驟然定格。劉香成成為全球唯一一名用鏡頭記錄這一歷史時刻的攝影記者。
幾乎在同一時間,劉香成后背挨了重重的一拳。顯然,其違反禁拍規定的舉動惹怒了克格勃。急于發稿的劉香成用英語和俄語不斷懇求克格勃放行,氣急敗壞的克格勃連推帶搡地將他擼了出去。第二天,這張充滿動感的照片登上了全球三十多家報紙的頭版頭條。
收獲接踵而來。一日,正在家中就餐的劉香成接到一位朋友的電話,告知自己獲得了全球新聞界的最高獎項——普利策現場新聞攝影獎。有人認為,劉香成運氣好,因為直播現場只有一個攝影記者。也有人認為,這張照片的拍攝雖然有著誤打誤撞的成分,但是,一個優秀攝影師的能力,體現在其對機會的把握以及對決定性瞬間的捕捉上。
記錄中國
作為一名華人,劉香成一直密切關注新中國的發展。在美國讀書的時候,他經常到圖書館閱讀關于中國的新聞和評論。
1976年,劉香成被派往西班牙、葡萄牙和法國采訪。有一天,在采訪完法國總理雷蒙·巴爾之后,他在《費加羅報》上意外看到了整版的毛澤東相片,得知毛澤東已經逝世。劉香成立刻撥通了代理人的電話,表示想去北京采訪。在代理人的幫助下,他得到一份《時代》雜志拍攝毛澤東葬禮的委任狀。
然而,情況遠比劉香成想象的復雜。他從巴黎趕到香港后,壓根兒就無法到達北京,只能先到廣州進行采訪、拍照。街上行人幾乎都戴著黑紗,氣氛相當沉重。但就在這樣一種氣氛中,劉香成敏銳地察覺到了另一種味道,那就是群眾臉上流露出的一絲絲平靜。與此同時,劉香成認定,在告別一代偉人的同時,中國人身上巨大而沉重的心理包袱也終于卸了下來。中國,已經駛向了一個新的轉折點。
劉香成決定用鏡頭記錄這一份平靜,同時他也下定決心,若有機會到中國常駐,一定要好好報道毛澤東以后的中國。后來,在美聯社資深首席記者約翰·羅德里克的游說下,劉香成進入美聯社,成為中美恢復外交關系后的首位駐華攝影記者。
非同一般的表達方式讓劉香成獲得了巨大的成功,備受好評的攝影集《毛以后的中國:1976-1983》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誕生的。劉香成后來接受采訪時說,如果沒有早年在內地生活的經歷,也許無法做出那樣的判斷。
劉香成察覺到中國正面臨著靜悄悄的變化,但其走向如何,他沒有答案。劉香成對此持樂觀態度,而外籍記者的身份也給他的工作帶來了不少便利。對劉香成無比信任的雜志也為他提供了巨大的創作空間。
對于劉香成在北京、廣州等地孜孜不倦地拍攝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很多攝影師都覺得不可思議。這個行業的很多人更熱衷于到人民大會堂拍攝國家領導人。但劉香成認為,通過日常生活中的點點滴滴能夠更加真實地折射經濟、社會等方面的巨變。當然,要做到這一點,必須擁有經年的積累、深厚的沉淀和獨特的觀察力。在劉香成看來,即便是享有盛名的布列松所拍攝的中國,也帶著法國式的審美和畫面處理,是其“理想中的中國”。因為布列松在1949年的京滬之行簽證只有四十天,拍攝略顯倉促。現在,大多數的攝影師都接受了劉香成的觀點,《毛以后的中國:1976-1983》也成為眾多攝影師的必讀書,不少人借此體味如何通過日常生活反映時代背景。
轉身
就在獲得普利策獎的1992年,劉香成推出了頗受好評的攝影集《蘇聯的解體》。這個曾經受到同事質疑的攝影師終于可以揚眉吐氣地對同事說:“我沒讓大家失望吧?”
經歷過如此重大的歷史事件之后,當美聯社總部希望他回美國做一名白宮記者或到比利時做駐歐盟記者時,劉香成對此卻毫無興趣。其實這對很多經歷過戰火考驗的記者而言是個不錯的歸宿。然而在劉香成看來,做新聞就應該接受更多更大的挑戰,而不是在舒適的環境中無為度日,“那是一種倒退”。
劉香成開始尋覓新的方向。1995年,他回到出生地香港,創辦了中文攝影雜志《中》。1997年亞洲金融風暴將《中》一并卷入了旋渦。無奈之下,劉香成打算將其轉售給時代華納。不想,時代華納看上了劉香成,并為之提供了一個更為廣闊的平臺。1997年,劉香成成為時代華納的中國首席代表。對此,幽默的劉香成戲言,他跟香港一起回歸。
在時代華納,劉香成果然不負眾望,展示了驚人的策劃和組織能力——“《財富》全球論壇”就是其一手促成的杰作,他花了一年半的時間策劃《財富》全球論壇。時值新中國成立五十周年,劉香成牢牢抓住“半個世紀”的概念,把來自全世界的資本家請到了中國。這是中國首次舉辦的全球性的大型經濟研討活動,“標志著中國又開放了一大步”。
2006年,劉香成再次實現華麗轉身,成為CAA(創新藝人經紀公司)高級顧問。CAA是美國創意產業的龍頭老大,美國收視率排名前十的電視節目均由其制作包裝,深為中國觀眾所熟知的華裔導演李安、吳宇森即供職于此。目前,劉香成正在醞釀著他的新作品,這一次,他要用西方人的面孔和語言來推廣中國。
至此,劉香成成為傳媒界的傳奇。作為攝影記者,他親歷了兩伊戰爭、阿富汗戰爭、印度宗教沖突,拍下了無數經典相片,除了獲得新聞界“奧斯卡”——普利策獎之外,還獲得了美聯社“最佳記者獎”、密蘇里大學年度“全美最佳圖片獎”、“美國海外俱樂部柯達獎”。2004年,他被《巴黎攝影》雜志評選為當代最具影響力的九十九位攝影師之一。作為相冊編輯,他主編的《中國,一個國家的肖像》得到了全球一百五十多家主流媒體的高度關注,并被《星期日泰晤士報》評選為2008年度最佳攝影畫冊。《上海:1842-2010,一座偉大城市的肖像》、《壹玖壹壹:從鴉片戰爭到軍閥混戰的百年影像史》等攝影集同樣在世界范圍內獲得如潮好評。作為職業經理人,他為展示中國歷史、宣傳中國文化和促進東西方經濟、藝術、思想等方面的交流作出了巨大貢獻。■
(責任編輯/金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