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面郝柏村(上)

對于郝柏村，臺灣媒體通常的稱呼是“前行政院長”、“國民黨大佬”或者“郝柏村將軍”。通過這些稱號，可以想見他在臺灣黨、政、軍界的巨大影響。

郝柏村最為鮮明的特點，就是反對“臺獨”。

振臂高呼“消滅臺獨！”

2011年秋日，陽光照著喧鬧的臺北市中心大街，而拐進街旁的小巷卻格外寧靜。已經是第七次來到臺灣的我，對臺北熟門熟路。我來到小巷深處，摁響郝柏村將軍辦公室的門鈴。胡參謀開門之后，我看見九十三歲的郝柏村先生西裝革履，系著藍白相間的領帶，已經坐在辦公桌那里。這位重量級的臺灣政壇人士，精神矍鑠，思維清晰，面對我的攝像機、錄音機侃侃而談。

對于郝柏村，臺灣媒體有幾種稱呼：稱郝柏村是“前行政院長”，因為他曾擔任臺灣“行政院院長”；稱郝柏村是“國民黨大佬”，因為他曾擔任中國國民黨副主席；稱郝柏村為“將軍”，因為他是臺灣“一級上將”，曾擔任臺灣“陸軍總司令”，擔任臺灣“國防部參謀總長”達八年之久，還曾擔任臺灣“國防部部長”。這些稱呼，顯示了郝柏村在臺灣黨、政、軍方面的巨大影響力。此外，他還有一個頻見于臺灣媒體的稱呼，則與他的職務無關——“郝龍斌之父”。郝龍斌乃現任臺北市市長。

郝柏村有一個鮮明的特點，那就是反對“臺獨”。

1991年10月，當民進黨要把“臺灣獨立”正式列入該黨黨綱時，郝柏村正擔任“行政院院長”，他堅持要“依法處理”，甚至提出要解散民進黨。郝柏村以為，把“臺灣獨立”正式列入民進黨黨綱，是“陷臺灣兩千萬人民福祉于萬劫不復的境地”。

1992年10月13日，當臺灣“立法院”在進行質詢時，一位民進黨“立法委員”稱：“一個中國，無路可走；一臺一中，海闊天空。”郝柏村針鋒相對予以駁斥：“一個中國，唯一可走；一臺一中，四大皆空?！焙掳卮逅f的“四大皆空”，指的是“政治民主，經濟繁榮，社會和諧及文化傳統都落空”。

郝柏村再三強調：“一個中國的原則，才是維護臺海平靜的重要基礎。反‘臺獨’才是真正的愛臺灣?！?/p>

郝柏村成為“臺獨”勢力的眼中釘。民進黨有人曾經形容郝柏村：“像斗牛場上的公牛，只要亮出‘臺獨’的紅布，他就會不顧一切地沖過去。”

確實，在臺灣，哪里有“臺獨”，郝柏村就往哪里猛沖猛打。

由于郝柏村堅持“一個中國”原則，在他擔任“行政院長”任內，批準成立了陸委會和?；鶗瑸榕_灣與大陸“三通”開辟了互相聯系與協調的重要通道。

正因為郝柏村堅決反對“臺獨”，明里受到民進黨的攻擊，暗里受到“總統”李登輝的排擠，逼迫他辭去“行政院院長”職務。

1993年1月30日上午，當“國民代表大會”在臺北陽明山舉行閉幕典禮時，郝柏村遭到民進黨的圍攻。郝柏村當場振臂高呼：“消滅臺獨！”他在當天中午宣布辭去“行政院院長”職務。

當天臺灣各電視臺在新聞節目里，反復播放這一鏡頭，在臺灣民眾中產生極大的震撼。至今，許多臺灣民眾一說起郝柏村，第一反應就是他高呼“消滅‘臺獨’”的正義之舉。

經過“總統”李登輝的批準，郝柏村于1993年2月27日正式辭去“行政院院長”職務。

這次我在臺灣住了一個多月。多次從臺灣電視屏幕上，看到郝柏村的身影。他為馬英九競選站臺，發表演講，號召退伍軍人支持馬英九。

2011年10月31日，他在“紀念先‘總統’蔣公誕辰”活動中公開挺馬，向泛藍支持者喊話：“讓馬英九高票連任，不能讓2000年選舉失敗的歷史重演，希望所有軍榮眷回家打電話拉票?！?/p>

郝柏村向來敢怒敢言。他還在演說中，尖銳地不點名批評宋楚瑜參選“總統”是“攪局”。他說，前天電視上有人說“某人競選一定可以拿一百三十萬票”，“目的何在？能當選下任‘總統’嗎？他唯一的作用就是把馬英九拉下來，那是攪局、搗蛋”！

臺灣各媒體幾乎都報道了郝柏村對宋楚瑜的批評，足見他在臺灣政壇依然有著深遠的影響力。

郝柏村喜歡看書讀報，他的辦公室里放著很多書。他讀書，著書。就在我從上海前往臺灣之前，香港《大公報》的朋友送給我一厚冊郝柏村的新著《郝柏村解讀蔣公日記（1945—1949）》，那是由臺灣天下文化出版社在2011年6月出版的。郝柏村花費了四年多的時間，完成這一長達五百頁的新著。

《郝柏村解讀蔣公日記（1945—1949）》一書的出版，只是郝柏村晚年眾多工作中的一項。據稱，郝柏村已經寫好自己的回憶錄，現在鎖在保險箱里，待百年之后付梓。

親歷國共內戰

郝柏村能夠全面解讀蔣介石1945年至1949年這五年的日記，就在于他是這五年國共內戰的親歷者，熟悉這一時期的種種事件。此外，還因為他結識顧祝同，長期跟隨于顧祝同左右，了解這一時期國民黨高層的種種內幕。

顧祝同是蔣介石黃埔嫡系將領，與衛立煌、陳誠、蔣鼎文、劉峙一起名列“五虎上將”。在抗日戰爭期間，顧祝同任第三戰區司令長官，兼江蘇省主席；在抗日戰爭結束之后，顧祝同任徐州綏靖主任。1946年任陸軍總司令，與海軍總司令陳誠、空軍總司令周至柔并列為國民黨三軍統帥，但是陸軍總司令手下的兵最多，權最大。

顧祝同看重郝柏村原因有二：一是同為蘇北人，顧祝同是蘇北安東（今漣水）人；二是同為黃埔人，顧祝同早年曾任黃埔軍校教官，雖然并未教過郝柏村，對于黃埔軍校出身的郝柏村心存信任感。

據郝柏村回憶，顧祝同曾經對郝柏村說：“你跟著我就行。”

顧祝同1948年5月接替陳誠出任國防部參謀總長后，把郝柏村調到身邊，出任國防部參謀總長辦公室上校隨從參謀。

對于郝柏村來說，調往國防部參謀總長辦公室工作，是人生重要的一步，即從一個局部性的炮兵營長，到了國防部參謀總長辦公室這樣負責全局的重要崗位工作，這使郝柏村有機會直接接觸國民黨軍隊高層。

在國共內戰中，中國人民解放軍愈戰愈強，國民黨部隊從優勢轉為劣勢。在1948年9月至1949年1月間，三大戰役——遼沈戰役、淮海戰役與平津戰役相繼打響。

國民黨方面把三大戰役稱作“三大會戰”，即“遼西會戰”、“徐蚌會戰”與“平津會戰”。

作為國民黨軍隊參謀總長的顧祝同，如同消防隊隊長，根據蔣介石的命令，飛往沈陽、北京、徐州指揮作戰。郝柏村也隨顧祝同親歷了這觸目驚心又翻天覆地的“三大會戰”。

在“三大會戰”中，國民黨軍隊損失了主力近一百五十萬人，還有超過一百萬的部隊與政府官員投降中國共產黨。中國人民解放軍緊接著橫渡長江，攻取南京、上海。

郝柏村在參謀總長顧祝同身邊，目睹了國共之戰的激烈，目擊了國民黨軍隊由強到弱、由勝到敗的過程。

在中國大陸最后的日子

由于戰亂連年，已經年近而立的郝柏村的婚事一直延宕著。1949年，跟隨顧祝同來到重慶的郝柏村，與郭莞華小姐舉行了婚禮。

郭莞華常常被誤傳為郭寄嶠將軍之女。郝柏村說，其實郭寄嶠是郭莞華的叔叔。

郭寄嶠是安徽合肥人，曾任國民黨第五戰區司令部參謀長。1944年任重慶市衛戍區副司令，是年秋調任漢中警備司令。1947年任甘肅省主席。1949年前往臺灣，任國民黨政府“國防部部長”。1950年4月，郭寄嶠負責指揮舟山十五萬國民黨軍隊退往臺灣。

衛立煌的秘書趙榮聲曾經這樣憶及郭寄嶠在衛立煌身邊當參謀長時的情景：“……桌上放了四五部電話機，堆著盈尺的電報、公文。郭寄嶠每天上午8點上班，除掉中間回家吃兩頓飯，一直忙到夜晚十一二點。一手握著電話機聽匯報，一手拿著一桿寸楷毛筆批公文，批完了隨手扔到地上，旁邊就有一個副官恭恭敬敬地蹲下去拾取。下級人員有什么事情來請示，郭寄嶠一手握著電話機不放，一手握著毛筆不放，簡單明了地向來謁者答復幾句，不一定都合理，但和當時別處許許多多糊里糊涂的國民黨軍官和參謀人員比較，的確表現得強干，高人一籌。蔣介石在武功軍事會議上當眾表揚他為‘標準參謀長’，使他從此身價十倍，顧祝同、陳誠聞之也另眼相看，敘起保定同學的關系，都試圖把他挖到他們的身邊當參謀長。衛立煌正因為有這么樣一個能干的參謀長代他管事，他自己就不致陷于十分繁重的事務當中去了?！?/p>

據郝柏村告訴筆者，郭莞華自幼喪母，是祖母帶大的。他跟郭莞華小姐是在抗日戰爭勝利后認識的。居中介紹的，是郭莞華的堂姐。

郝柏村對筆者笑稱，他與郭莞華結婚之后，郭莞華便開始“逃難”，從重慶飛往臺北，寄居于四叔郭寄嶠家。郝柏村則隨顧祝同留駐重慶，堅持站好“最后一班崗”。

中國人民解放軍即將對重慶形成合圍之勢，蔣介石坐鎮重慶指揮，命胡宗南以八百輛卡車運其第一軍到重慶。無奈大勢已去。1949年11月22日，郝柏村仍隨顧祝同在重慶。11月28日，毛澤東復電同意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二野戰軍提早奪取重慶的計劃。這天，中國人民解放軍攻下江津，逼近重慶。當時任行政院院長的閻錫山由重慶飛逃成都。但蔣介石仍坐鎮重慶指揮。29日，中國人民解放軍第十一、十二、四十七軍完全包圍重慶。這天，蔣介石的辦公室仍在重慶林園，而郝柏村作為參謀總長顧祝同指揮小組成員則在重慶山洞里工作。當天夜里，顧祝同指揮小組接到命令，與總裁辦公室同時撤離。郝柏村記得，那天他是在重慶白市驛機場過的夜。

30日，中國人民解放軍攻取重慶，直到這時蔣介石才從重慶飛往成都，郝柏村也在這時隨顧祝同飛往成都。

成都也已經危在旦夕。12月10日，蔣介石乘坐“中美號”專機，從成都的鳳凰山機場起飛，飛往臺北。從此蔣介石永遠離開了中國大陸。

也就在這一天，郝柏村隨顧祝同飛離成都，但是沒有飛往臺北，而是飛往海南島的?？冢驗轭欁Ｍ鳛閰⒅\總長，仍擔負指揮蔣介石在大陸的殘余部隊的指揮任務。

郝柏村在海南島待了一個月，從海口飛往臺北，從此定居臺灣。

出任金門炮兵少將指揮官

到了臺灣之后，郝柏村仍在“國防部參謀總長”辦公室擔任上校隨從參謀，直至1955年。

其間，他被送往美國學習，1955年畢業。

從美國回到臺灣后，郝柏村擔任陸軍第三軍炮兵指揮部上校指揮官。

郝柏村在十六歲時進入黃埔軍校，學的就是炮科。多年以來，郝柏村一直是炮兵指揮官。自從蔣介石從大陸退往臺灣，炮兵的重要性便格外凸顯出來。當時，海峽兩岸處于敵對狀態，不時有小規模的戰事發生。處于第一線，離大陸最近的大、小金門島，炮兵尤為重要，因為雙方?；ド渑趶?。1957年，郝柏村被任命為“金門防衛司令部炮兵指揮部少將指揮官”，駐守金門。三十八歲的郝柏村，成為當時蔣介石軍隊中最年輕的將軍。

郝柏村駐守金門達三年之久。知道我去過大、小金門，郝柏村顯得很高興，問我是否參觀過他當時的指揮部。

金門是一個特殊的海島，距大陸最近點只有一千八百米。1949年之前，金門還是一個荒涼的小島，進入20世紀50年代，十幾萬國民黨軍隊云集金門。郝柏村統一指揮金門五個師和一個軍的“炮兵指揮部”。然而金門三面被大陸所包圍。而大陸的地勢，比如廈門的云頂巖、南太武山，都比金門高，距離也很近，金門都在中國人民解放軍炮兵的射擊距離以內。美國軍事顧問曾說，金門是守不住的。但是蔣介石堅決反對，宣稱一定要守住金門，不惜任何代價。

郝柏村到金門之后，視察了所有炮兵陣地。有著多年炮兵作戰經驗的郝柏村看到炮兵用沙包堆成的野戰掩體，以為不妥，因沙包不堅固，經日曬雨淋很容易破損，而金門打的是持久戰，他主張構建鋼筋水泥的永久性炮兵掩體。然而當時金門的美軍顧問主張炮兵陣地應該機動，不宜用固定的永久性掩體。郝柏村以為，金門是個小島，機動的空間很小，堅持建永久性鋼筋水泥掩體。“金門防衛總司令”劉玉章將軍、“國防部長”俞大維都支持郝柏村的意見。于是在郝柏村的領導下，對金門的炮兵陣地進行了根本性的改造。

當年金門的生活是艱苦的。郝柏村回憶說，金門遍地黃沙，道路大都是土路。我們外出一趟，回到軍營區，一洗臉就洗下一盆黃水；官兵所用的白毛巾，也都變成了黃色。

1958年6月，郝柏村第一次輪休，回到臺灣，正在臺南網寮駐地。這時駐扎在小金門的陸軍第九師，突然發生惡性事件，一個失去理智的士官，殺死了一位女青年工作隊隊員?！皣啦俊弊肪款I導責任，決定撤換第九師師長黃毓軒少將。當時的“金門防衛總司令”胡璉力保黃毓軒，但是蔣介石直接批示，由郝柏村接任第九師師長，胡璉從命。

1958年8月2日，蔣介石召見郝柏村。8月4日郝柏村飛回金門，出任陸軍第九師師長，守衛在最前沿——離大陸最近的小金門。

8月20日，蔣介石從臺灣飛往金門，首先來到小金門，郝柏村向他報告了戰備情況。當天晚上，“金門防衛總司令部”舉行宴會，歡迎蔣介石，郝柏村出席了宴會。郝柏村記得，蔣介石在宴會上訓示，“不成功便成仁”，守衛大、小金門。

就在蔣介石剛剛離開金門，一場震撼海峽兩岸、震驚世界的炮戰開始了！■

（未完待續）

（責任編輯/劉晨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