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年,海明威夫婦在中國和蔣宋激烈交鋒,秘晤周恩來

海明威是一位極富傳奇色彩的作家，美國總統約翰·肯尼迪稱海明威為“20世紀最偉大的作家之一”，是美利堅民族的精神豐碑。海明威1899年7月21日誕生在美國伊利諾伊州一個鄉村醫生家庭，中學畢業后從事寫作。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他曾在歐洲擔任戰地記者，1926年因長篇小說《太陽照樣升起》而一舉成名，此后，伴隨著大量優秀作品的問世，海明威也因此蜚聲世界。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他偕同第三任妻子瑪莎·蓋爾荷恩來華采訪中國抗日戰爭的實況。這是海明威寫作生涯中唯一一次與中國有關的活動。

臨行受命，奔赴遠東

1941年2月，海明威新婚的第三任妻子、著名戰地記者瑪莎·蓋爾荷恩要去遠東采訪，她鼓勵丈夫一起去。海明威對古老而神秘的中國非常感興趣，斯諾和史沫特萊對中國共產黨人的描繪，尤其令他神往。于是，他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妻子的要求。

此時，中國的抗日戰爭正處于最艱難的階段。由于美國在遠東有著巨大利益，因此，美國政府很想尋找一個合適的人選，去考察一下中國抗日戰爭的狀況。當美國政府獲悉海明威夫婦有遠東之行的意愿后，第一夫人艾琳娜·羅斯福、財政部長亨利· 摩根索便立刻召見了海明威，希望他能以美國政府特派員身份前往中國，幫助政府完成上述使命。

海明威是位享有國際聲譽的大作家，成名之前他就是一位出色的戰地記者。此時，在紐約出版的《午報》，也聘請海明威專訪中國，為《午報》撰寫一些遠東戰場的報道。

1941年2月初，海明威夫婦搭乘客輪到達夏威夷，稍作停留后，轉乘泛美航空公司班機飛抵香港。為進一步作好訪華前的準備，他們在香港逗留了一個月。留港期間，他們同各方人士進行廣泛接觸，從側面了解中國的戰局。在他們所接觸的中國人里，既有主戰派，也有主和派。他們還認識了有“雙槍將”之稱的英俊的莫里斯· 科恩，并與他有較多來往。這位英國將軍在20世紀20年代曾當過孫中山的私人警衛，并擔任過廣東的警察首腦，會說普通話和粵語，是個中國通。他向海明威介紹了不少關于蔣介石和廣東軍閥的故事，由于他對蔣介石印象不好，這在某種程度上也影響了海明威夫婦日后對蔣介石的感覺。海明威在香港還結識了《宋氏三姊妹》一書的作者項美麗。項美麗較為詳盡地向他們介紹了宋氏姐妹的家事，她們的婚姻，以及她們各自所走的不同道路。這使得海明威夫婦稍后對宋靄齡和宋美齡的接觸和采訪胸有成竹。

3月25日，海明威夫婦在好友幫助下，乘一架小飛機偷越華南日軍占領區，穿過崇山峻嶺，在粵東北一座小縣城南雄著陸。在國民黨軍隊政治部派來的翻譯馬先生和聯絡副官何先生的陪同下，他們乘坐一輛舊式的雪佛蘭汽車從南雄到達粵北重鎮韶關。不到一百公里的路程，汽車在崎嶇的山路上顛簸了一整天。

韶關是中國軍隊第七戰區司令部所在地，此前，在陪都重慶的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曾致電華南戰地黨政委員會副委員長李濟深上將，稱：美國現實主義作家海明威即將來華南戰區采訪，先到韶關，然后赴戰區前線考察。海氏此行的目的，是想了解中國的抗戰實情，因此，要求你部對下述問題作好充分的應詢準備：第一，中國抗戰能否堅持到底？第二，假如美國供給飛機，中國駕駛人員是否會使用？第三，國共關系如何？等等。

電報特別強調，在與海明威談話時尤其要注意分寸。從這份電報不難看出，國民黨當局對海明威夫婦的到訪是十分重視的，究其原因很簡單，國民政府急欲得到美國的援助，故將海明威夫婦視若上賓，把他們當做福音的傳播者來歡迎。

海明威夫婦在第七戰區走訪了一個月，受到抗戰部隊官兵和當地民眾隆重而熱烈的歡迎。他們從司令部到軍、師、團、營以及前沿的先頭部隊進行了一系列采訪。他們跟著部隊活動，坐船、騎馬、步行，所經過地區天氣潮濕，且時有綿綿陰雨，所有的人十幾天都沒有穿過干衣服。瑪莎抱怨不止，尤其不滿意居住的衛生條件。他們覺得軍方政治部派來的、自詡曾在美國密執安大學念過書的陪同翻譯馬先生知識貧乏，英語水平低，因而深懷怨尤。

海明威花了一個月時間對華南前線進行考察，卻因沒有看到兩軍對壘、槍林彈雨、炮火連天的激戰場面而感到非常沮喪。結束對韶關地區的訪問后，海明威夫婦坐汽車轉火車到達桂林，在桂林考察了一天。

空降重慶，舊識重逢

4月6日下午5時，海明威夫婦從桂林搭乘一架運鈔機飛抵中國的戰時陪都重慶。出乎海明威意料的是，次日上午他便受到與他家有著深厚淵源的國民政府行政院副院長兼財政部長孔祥熙及其夫人、宋氏三姐妹中的大姐宋靄齡的接見。孔祥熙邀請海明威夫婦在他家下榻，以便暢敘友情，精心照顧。但海明威和夫人婉謝了孔祥熙的美意，他們住進了孔祥熙妻弟宋子良的官邸。因為宋子良當時以國民政府代表的身份常駐華盛頓，負責國防采購任務，他在上清寺的寓所正好空著。

翌日，孔祥熙在上清寺官邸設家宴為海明威夫婦接風洗塵。宴會上，孔夫人穿金戴銀，一身珠光寶氣。瑪莎對此心中有些不悅。席間，孔祥熙操著流利的英語，喋喋不休地大談其當年留學美國以及與海明威家時有往來的舊事，并擺出長輩模樣關照著海明威夫人瑪莎·蓋爾荷恩，還送給她一件紅緞面中式服裝，上面繡著黃色和紫色的花。誰知海明威并不領情，宴罷登車后，他帶著鄙夷的口吻對妻子說：“這哪像長輩送給晚輩的禮物，倒像是重慶妓院里的姑娘們穿的那種最時髦的服裝。”丈夫的議論也觸發了妻子的感慨。瑪莎追憶道：“你記得那天的晚會嗎？我發現孔夫人很會穿著打扮。她穿的衣服是我所見過的最漂亮的，是中國古典式黑天鵝絨的旗袍。從衣領到下擺的小扣子，通常是用絲綢辮子盤的，但她的扣子全都是用鉆石做的。她對我很得意地說，她還有紅寶石和祖母綠的扣子呢！藍寶石因為顯不出來就不用了。你聽聽，這完全是闊太太炫耀的口氣嘛！”

海明威夫婦在重慶訪問考察了近十天，孔祥熙特意派他的機要秘書、從美國留學歸來的夏晉熊全程陪同參觀訪問，兼做譯員并照顧海明威夫婦的生活起居。孔祥熙對海明威夫婦真是關照得無微不至。離開重慶前夕，中國新聞學會、陪都各報聯合委員會、國民外交協會、中美文化交流協會、全國文藝界抗敵協會、中央文化運動委員會等九大團體，在兩路口風景優美設施豪華的嘉陵賓館（當時又稱“盟軍招待所”——作者注）為海明威夫婦舉行了盛大的惜別茶話會。三百余位中外來賓出席，包括軍政、外交、新聞、文化等各界人士。孔祥熙親自引導海明威夫婦與賓客寒暄，并把他們徑直帶到主賓席就座。

會見蔣宋，激烈交鋒

海明威夫婦在重慶最重要的活動，是4月13日與蔣介石的會見。這天，一身戎裝的蔣介石和夫人宋美齡，在上清寺官邸設午宴款待海明威夫婦。這是一個四人的小宴會，既溫馨又典雅。他們不僅共進午餐，接著還晤談了整整一個下午。晤談期間，蔣夫人擔任翻譯，不少軍政要員也參加了會見。蔣介石和海明威交談時連假牙都沒有戴，據說，這是蔣介石接待外國貴賓時的一種特殊禮遇。瑪莎后來在給《柯立爾》的報道中這樣寫道：“蔣是個瘦個子，腰板挺得筆直；穿著一套黃褐色的軍裝，全身無可挑剔。他看上去像涂過防腐劑，面色發黃。”對于宋美齡的美貌，瑪莎在報道中這樣描繪道：“蔣夫人令人陶醉的微笑，電影明星的身材，性感的皮膚和美麗的容貌……”令她艷羨不已，甚至產生了幾分妒忌。海明威看到宋美齡風姿綽約，美麗端莊，魅力無限，稱她是中國的女皇，引來一陣笑聲。

三個月前，蔣介石制造了震驚中外的“皖南事變”，斯諾和史沫特萊等有良知的新聞記者，在美國報刊上作了公正的報道，引起美國進步人士強烈的反響。美國政府為此派出特使克里來重慶調查，事后宣稱：在國共問題尚未解決前，美國政府無法做到大規模援華。這使得蔣介石極為不安，他想通過海明威向美國輿論界做宣傳，以改變他在美國民眾心目中反共獨裁的形象。因此，他把話題轉到“皖南事變”。他喋喋不休地詆毀共產黨，他說：“共產黨人是精明的宣傳家，但沒有什么戰斗力；中共沒有軍事實力，政府也沒有必要訴諸武力對付他們。要是中共制造事端，妨礙抗戰，一旦出現紀律問題，政府就要稍稍采取措施來處置他們。中國的‘新四軍事件’（ 即‘皖南事變’），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中共在美國大肆宣傳，使得美國政府和民眾，相信中共是抵抗日本所不可缺少的力量。相反，中共正在妨礙中國軍隊的抗戰。”宋美齡插話說：“我收到美國來的信件，說新四軍遵從命令撤退時，政府的軍隊在它背后開了槍。”蔣介石立即接過話頭斷然說道：“這不是真實的。我們的士兵從來沒有向新四軍開過槍，倒是共產黨只要有可能就繳政府軍隊的槍，以擴充武器和地盤。”宋美齡又補充說：“我們不想消滅他們。”蔣介石夫婦，一唱一和，至少將上述內容反反復復地講了四遍。出于禮節，海明威紳士十足地略帶微笑地傾聽著，一聲不吭，只顧品嘗桌上的佳肴，有時候又好像很困惑似的皺皺眉頭。瑪莎對這次談話的評價是：“蔣氏夫婦口若懸河地向我們做宣傳，其效果就像往沙里潑水……蔣氏夫婦害怕中國共產黨人，卻不害怕日本人。”海明威理解蔣介石的良苦用心，但他一直未寫關于“皖南事變”的文章。他曾說過：“由于這些言論只能使國共感情沖突火上澆油，易于制造內戰氣氛，因此我沒有發表它。蔣委員長的很多說法與他過去的言論不一致，也與眾所周知的共產黨參加抗戰的事實相矛盾。”

瑪莎在與蔣宋的談話中甚至出現了激烈的交鋒。她在重慶訪問時，看到那些達官顯貴的奢侈生活，如孔祥熙夫人宋靄齡驕奢淫逸的做派，她那豪華的價值連城的衣著，深感這樣的國家是沒有希望的。而中國的傷病員沒人管，中國的麻風病患者也沒人管，到處沿街乞討。當瑪莎向蔣介石夫婦提到這些現象時，宋美齡激言厲色地說：“中國人人道，文明，不像西方人那樣把麻風病病人關起來。”她還教訓瑪莎說：“當你們的祖先還在樹上渾身涂成藍色時，中國早就有了偉大的文化了。”瑪莎聽后大動肝火。可海明威卻不以為然，教她要懂得如何應付這種頤指氣使的女人。為了平息瑪莎的怒氣，蔣夫人贈給瑪莎一頂漂亮的農夫草帽和一枚鑲有玉石的銀質胸針。瑪莎感到俗不可耐，但又不便拒絕。瑪莎依然怒氣未消地對海明威輕聲說道：“他們為什么不為他們的人民做些事，而是一味地吹噓過去如何如何呢？我們所見到的大人物，除了金錢和權勢外，他們對其他任何東西都毫不在意。我對他們誰都不信任，這個腐敗的地方，他們是怎么搞的呢？”

為了融洽氛圍，蔣介石對海明威夫婦談起了輕松的話題。嗣后，宋美齡還親自陪同海明威夫婦游覽了重慶的市容。

密晤周公， 認識中共

與周恩來的密晤，是海明威夫婦重慶之行最具傳奇色彩的經歷。他們到重慶考察訪問，中共方面及時得到了情報；同時，也了解到蔣介石和國民政府方面對中共，對國共關系，對“皖南事變”，以及對抗戰局勢，向海明威夫婦作了片面的甚至是完全歪曲事實的述評。有鑒于此，周恩來認為，必須找機會向海明威夫婦陳述中共的觀點和立場，以正視聽，使美國政界、輿論界，以及民眾能夠正確理解中共的政策。于是，周恩來親自安排了一次秘密的會晤。

4月中旬的一天，瑪莎去重慶的一家菜市場隨意閑逛，遇見一位金發碧眼的西方女子熱情地向她打招呼。這位穿著中國旗袍、戴著男式氈帽的神秘女人壓低聲音說：“你好！我知道你是誰。”瑪莎也友好地作答。金發女子悄然做了一個不要聲張的手勢：“請問你們夫婦想不想會見周恩來先生？”瑪莎對中國了解不多，對中共的了解更少，而周恩來的名字更是聞所未聞。但直覺告訴她，這可能就是她和海明威一直想見的人物。她愣了一下，隨即低聲說她得和海明威商量一下。

回到下榻的宋子良公館，瑪莎把剛才的經歷轉告了丈夫。海明威一聽非常高興，他知道周是共產黨人，正是他想見的中共在重慶的最高代表。海明威當即表示愿意和周恩來面晤。于是瑪莎隨即返回市場，將海明威的口信轉告給那位金發女子。事后他們才知道，這位金發女子，原來是周恩來的上校秘書、八路軍駐重慶辦事處干部王炳南的德籍夫人王安娜女士。

第二天，海明威夫婦按昨日的約定，先到街上隨意散步，直到確認沒人盯梢后，便趕到那座菜市場與王安娜會面。王安娜帶著他們穿街走巷，避開可能的跟蹤，最后坐上黃包車，用布簾遮掩住車斗，跑了一段兒路程后，來到曾家巖五十號的周公館。

會晤是在一間墻壁粉刷得雪白的地下室進行的。屋里有一張桌子和三把椅子，周恩來站在桌子后面，笑容可掬地迎接他們。

周恩來穿了一件短袖開領的白襯衫，一條黑色的褲子，樸素大方；他態度和藹，平易近人。周恩來和海明威夫婦之間是用法語交談的，王安娜擔任翻譯。海明威用西方上流社會交際場合使用的語言來表示對周恩來的尊重，可讓海明威驚奇的是，周恩來竟然不用翻譯就能聽懂法語，或許他不知道周恩來早年曾留學法國的經歷。

在這間簡樸的會客室里，一代文豪海明威與赫赫有名的中共領袖人物坐在一起，宛如老朋友般促膝長談。海明威向周恩來介紹了他在華南前線的所見所聞，周恩來還饒有興趣地傾聽了海明威對中國時局的看法。“他們（海明威夫婦）表示，美國反對國共內戰，主張抗日，贊成實現統一戰線的民主政權；不滿意國民政府的武斷和抗戰無能。對中共的抗戰態度和民主、經濟、外交等政策表示關切。”（《周恩來年譜》：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而周恩來則著重談了震驚中外的“皖南事變”，以及中共堅定不移的抗日方針；并針對國民政府參謀總長何應欽和副參謀總長白崇禧關于“皖南事變”的聲明，專門寫了兩份紀要交給海明威。海明威將這兩份紀要小心翼翼地帶回了美國。后來，他將紀要的內容告知了財政部長亨利·摩根索，希望美國政府能仔細閱讀它，作為了解國共關系的參考。

他們的談話持續了一個多小時，盡管接觸的時間短暫，但周恩來仍然給海明威夫婦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海明威認為：“周恩來將軍是一位具有極大魅力和智慧的人，他在遍布國民黨特務和密探的重慶進行了出色的工作，同各國駐重慶的外交使節保持著密切的聯系，向他們及時宣傳中共的觀點和立場，他成功地使幾乎每一個在重慶與他有過接觸的人，都接受了共產黨人對于所發生的任何事情的立場，他不愧是一位杰出的外交家。同時，在重慶，周恩來是能夠接近蔣介石的持相反觀點的少數人中的一個。”

周恩來與海明威夫婦密晤后，于1941年5月16日，興奮地致電時在延安述職的八路軍駐香港辦事處主任廖承志并報毛澤東：“根據海明威等所言，我們在外交上‘大有活動余地’。建議在香港多選幾個人，配合這種活動，活動方針須與重慶合拍。”

印象重慶，歸國憶行

海明威夫婦到重慶時，霧季尚未完全過去。他們對重慶的霧感到奇妙，更有意思的是，對于同樣的重慶的霧，蔣介石和周恩來給海明威夫婦做了截然不同的解讀和詮釋。在他們與蔣介石夫婦會見時，蔣委員長就給他們談起了重慶的霧：“重慶多霧，有人不喜歡，可我喜歡。濃霧天氣，撲朔迷離，誰也看不清誰，好像捉迷藏。”有趣的是，他們與周恩來密晤時，周恩來也對他們說起了重慶的霧。瑪莎在《重慶之行》一書中寫道：周恩來說，“重慶經過幾天大霧，今天終于露出陽光，可又遇上日機轟炸。如同眼下的中國，前途是光明的，但又充滿曲折”。蔣介石眼中的霧，是撲朔迷離，云遮霧障，深不可測；周恩來眼中的霧，是云開霧散，麗日當空，一片光明。

海明威夫婦還訪問了重慶附近的兵工廠，工人們正汗流浹背地在極端簡陋的條件下，制造前線急需的輕型武器及彈藥。他們考察了從仰光到重慶的戰略公路。海明威看到了國民黨政府與軍隊內部存在的嚴重問題，他尖銳地指出：從仰光到重慶的整條路線來看，官僚主義、貪污和低效率所造成的麻煩，相當于日本轟炸帶來的麻煩的五倍。

海明威夫婦在重慶逗留近十天，在談到對重慶的印象時，海明威說過這樣一段話：“除日機空襲，被炸房屋和街上標語等戰爭痕跡外，重慶并無多少戰時氣氛。夜晚依然燈紅酒綠，歌舞升平。此外，商品缺乏，物價飛漲，人口擁擠，一片骯臟，令人失望。”

4月10日下午4時，海明威由行政院秘書夏晉熊陪同，乘飛機去了成都。12日晨10時便由成都又飛回重慶。

4月16日，海明威夫婦乘機離開重慶飛往昆明，然后，從昆明坐汽車沿滇緬公路南下到達仰光。海明威在仰光停留了一周，稍后即飛往香港。瑪莎則從仰光飛雅加達轉馬尼拉。5月6日，海明威從香港乘飛機去馬尼拉與瑪莎會合，一起搭機飛回美國，結束了為期三個月的遠東之行。

回到美國后，在紐約舉行的一次記者招待會上，海明威暢談訪華見聞和觀感，他說道：“中國軍隊有三百個師……其中有三個師是共產黨領導的軍隊。這三個師防守的地區是極其重要的，而且，他們進行了十分出色的戰斗。”隨后，海明威寫了六篇關于中國抗戰的報道，先后發表在1941年6月10日至18日的紐約《午報》上。《午報》發表這組報道時，還刊載了海明威與主編英格索爾的談話紀要，它扼要介紹了海明威訪華的目的、經過、見聞和感想。為了慎重起見，英格索爾將紀要稿送交海明威修訂，然后加上標題《海明威訪問記》在《午報》上發表。系列文章發表后，引起了美國各界人士的強烈反響。

由于海明威的中國之行，負有為政府搜集情報的任務，返回美國后，他向委以他重任的美國財政部長亨利·摩根索提供了一份長達八頁的關于國共關系緊張的書面報告。在這份備忘錄里，海明威闡述了國共之間無法調和的矛盾，并引述蔣委員長的話說：中共是心腹之患，是“心臟病”，日本只是“皮膚病”而已。蔣稱：他擁有大量的軍隊，可以消滅共產黨，用這種“外科手術”來治療所謂的“心臟病”。海明威甚至提出了緩解國共兩黨沖突的建議。

不過，海明威對國民政府領導的抗日戰爭是肯定的，對中國戰場牽制日本所發揮的作用評價甚高。而且，他預言美國和日本的沖突不可避免。

海明威夫婦還專門去了華盛頓，接受政府情報部門關于中國問題的咨詢。瑪莎在回憶文章中寫道：“……他（海明威）氣宇軒昂地去了，對那些坐在辦公室的情報官員說，這場戰爭之后共產黨人一定會接管中國。為什么？因為蔣介石那伙人不是東西。談到中國的民主，那是虛偽的胡說八道，是根本沒有的事。人民對任何變革都會歡迎的，那個國家里最優秀的人是共產黨人，可以毫無疑問地說，他（指周恩來）有一些像他一樣的同志。因為，蔣介石一伙人太糟糕了，奢談中國的民主純粹是虛偽的廢話，那兒不僅沒有民主，而且比沒有還更糟。”當1949年新中國成立時，瑪莎看到當年在重慶一間小房子里秘密會見他們的周恩來出任新政府的總理兼外長時，一點兒也不感到意外，倒認為這是情理之中的事。

尾聲

海明威夫婦的中國之行，原本是因瑪莎領命到中國作戰地采訪而起，但瑪莎一到東方就不喜歡這塊土地。她把中國的貧窮、臟亂與戰禍視為畏途，恨不得立馬走人，并為此和海明威時生齟齬。原本是婚后蜜月的東方之旅，卻為日后兩人勞燕分飛種下了苦果。瑪莎雖然是杰出的戰地記者，卻不是稱職的家庭主婦，這使得一向大男人性格的海明威無法忍受。這段婚姻僅維系了四年即告終結。

1954年，海明威因《老人與海》榮獲諾貝爾文學獎，取得了登峰造極的成就。但是，七年后，他卻為抑郁癥等病痛所苦，用獵槍結束了自己六十二歲的生命。瑪莎雖長壽，活了近九十歲，但晚年定居倫敦后，備受癌癥折磨，于1998年服毒自殺。想不到二戰時期，兩位美國文壇和新聞界的風云人物，竟殊途同歸，雙雙以極端的方式死于非命。■

（責任編輯/穆安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