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一繪畫中明亮的色調、分明的塊面及絢麗的風格使其給人的第一印象相當深刻。在形成這種較為穩定的風格前,蘭一的藝術經歷亦可謂豐富,幼時曾隨何多苓學習,后入讀四川美院油畫系。那時他對早期現代主義藝術情有獨鐘,尤其是梵高、畢加索,以及達利和馬格利特等超現實主義畫家對他的影響尤為明顯。對于蘭一來說,這種影響主要體現在對“形式語言”和“想象力”的興趣上。實際上,早在讀中學的時候,蘭一就喜歡不斷臨摹小人書、漫畫和各種插圖,并自創了很多獨特的形象《向婦女致敬》,這些主要以線構型、具有超現實主義趣味的插圖布滿他的課本和作業本。在一些早期的靜物畫中,可以明顯地看到很多馬蒂斯似的曲線和用色《靜物》。
這些自發的藝術趣味在他上大學后,很自然地引導他走向現代主義的形式追求。蘭一并不是一個通常意義上循規蹈矩的“好學生”,他寫實和古典的創作并不多,《人體》《月光下的女孩》等很多課堂作業也都以個人化的形式和語言方式創作,羅中立老師將他稱為“怪才”。幾次旅行對蘭一的藝術道路來說很重要,尤其是去青藏高原的那一次。他并沒有像四川美院鄉土畫風那樣借用超級寫實主義或象征主義的手法去看待和處理邊疆與少數民族題材,而是采用了現代藝術形式去理解和創作。從《康巴漢子》《母親河》《頭領》等作品中,可以很明顯看出來——被幾何化的康巴漢子騎著紅馬,在日月同輝的背景上跨越草原和紅河。這種處理方式繼而被他放到自己的課堂中。總體來說,立體派和超現實主義的觀念與形式成為他早期藝術創作的基本方法,與很多中國藝術家將自己的關注點聚焦于社會、文化、歷史等宏觀外在因素不同,蘭一尤其喜愛以魔幻的方式進行個人敘事。在《從偏執狂到蒙娜麗莎》這件具有明顯達利風格的作品中,他的親人、感情、經歷都以不同的元素出現。
蘭一至今依然保持著隨手涂畫的習慣,很多生活中小紙片因此成為他的作品。這些小品隨時記錄下他關于生活和藝術的感想,與他的個體經驗密切相關。這些小插畫顯得很自由,幾乎沒有初始預設的構圖,而是一種意識流式的方式,他甚至發明了一種自始至終利用一根線條來造型的手法。如果說學院式的繪畫更像一種專業體制和規范的束縛,那么,他的這些小插畫則是個人在生活中尋求自由和表達個人意見的載體,不僅讓他有了一個進行不受約束的形式實驗的空間,還給了他一個個進行獨立思考的絕佳契機。正是在這樣的基礎上,他創作了一件非常獨特的畢業作品,既不是一件寫實的學院派油畫,也不是一件驚天動地的裝置,或行為藝術。蘭一將隨手勾畫的習慣放大到正式創作中,以一個簡化的卡通老鼠形象為原型,或將它們分為兩個陣營,彼此爭斗,或將它們置于自己想想的故事中進行敘事,類似于“超級瑪麗”電子游戲的連續多副布上繪畫充滿生趣。
這種具有隨機性和非預設的創作方式使他著迷,在大學畢業后,他依然沿著這樣的道路思考和創作。一批接近于抽象藝術的作品由此產生,它們由細小的曲線和短直線構成類似于“細菌”的基本元素,看起來就像澳洲或美洲的土著藝術,相似地是,抽象的形式并非源于對世界結構和秩序的哲學興趣,或者直抒胸臆的目的,而是著眼于“敘事”——每件“抽象”作品中,幾乎都暗藏著講不完的個人經歷和故事。隨后,蘭一前往法國留學,這種基本創作風格也在法國的學習和創作中延續下來,同時還發展出一種硬邊、塊面化的單色作品,有時手繪在紙上,有時以硬紙板拼貼。初識法蘭西使他的藝術更加自由,“創作”并局限于畫紙上、畫框內,很多時候甚至延展到私人生活空間和公共生活領域,街道、汽車、路標、自己家的樓梯、朋友家的墻壁都留下了他的筆跡——架上繪畫衍生為涂鴉藝術。從早期的小花、老鼠,到后來的細菌,他又發展出一種具有個人特色的標識——小恐龍——充斥在他的作品和涂鴉中。達達式的生活使他的創作和生活界限逐漸消弭、融合。與之相一致,他的架上作品也迅速涂鴉化、表現化。
回國以后,蘭一的創作更趨系統化,藝術語言開始簡化,但依然保持了他對“形式”和“想象力”的興趣。最初的作品包括“空間”、“生命”、“人性”等系列和一些探索性的作品。這些作品中表現性的因素開始減弱,也許是因為一直暗藏其繪畫中的敘事沖動,主題性變得更強,尤其是關于“愛”與“生命”的表達數量非常多。在具體形式方面,蘭一大量使用塊面分割組合造型和顏料平涂的方式,有的甚接近波普藝術或大色域繪畫。實際上,語言的簡化對造型和表意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如何將簡化的形式做得更精致、更到位?如何利用較低程度的視覺形式去表達豐富的內涵?這都要求藝術家有更強的自我構想力和控制力。在較新的作品中,蘭一創作了借用中國古典文化的“高士烏托邦”和“裸花”系列。在“高士烏托邦”系列中,蘭一利用達摩、僧人、文人潛在地進行自我暗示,更有一件直接的自畫像。“裸花”系列則發軔于他一直關注的一個主題——“花”。在他剛進入大學學習時,便以一朵小花作為自己繪畫中的標志性符號,在法國留學期間亦有《槍手與花》《第一夜》等以花為主要對象的作品,“裸花”系列延續了他的這一主題,并采用了與“高士烏托邦”系列相似的平涂設色勾邊技法。同時期的“失憶”系列則以人物為主體,以類似的方式表現主角受傷、恐懼、彷徨、孤獨的生理與心理狀態。在最近的“失憶,幻境”系列中,則復歸繁復的線條勾勒,用以塑造更多細節,來達成“想象”的夢境和心理世界。
蘭一并不是一個觀念先行的藝術家,他的創作有著一條清晰的脈絡,從他兒時的興趣開始發展,逐漸形成以線條和顏色塊面為基本語言的個人藝術風格。在中國當代藝術對社會、文化和政治現實巨大表現興趣的大氛圍下,蘭一創作中對視覺形式細節的考究頗讓人驚喜。在這些形式所塑造的形象中,充滿想象力,乃至魔幻力的多種敘事亦讓人回味——藝術家將自己的經歷和生活感悟化作似乎永遠也講不完的故事,然而,作為一個年輕的中國當代藝術家,他的故事或許才剛剛拉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