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知道其實自己從未有過孤單的時刻。
我才知道這世間沒有一條路需要我獨自前行。
我才知道若這世界的光華褪去,我依然能夠在身邊找到它……
很久很久以前,我就聽過這樣一句話,說一個人越高大,他身后的陰影就越長。意在表明一個人背負的名望與它所背負的負面壓力是成正比的。人們把影子比喻成事物的對立面。它承擔著陰暗面的貶。
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學過影子是由于光的直線傳播產生的,簡練嚴謹,也不包含任何溫度與感情,就像往試劑瓶上貼標簽一樣,影子就被貼了這樣的一張標簽,它回頭看了看,又扭回去了,繼續默默地走著。我有時為這種科學的解釋感到神奇,卻總會在一瞬間體會到一種悲涼,很輕很輕,誰都不會察覺到,像清晨葉子尖端的一小滴露珠,不慎,融化在陽光的鞋子上,簌簌地涼了一下,就像什么都不曾發生那樣。
書上說是由于物體具有慣性,我們才可以抖落傘上的雨滴——為什么呢?為什么雨滴落在荷葉上可以歡愉地彈起?為什么小鳥兒在泥潭中梳洗完畢會把自己從頭到尾甩干一遍?顫動得很精致很仔細,從最頭頂的那撮毛,一直傳遞到尾巴尖上,其間會有碎碎的水花在光線里歡愉地跳躍。一定不僅僅中由于慣性,才會產生這樣多的美麗,就像影子的誕生,一定并非取決于光的線路。
大自然中事物相輔相成,相惜相生,會不會是人類錯拿了因果,并解釋為科學,自成體系?
很久很久以前,那種悖論式的說法也已產生。它如是說自己與寂寞相伴,驕傲地說自己不寂寞實際上表達了深深的寂寞。類似的,有人說陪伴自己的只有自己,陪伴自己的只有影子。在這里,影子表面被擬人了,實際上充當了一個反襯的角色。說這話的人們就像自幼高貴的被嬌慣的小女孩,穿戴華麗的裙飾,攝影師贊揚她的美麗要給她拍照,她便拿來玩具放在四周,再擺出動人的姿勢。玩具并不是刻意要入鏡頭的,是小女孩拿它來做自己的陪襯。影子在那些言語中就像玩具在那些鏡頭中。
專業或業余的攝影師都知道如何運用光影效果照出完美的照片,他們像在為影子照相一般,千般擺弄。看似是如此受重視,其實不小心又成了不可或缺的道具。
就像我曾經描述的太陽,所有人都說離開太陽將無法生存,太陽是一個生存的條件,但沒有人把它當做一個理由,沒有人因為太陽活著而自己活著。
影子也一樣,但與太陽相比,它被遺忘在絕大多數的日子里,它的生命從不被發現,它的喜怒哀樂聽起來像夢話一樣,卑微到人類想不起它,它便連自己的心跳也容易忘掉。
你說,會不會這世間萬物本就是一對對一模一樣的,在來到人世間之前,不知是由于哪位天神的考慮,鄭重宣布了從今往后在人間的日子里,每一物只能有一個形象,所以另一者需一生追隨它,另一者會喪失除移動以外的一切能力,移動也需建立在本體的移動基礎上。但顯然這樣的結果在人間之外的那個世界并沒有引起慌亂和暴動,所有事物都安安靜靜地做了抉擇……因為可以看出,到達人間之后相處最和諧的莫過于事物與它的影子。
我在來這個世界之前一定也經歷了這樣的抉擇,在那個世界中,另外一個我,今生會成為我的影子,可是愚蠢的我卻再也記不起過去的事情,記不起過去的它對我說過什么,我們有著怎樣的故事。
當我在長滿高高的青草的山坡上奔跑,它跟著我,開心地張開雙臂,像風一樣拂過青草地,它的心比我更接近于水,更純粹。
當我沿著這座城市中某個青石板小巷奔跑,它跟著我,再也沒有什么崎嶇的道路能讓它摔倒,除非我摔倒了;再也沒有拐角處突然闖出的什么能令它退卻,除非我退卻了。
我常常想無論何時在何方,空氣也一直在我的身旁,它無聲地支持我,后來想想,空氣支持每一個人,而我的影子只支持我。
它就是另外一個我呀,因為只有這樣它才能夠不約而同地和我做每一個動作,同時做出每一個決定,同時小聲歌唱或大聲思考。
每當夜幕降臨,它了解怕黑的我,它將自己變大了很多,把我包裹起來,可是我卻分不清影子的光和夜色。
是不是每個人都和我一樣愚蠢,是不是每個影子都和我的影子一樣無悔于任何一個決定。
神一定說過影子不是我的天使因為它做不到保護我,因為這不是一個神的時代,也不是半人半神的時代,這是人類的時代,還是人類時代中偏于混沌的那一片海岸,所以影子只能陪伴我,然而神還讓到達人世間的我自己去領悟這一點。
不能通靈的人是愚蠢的人是孤單的人,社會是一個太小的范圍,科學也很小,但是自然萬物及巨型的時光植物都生長在一個龐大的宇宙中;不能通靈的人是值得憐憫的人,他們將很多很多的幸福美好遺落,活得累和疲倦,因為根本不知道自己身邊還有很多很多的伙伴,甚至不知道自己還可以擁有更多的思想。
曾經,有時_個人走在一條夕陽西下的小路上,回頭看看,后面空無一人,影子拉得很長很長,其實并不是因為太陽高度角比較低,而是因為影子特地跑得很遠很遠,為了使我在回頭的時候可以看到它,可惜我沒有意識到……看看前方,也空無一人,便想快點跑開,跑去一個有人的地方,影子心里沒有悲傷,也沒有失落,也許是已經習慣,也許是仁慈的神剝離了它們對痛苦的感知,總之它快快地跟上來了,和我一起跑,可我仍一直覺得,只是我一個人。
我頓悟于我畫紙上的我的貓,它告訴我我這么久以來忘記的事物。
于是我頓時在記憶的某處轟然復原中看到了握筆的除了我的手,還有影子的手,看到了我懶懶地斜靠在椅背上時,影子也作慵懶態。它是我最無私最忠誠的朋友,它也許知道吧,也許知道我剛剛意識到這一切。
在今后的日子里,在時光開出的每朵花,結出的每朵云中,我會因為影子的陪伴感到歡欣,它的心跳一定是踩著我心跳的弱拍。
我不要當最愚蠢的人,我要善待身邊的抑或遙遠的每一物,它們也許都是我的朋友,我還未想起的、最美好的朋友……
編輯/梁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