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年事已高,常常忘事。睡覺前會忘記關上窗戶,忘記關燈。甚至,有一次臨睡前,父親突然想喝茶,去廚房點燃燃氣灶,回臥室后就睡著了,讓燃氣灶著了一夜。這是一個危險的信號,我認為自己有必要在臨睡前檢查一遍父親的臥室。
檢查跟“陪伴”相距甚遠。檢查只不過是到父親臥室,看看他是否關上窗戶,是否關上了開關,替他關好房門,或者去廚房看一下。我睡得很沉。因為工作的原因,我很累,很忙。大多時間里,我不在家里吃飯,一天只與父親打上幾個照面。我們的交流直接而簡單:醒了?醒了。餓嗎?不餓。藥吃了嗎?吃了。去上班?嗯。那也許是世界上最簡短的交流,我與父親都不是健談和善于表達的人。
可是那一天,我下班回來,見到正在小區涼亭和一個老哥們喝茶聊天的父親。父親端著一杯茶,對著老哥們說,兒子每天至少陪他五分鐘!語氣和表情里,都充滿了令我心酸的自豪。那一刻,我想起了童年。童年時,當我參加了學校的運動會,當我考到了好成績,甚至,當我玩了一整天,衣服卻還干干凈凈,父親都是這樣的語氣和表情。父親喜歡在別人面前夸我,那是父親最大的快樂。童年時,我喜歡父親陪著。我喜歡釣魚,父親陪著;我喜歡滑冰,父親陪著;我喜歡捉螞蚱,父親陪著。那時候,父親一天里會陪伴我多長時間?五個小時?十個小時?二十四個小時?似乎,整個童年里,父親無時不在。
但現在,當父親老去,當老去的父親如同童年的我一樣需要人陪、需要人照顧,父親不過希望我每天陪他五分鐘——僅僅五分鐘,可憐的父親便心滿意足,便有了足以令自己自豪的資本。然而,哪怕僅有五分鐘,我也不能夠滿足父親。
我上前,跟父親說:回家吧!我牽著父親的手,就像童年里,父親牽著我。(周海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