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賢好為中國風電自主技術耕耘

從離開“哈電”走進“三一”的那天起，馬賢好就沒想過要“拄著拐棍”過日子。

“依賴歐美的技術或產品，永遠只能被壓制在別人后面，每走一步還得看別人臉色。這樣的日子實在過夠了，中國‘風電’要換種活法！”

他果然沒有食言。

要干就干自己的

2007年11月，馬賢好決定離開哈爾濱電機廠轉投三一電氣電機有限公司的時候，好多人都覺得他真是和自己過不去。

大學畢業分配進“哈電”的20多年里，他一路在火力發電領域打拼得風生水起，不但熟門熟路，更享受著副總工程師職位的優厚待遇。而彼時的“三一”，正準備籌建從未涉足的風力發電產業，零經驗，零基礎，更讓人懸心的，是捆綁著一個并不確定的未來。

“‘三一’的邀請，最讓我動心的理由在于暗合了我長久以來的思考。”馬賢好說，中國的火力發電產業自2003年實現爆發式增長后，于2007年達到“3600萬KW”產量的歷史最高點，占據國內能源結構的80%，且無論是產品技術還是工程建設能力都趨于全球前列。火爆的市場機遇固然難能可貴，但凡事盛極則衰，再加之“火電”伴隨大量二氧化碳、氮氧化物、硫化物等污染物排放，未來能源結構勢必向“清潔環保型”調整。

事實很快驗證了他的判斷。亦是2007年，中國“風電”開始從之前“小打小鬧”的規模逐漸躋身正規能源體系，面對國內近50億元的市場空間，眾多廠家紛紛跑馬占地。但他們中的大多數都選擇“省心省力”的輕資產模式，即繞開自主研發，向國外公司購買現成的圖紙與零部件進行總裝。

“這實在太不靠譜了！一來，只有二三流公司才會出賣自己的圖紙與零部件，其水準本身就值得懷疑；二來，就算買到的東西當時沒問題，一旦面臨日后的維修服務，對方不是置之不理就是漫天要價，到頭來肯定得不償失。”于是，馬賢好在進入“三一”之初就與管理層達成共識，要干就干自己的，一定要通過自主研發掌握風電產業的核心技術。

追趕者，辛苦是應該的

目標遠大，但憑借工程機械裝備制造起家的“三一”在“風電”是徹頭徹尾的新手，最初可以提供給馬賢好的，只有一間辦公室和一位部下。

組建研發團隊成了當務之急。他一面從行業中尋找有經驗的專家，一面從大學里招聘相關專業的碩士、博士。半年以后，“三一風電夢之隊”的陣容擴充到50多名研究人員。

人湊齊了，但該走什么樣的技術路線呢？馬賢好帶領團隊做了兩個關鍵性選擇題。一是基于性能、成本費用等方面的比較，在“直驅”、“雙饋”、“同步”等電機原理中選擇了“雙饋”；二是基于系統運轉穩定等因素，選擇了“中速”模式。

“當時國際上普遍流行直驅或高速雙饋模式，中速是個幾乎無人介入的新領域。但經過我們的論證，大家一致相信，中速在緩解風機傳動鏈軸承磨損、避免機械疲勞性壽命方面都比高速有更出色的表現。” 至此，“三一”自主創新的“中速雙饋”發電方案全面確立。

緊接著，項目進入實體工程階段，為盡可能節省時間，馬賢好與團隊成員將吃住地都搬進了園區，這一傳統一直延續到今天。“既然做，就要做得像樣，要讓歐美同行刮目相看。‘三一’介入‘風電’行業資歷尚淺，必須要付出更大努力與更多心血，才能趕超已經‘在路上’的競爭伙伴，辛苦是應該的。”

由于試制第一臺樣機時，“三一”還沒有自己的工廠，為保證質量、控制進度，馬賢好又帶領研發、質量團隊進駐負責OEM（代工生產）的工廠，對周末、節假日完全沒了概念。

一般情況下，為確保性能得以可靠驗證，試制樣機至少會總裝兩臺，這樣即便其中一臺出現差池，另一臺亦可繼續測試，不至于耽誤整體項目的進度。但考慮到“三一電機”剛剛起步要將研發經費用到刀刃上，另一方面團隊的推進模式穩妥扎實，馬賢好決定冒險，只總裝了一臺樣機。

挑戰與困難從未間斷，最令他印象深刻的一關，是在首臺樣機總裝試驗時電機進線端發生短路，“砰”的一聲巨響，所有人的心一下陷入谷底，僅試制了一臺樣機，首戰如果失利，對新組建團隊的信心將是沉重打擊。后經檢查，方知制造時引出線局部絕緣處理不當造成，電機內部本身還是完好的，經過處理，總裝試驗順利完成，并通過了一周時間的滿功率熱循環考驗。

機遇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當時從外部購進的一臺風力發電機在風場冬天運行時發現過熱。“由于風力發電機大多安置在自然條件較為極端的野外，夏天酷熱，冬天嚴寒，如果電機運轉時自身溫度過高，這臺過熱電機，就算扛得住冬天，也肯定招架不住夏天，一旦崩潰，后續拆卸修復意味著巨大的經濟損失。”這臺電機需要更換，這對自制首臺電機進入風場進行運行考驗是個極好機遇。但是不是馬上換用自制電機，內部產生了極大的爭議，如果一旦出問題，對風力發電機整機的聲譽將是極大的損害，大多數人很擔心：“如果出了問題，馬賢好你要負責。”

他“賭贏”了。2009年3月，國內首臺重量最輕的“1.5MW高速雙饋風力發電機”正式發電。除冷卻器、編碼器等零部件采用外購之外，核心技術與部件均由“三一”自主研發，且全過程僅耗時8個月，一舉創下國內研發周期最短紀錄（當時一些老牌電機廠的正常研發周期約為2年）。

“高速雙饋不是我們主導的技術路線，但基于中速雙饋的獨創性，一時間難以搭建完備的產業鏈系統，于是我們以業內通行的高速雙饋為標桿，研發了第一臺樣機，看看‘三一’到底適不適合吃‘風電’這碗飯。事實證明，樣機不但在各項性能上運轉穩定，更用最短的研發時間實現了最輕巧的設計。”

這是一個很勵志的開端，每個人都信心倍增。同年9月1日，“2MW中速雙饋風力發電機”正式發電，接下來，3MW、6MW“中速雙饋”接連問世。2010年下半年，“三一”告別OEM擁有了獨立的制造工廠，一切都越發成熟。

2012是值得期待的好年景

截止2011年，“三一”總共在國內安裝了300多臺不同功率的風力發電機，主要分布在內蒙、東北、華北、江蘇及云南等地。雖然在數量上比不得老牌風電大廠，但最讓馬賢好驕傲的，是自第一臺電機“上天”至今，沒有任何一臺因故障被撤下維修。這幾乎是個奇跡，就連國際同行領軍企業“維斯塔斯”在中國市場的早期的風力發電機產品，有的機型甚至有年均10%的電機更換率。

“很多電機發生故障后，是無法在‘天上’修理的，必須租用吊車開到荒山野嶺，將電機卸下來，拉回去解決問題。不含更換電機本身的費用，光運輸、作業成本就要幾十萬。”馬賢好記得，山西曾有一家風電企業，一次更換過幾百臺風機，損失以億計算，而且在業內并非個案。接二連三的打擊多了，一些原本風風火火、盲目擴張的企業實在“傷不起”，紛紛開始打退堂鼓，甚至逐漸淡出風電行業。

“這從另一個側面證明‘三一’依靠自主創新、邁小步子走路的策略是正確的。首先我們自己打通了核心產業鏈，建立起一支500多人的研發團隊，并在每個風廠都設有一套包括人員、潛在故障預案等在內的完備服務體系，無論用戶出現任何問題，都可以在集團內部予以解決，無需求助他人。此外，隨著2~3年的產品驗證期圓滿通過，‘三一’會從2012年起在300臺風機的基礎上逐步加大投放規模，待批量化運營后，隨著制造成本與人力成本的降低，渴望實現我們期待已久的盈利。毫無疑問，這種盈利模式一旦啟動，將是長遠而穩固的。”

深遠布局國內市場的同時，馬賢好還借助“三一”自有的國際銷售平臺優勢，積極開拓北美市場。2011年5月，5臺“2兆瓦中速雙饋風力發電機”在美國Ralls風電廠并網發電。由于美國實行60赫茲電網標準（中國為50赫茲），一應研發都依據當地情況重新調試，這又是更高的挑戰。“我們擁有完全的自主知識產權，也擁有足夠的自信，‘中速雙饋’讓‘三一’離國際化風電企業的夢想越來越近。基于良好的運轉效果，2012年會在當地追加35臺，此外2011年中標的非洲埃塞俄比亞訂單，也有望于2012年進入實質生產投放階段。”

闖出點名堂的“三一”，漸漸聚攏了國際同行的目光。電力和自動化技術領域的全球領導廠商ABB集團，曾由總監率隊前往“三一”考察訪問。原本，他們是不相信自己聽說的傳聞，想來看看中國人是否又在山寨哪家國際同行的產品，但眼見車間流水線有序的作業景象，以及實地發電的檢測數據，遠客們紛紛點著頭豎起了大拇指。

欣慰之余，馬賢好并不敢有絲毫懈怠。“雖然我們已在國內領先于同行對手，但相比較于丹麥、瑞典等老牌龍頭風電企業，仍有明顯差距。比如在整機輕量化及運行可靠性方面，都不如‘維斯塔斯’，‘三一’也會在這些方面多做努力。”

談及未來，他表示，“風電”是‘三一’在多元化戰略中邁出的重要一步，集團將以此為依托工程，逐步將電機公司、自動化公司拓展成獨立的產業單元，繼而在電氣化時代爭奪全球話語權。“當下，西門子等企業是這個領域的老大，未來十年，中國能否晉級‘老大’行列？那是‘三一’的夢想，也是我的目標。”

感恩是修煉心訣

大多數時候，馬賢好都延續著創業初期的生活方式，以“三一”為家。他的活動路線很簡單，要么吃住在回龍觀的研究院，要么是沙河鎮的產業基地。“逢年過節才回家與家人團聚，業余時間確實比較少，連太太都發展成我的‘專職司機’了。”

每天清晨6點，他起床后，會通過手機短信獲知各地風機的運轉狀況，然后是例行早餐會，繼而開始一天的工作。晚上下班后，還要主持管理層召開研發評審會議。勞心勞力，情緒低落或煩躁是難免的，如何化解？馬賢好的秘訣是4個字：“心存感激”，并將它們白紙黑字地掛在辦公室的側墻上。

“感恩不是阿Q精神，是實實在在從過往的經歷中看到幸福的所得，這會讓一個人更加愉快。我老家是農村的，兒時家境不好，父親早逝，母親一人拉扯我們兄弟姐妹5個，考上大學后如果不是享受國家的免費政策，根本讀不下去。進入‘哈電’后，也奮斗到衣食無憂的職位上，一路走來，要感謝的人有很多。特別是我決意進入‘三一’時，原單位沒有一個人為難過我，還在我離開后照例發給我當年的年終獎。直到今天，雙方一直保持著良好的技術溝通。”

回顧過去5年，馬賢好最大的心愿，是有朝一日能讓中國技術在國際市場揚眉吐氣。他永遠不能忘記，有一天，一家芬蘭公司來‘三一’推銷自己的風電技術，而最大的理由居然是：“你看東方電氣集團有那么多研發人員，我們推門進去，他們仍然毫不猶豫地購買我們的技術。你們和‘東氣’相比是個新手，又是民營企業，更應該對我們的產品感興趣吧！而且如果你們需要，我們可以對外表示這些技術是你們自己研發的。”

志在必得的來訪者，可能做夢也不曾想到，馬賢好聽完一應陳述后的回答是：“給你5分鐘，講點我們沒有的技術，如若不然請即刻走人。”故事就這樣戛然而止，但馬賢好心里著實堵得慌，泱泱中華大國，在制造、出口等領域都占據了大量國際市場份額，怎么就唯獨在技術研發上如此疲軟，甚至如此恐懼？

“更加悲哀的是，一些國內用戶也盲目迷信進口產品，寧可要國外二三流公司的設備，也不考慮國內頂尖技術團隊的研發成果，在某種程度上弱化了中國的創新動力。或許今天的‘三一’并不能一力扭轉局面，但至少我們在努力，相信終有一日，可以在‘風電’行業與歐美對手隔海相望，各有千秋。”